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好(1 / 1)

一直未翻贵妃绿头牌之事,高静姝倒是错回了皇上的意思。

他并不是故意晾着贵妃,而是有点近乡情怯。

贵妃请罪后,他曾将林太医召来细细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贵妃当日实在是很凶险的。

因贵妃素来娇弱,有个头疼脑热都爱叫人去请他,所以那日钟粹宫报了病重,皇上恼她抗旨冒犯君威,并不肯去。

后来听闻贵妃当真差点没了,就有些后怕起来,这一轮轮赏赐也是因此而起。

为此,皇上并不愿随便将此事抹了去,而是给贵妃准备了个大礼。

终于在腊月二十二小年这一天,皇上愉悦的两指一动,翻了贵妃的牌子。

李玉觑着皇上眼角眉梢的笑意,就非常灵的将殿里焚着的龙涎香暂时移走,摆了几盆洛水神仙的水仙花在屋里,投贵妃素爱的花香之好。

后宫妃嫔被翻了牌子,多半并不是被包成鸡肉卷只负责侍寝。

往往是下午就往养心殿去随侍,还得伺候皇上用一顿晚点。

高静姝到后,见皇上立在案前,就非常自觉地脱下一对儿玉镯准备磨墨。

谁料皇上却执了她的手,亲手将玉镯套了回去,还特意看了看她手炉里的炭:“炭是好的,但手还是这样冷,可见还是虚着没调理好身子。”

然后将她也带到案前,与自己并肩站着:“今儿不要你磨墨,你且看这幅画好不好。”

高静姝低头去看,却见桌上不是什么花鸟鱼虫风景山水的名家字画,而是一张座位图。

上面用小楷标着人的名字。

她心下一动,果然在其中找到了高斌的名字。甚至座次还很不差,就排在左侧中间部位。

这对第一次参加重华宫茶宴的高斌来说,就已经是隆恩浩荡了。

高静姝眼里就明明白白都是喜悦和感激:“多谢皇上。”然后又退后几步万福道:“臣妾多谢皇上。”

皇上袖手一笑:“怎么还要谢两回?”

“一回是替父亲谢恩,一回是臣妾自己谢过皇上的心意。”

通常不灵的人,偶尔灵一次,就会格外让人惊喜。皇上见贵妃这次瞬间领悟自己的心意,也有种给予被人认可的满足感,笑着扶起高静姝。

“朕明日就叫人出去传旨,你父亲来朕这里谢恩,高家女眷也可递了牌子进宫来看你。”

他语气微微迟疑:“其实那宫女之事,朕当日是有些……”

高静姝眨眨眼道:“皇上,臣妾知道,您当日是爱之深责之切,教导臣妾呢。”

皇上心中一动:果然贵妃对朕是一片真心,只要与朕和好,什么委屈都能不在乎。

而高静姝此刻却在腹诽: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可不能让皇上说出一点儿愧悔来。帝王的愧意就像是干冰,说出来就瞬间升华,除了好看一阵子,别的没用。就要他留在心里不说,才能长久的记着。

皇上忽然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答应朕,从此后,别叫朕为难了。”

他怀里有淡淡的龙涎香香气,还有一点荷包里的丁香气息。

高静姝第一回跟皇上这样贴近,努力将紧绷的神经和身体都放轻松,心里默默背诵自己的小金库:嗯,想想银子就自在多了。

皇上与贵妃用晚点的时候,养心殿后面的围房里,几个答应并官女子也在按着时辰用饭。

只是心里都有些失落:原以为能去跟前伺候呢,结果皇上一个都不曾召。

她们倒不是敢去跟贵妃抢侍寝的机会,只是单纯想去端茶倒水,也好在皇上跟前露露脸。

更后面一排围房里,则住着养心殿几位姑姑和女官。

此时三个姑姑正围着柯姑姑笑道:“你这一去比咱们还有体面呢,方才皇上还赏了一道水晶肴肉给你,说是侍奉贵妃侍奉的好!”

柯姑姑嘿嘿笑:“都是伺候主儿罢了。”别的一句话不肯多说。

她现在既不是养心殿的人,就要护着自己的主子,不肯跟她们说一句贵妃的闲话,哪怕是表白自己的功劳都不曾。

其余三个虽惆怅一句钟粹宫的消息也打听不着,却也佩服,这真是先帝爷手里使出来的人,嘴紧的跟蚌壳似的。

她们喝的酒自不是皇上喝的澄酒,而是混着酒糟的浊酒,地上还坐了个小宫女替她们筛酒。

喜塔腊女官就让着柯姑姑喝:“姑姑今日又不当值,只是陪着贵妃回来看看咱们旧人,喝一盅无妨的。”

柯姑姑却坚决不肯,等宫女来报贵妃去后殿沐浴更衣时,又连忙起身赶去服侍。

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面带骇笑:“这倒是真的拿出侍奉皇上的勤谨来了。”

