李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开涮了。
程相也怕他在当众给圣下难堪,到时候君臣两个闹得不愉快实在没意思,所以便站出来当了一个和事佬:
“若是有空的话,我倒是挺想见见你这个弟子的。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你如此处处维护。”
这么大的事儿,按李况的性子肯定是要把他的弟子的名声宣扬的人尽皆知的,一如之前一样。可李况偏偏没有,不仅没有,还格外的小心谨慎,死死地捂住了这件事情。若不是他们跟着圣上一路南下,只怕也不知道此事是出于一个少年之手。
李况微微一笑,想到自己的弟子又觉得满腹自豪,于是道:“这回若真的碰不上,那也算了,反正明年程相就能见到他。”
程相听着也乐了:“看来你这弟子学问做的不错了?”
李况谦逊了一句:“尚可。”
差不多得了,皇上心道。
他看着李况这么炫耀自家弟子,实在是觉得牙酸。不就是一个徒弟吗?又不是亲生的,这亲生的还在京城读书呢,也没见李况稀罕成这样啊。皇上可不想再继续说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弟子的事情,转头就让李况这个当师父的给他解释一下,这新式制盐法究竟是新在何处。
李况虽记着皇上摆了自己一道,但是对方好歹是皇帝,多多少少还是要给些面子的。于是李况提起耐心,开始给三人解释起来。
盐场如今已经改好了,各种制盐的办法也优化了不少,各中遵循的步骤还是顾准之前教的那些,但是这些工匠琢磨了这些日子,已经简化了不少程序,得到盐的纯度也比之前提了一些。
这口感也较之片提高了不少。
李况说完之后,又提起了产量:“如今盐场才刚改完,工匠们对流程也不是十分的熟练。可即便如此,上月的产量也抵得上原先四个月的产盐量了。若大梁境内所有的盐场都换了这种制盐的方式,假以时日,大梁便再不会缺盐了。”
皇上听着也很是心动。
只是他还没有心动多久,李况便又挖了一个坑等着他:“这盐竟然不缺了,那这盐价自然也该降下来了,圣下您说是不是?”
“……”好家伙,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皇上闭了嘴,有些埋怨的看着对方,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
李况却坚持地回以之目光。
之前他也向圣上提过单独开辟一个官署,专门监管盐价,甚至一连上书三四次。可也不知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一次也没有给他回复。
如今人就在这里,李况自然要给自己讨一个说法。
“圣上不同意另立官署监管盐价,那索性就放开了吧,直接把官盐的价格降下来好了,如此才能让民间百姓人人都能吃得到盐。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一任皇帝能够做到如此地步,若圣上当真做到了,必定能名垂千史了。”
皇上可不戴这顶高帽:“大可不必,朕从来都是个老实人,不讲究这些虚名。”
李况听着也是冷冷的一笑,不讲虚名?这话说出来只怕连圣上自己都不信了。
太子也出来替李况说话:“父皇,儿臣也觉得李大人说的不无道理。”
“你就别出来瞎掺合了。”皇上嫌弃道。
太子默然。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不被重视,这么一两句话实在打击不到他。
因为有李况这个硬茬子在这里头,皇上敢不搭理太子,却不敢不搭理他。这要是把他晾在一边不搭理,回头这盐场什么时候倒闭了他都不知道。
于是皇上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朕知道爱卿心系天下,忧国忧民,只是这变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得徐徐图之,你一下子变得太快,回头被当做众矢之的、被骂的一无是处的可是朕呐。再说了,变得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那一成不变也成了好事了?”
“你怎么就是说不通呢?”圣上叹息,为了李况的直肠子。
李况这人年轻的时候就倔,很有自己的想法,从不随波逐流。曾经皇上也觉得他这性子挺好的,独一无二,可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依旧的独一无二,这就让人觉得有些头疼了。不管是盐还是铁,这里头的利润都是每年政府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若是一下子把这些全都砍了,那百姓自然是乐呵了,可朝廷却惨了,要不了多久便会乱套。
“本以为你到了盐官县会稍稍反省一些,如今看来,还不如让你待在京城。”
起码他在京城的时候,他没想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李况回话也自带三分冷气:“我来此处还不是遭了奸人所害?”
说什么让他反省,实则不过就是保护幕后之人罢了。
皇上被说的老脸一红。
想到自家老二与李况的那些破事儿,他也没脸在说什么了。
毕竟没理,皇上最后还是答应,等明年一定会降低盐价。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话李况姑且就信了。
闲谈了两句之后,李况仍指挥工匠干活,沈元景却被叫到了他父皇跟前。
皇上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只是父子之间这么不说话似乎也不好,于是皇上问他:“你在盐官县呆着如何了?”
“还不错。”沈元景道。
心里虽不得京城繁华,但却多了几份真实的市井气息,他所遇见的人也都善良客气,待他极好。沈元景自从来到了这边之后,才知道自己是个真真切切的平常人。太子对他来说只是个虚衔,只不过听着好听,实则没有多少的用处。但他在这边吃过的教训、学到的道理却完全是他自己的,且终身受益。
所以才有了这一句不错。
可皇上没听进去,他就觉得让太子待在这里实在些有点大材小用了:“让你负责此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年底事情办完之后你便回京城吧。”
沈元景本以为自己很想听到这一句,可是听到之后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问道:“父皇,之前那些人歹人追杀儿臣这件事情可查清楚了?”
皇上微愣,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敷衍一下:“查清楚了一些。”
沈元景追问:“哪些?”
皇上此刻对他的偏执也有些头疼了:“朝中兵部侍郎韩业成。前些年他有一事求到你这儿,你未曾答应,他便记恨在心。前段时间朕让你南下办事,特别想借此机会让你吃一次苦头。台州那位王知县也是与他交接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了他。如今人已在牢中,仍在审问。”
不过皇上也知道,这审问也不过就是走一下流程,若那人铁了心不想再说,谁也没办法在他口中撬开什么。
沈元景心里说不出的失望,他问:“父皇,您相信真的此事仅是一个兵部侍郎所为吗?”
皇上被问得有些恼了:“你若不信,待日后回京自己审去吧。”
反正他说什么都是假的。
沈元景垂下眼眸,改变了态度:“是儿臣失态了。”
他早该知道孰轻孰重的。
皇上不管不顾说完之后心里也有些抱歉,于是道:“这次委屈你了。不论真相如何,现如今只能查到此人头上。再往下,便真的什么都查不到了。”
沈元景知道,可是他心中仍有些失望。
此事距如今已经快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那位皇弟将所有的证据抹得一干二净。一个兵部侍郎推出来或许自断一臂,但却怎么看都是值得的。
皇上交代了两句之后,便实在没有什么话要同儿子说了。说来也可笑,这对天家父子俩平日里本来也没什么话可说,如今久别重逢,过了一开始的喜悦劲儿之后,剩下的也只有相顾无言了。
且因为沈元景连番发问,让皇上也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他忽然觉得,自己见到太子也不是什么叫人欢喜的事儿。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太子叫他不高兴了。
皇上是有心麻痹自己,可他不傻,这件事情谁获益最多,不用脑子想也该知道。可偏偏到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落网的那一个。
这比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更让他觉得心烦。
今日过来本该是为了一桩高兴的事,结果临走之后,皇上心里却还堵得慌。短时间内他是不想再看到太子了,于是回去之后,皇上又叫人招了他的好侄子过来。
还是跟侄子呆在一块儿的时候最安心的。
面对沈元彻的时候,皇上压根也都不用动脑子,心情也放松至极。
沈元彻就更放松了。他一放松,就得提到顾准。这毕竟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朋友,还是他腆着脸皮才交到的,跟那些狐朋狗友完全不一样。
沈元彻嘴碎,他说皇上也只能听着。但十句话里面有八句话都是关于那个顾准的,皇上渐渐就有些不爱听了,问道:“你在盐官县就没做别的事儿?”
“我这不是做了吗?”沈元彻无辜道。
“句句都是跟那顾准有关,你离了他难不成就做不成事了?”
沈元彻立马吹嘘起来:“跟着他能做成事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单打独斗?皇伯父您是不知道,我这个朋友可厉害了。有空您一定得见一见他,他一个人能顶朝中好几个人。”
也就说这话的是沈元彻,从小胡说八道惯了,所以皇上才不计较。换了别人,早就该治他的罪了。
沈元彻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晃了一下皇上的胳膊:“皇伯父,您就见一见吧,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皇上无情地拒绝:“朕忙着呢。”
他见李况的弟子做什么?与其见他,还不如见一见昨天碰到的少年郎。
唉……也不知离开之前能否再见一次。
皇上本是随意一想,不想第二天去体察民情的时候,刚好又碰上了出门寻找灵感的顾准。
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顾准神色都变了几分。
他能说什么,怎么又碰上了这位京城来的缠人大官了?怕不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