养心殿侍寝,惯例是用养心殿的人伺候。高静姝瞧着她们虽是记忆里的眼熟,但难免还是更加紧张。

直到柯姑姑赶了来,虽说她不用亲自动手梳发换衣,但瞧她敦实的身材站在那里,高静姝就觉得安心不少。

连柯姑姑平时阎王也似的脸都显得可亲起来。

于是回头对柯姑姑笑。

柯姑姑见贵妃笑得这样甜,还道是她复宠后第一次侍寝的欢喜。于是越发拿定了自己的主意,准备趁这一回好好显显本事。

趁宫女们抱了贵妃穿来的衣裳下去整理时,柯姑姑凑在高静姝耳边,说起了贴心话:“奴婢打听了,皇上已三日未召幸嫔妃了,再往前数,侍寝的是吴答应和马贵人,也都是十六七岁嫩瓜秧子似的,哪里懂怎么服侍皇上,必是扭手扭脚,使皇上不得畅意。”

高静姝惊了:我天,阎王姑姑怎么忽然开起了车,画风反差太大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柯姑姑虽然没嫁过人,但做过一段时间司寝嬷嬷,除了伺候皇上召寝外,还负责给到了年纪的皇子们挑美貌年长的宫女去伺候教导房事。因此那理论经验真是丰富极了,说的翔实生动,连前世有过阅片经验的高静姝听了片刻,都目瞪口呆甘拜下风。

尤其是柯姑姑非常含蓄的将皇上龙体的关键部位称为‘那物’。

直到李玉来请贵妃时,柯姑姑还拉着高静姝的手语重心长悄悄道:“奴婢见过多少嫔妃侍寝,有的都好几年了,还是眼都不敢睁,从头到尾躺着不动弹,娘娘今儿可别学她们扭捏的样!别怕那物!”

高静姝告辞这位车姑姑后,心道:您放心吧我才不怕呢,虽然前世我没用过那物,但我解剖过那物啊!

要是柯姑姑知道,自己生动形象的生理卫生课,已经被高静姝歪曲成了她的系统解剖课,估计会呱唧一下晕过去。

当然此时柯姑姑并不知道,她只是含了笑目送贵妃。

心道:说来皇上待娘娘也极好,不必赤条条裹了被子抬过去,而是令娘娘先着寝衣过去陪他说说话,还不忘命李玉亲自带了一件大氅来给娘娘披了。

男人,尤其是皇上这样的男人,肯对一个女人说话,比肯翻一个女人的牌子可重要多了。

贵妃身边没有年老的嬷嬷,只有两个未经人事的大姑娘,比贵妃还小一两岁呢,顶什么用。

继在贵妃宫里当掌刑官后,柯姑姑再次为自己找了个新定位。

寿康宫。

太后捻着佛珠,忽然道:“外头雪压折了枝子吧。”

跟前儿的孟姑姑乃钮祜禄一族包衣出身,陪了太后三十来年,是极有体面的人,此时却也赶着起身亲去外头雪地里看了,这才回来道:“太后的耳力真好,奴婢愣是没听见呢。”

太后莞尔:“除了大路,明儿叫他们别起早贪黑的到处扫雪了,既冻坏了他们又坏了这雪景。”

“太后真是菩萨心肠。为着小年,还吩咐赏了寿康宫里所有宫人一碗肉圆。”

孟姑姑说到这儿笑越发灿烂了:“说起这寿康宫,真是皇上的孝心,嫌慈宁宫多年未住人不够好,另特意修缮了寿康宫给您不说,还修了慈宁宫小花园给您赏玩,真真儿是亲母子的体贴。”

每次说起皇上的孝心,太后就会流露真心的笑意。

这回也不例外:“下了大雪,你亲自去吩咐李玉一声,叫他们仔细伺候。”

孟姑姑应了,听太后又问起:“今儿是贵妃侍寝?”

不等孟姑姑回答,太后自己就继续道:“高斌也算生了个好女儿,高家抬旗之荣虽是他自己挣出来的十分体面,却也得有贵妃得宠这个引子,否则历年包衣里能干的臣子多了,皇上哪里会一开口就抬他们家入上三旗。连今年重华宫茶宴,竟也有他的一份。”

太后这倒不是窥探政事,而是乾隆今日先拿了这夜宴座次图哄了亲娘:太后的族亲讷亲大人,也做为重臣位列茶宴。同姓钮祜禄,皇上就拿来哄太后了。毕竟太后所出的钮祜禄本家是草绳提不起豆腐,没出什么能人,只能用同族来给太后长脸了。

说起贵妃,孟姑姑就想起自己奉太后命去探望新出生的六阿哥,纯妃热情套在她手上的那只赤金虾须镯。

于是笑着举起手腕子:“太后娘娘看奴婢这镯儿好不好,纯主儿赏的呢。”

太后抬起眼皮一看,微笑道:“还算精巧。”

孟姑姑洗钱完毕,将纯妃私下塞过来的镯子过了明路,就笑吟吟拿了紫铜钳去拨地上的火盆。

转过身去的瞬间,听见太后自言自语,声音渐低渐不闻:“贵妃之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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