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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岐坐在炕沿上,背靠身后的大箱柜,被闻杏的声音吵醒,他睁开双眼,多年从军的经历让他有一种敏锐的警觉性,见是闻杏来添水眸色才缓和些,他冲她摆了摆手,侧身拍了拍姜肆的肩膀,似乎在确定她有没有熟睡。
闻杏没再停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一出门,便见疏柳靠在檐下红柱上,放开交叠的手看向她,问:“夫人安睡了吗?”
闻杏点了下头:“嗯,应该是睡着了。”
她顿了顿,走过去拉着疏柳的袖子:“今日夫人是怎么了,为什么把你赶出了红鸢居,不让你在跟前服侍?你也没做错什么呀?”
疏柳也不清楚,但她多少能猜测出这其中缘由,多半跟主子有关,面对闻杏情真意切的疑问,她摇了摇头,只能装作不知敷衍了过去。
但愿主子别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吧。
这段时日她跟着姜肆,虽然日子不长,可她也知道姜肆是一个好人。
霍岐陪着姜肆坐了一夜,第二日一醒来,他急忙去看她,见两人都睡得很熟,便轻手轻脚地下炕要出去,谁知他一动姜肆就醒了。
“大哥!”
霍岐赶紧回去趴在炕沿上,拨了拨她脸上的头发:“恩,我在呢。”
姜肆做了一夜的噩梦,一闭上眼睛就出现那一张张层叠交错的脸,时而是宋成玉那个畜牲的,时而是陛下那个衣冠禽兽,她并不想从霍岐身上得到什么安慰,但现在好像只有他才能给她带来一点安全感。
起码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她。
姜肆看着他,整个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你做什么去?”
霍岐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知道她此时将他当作依靠,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语气也不禁温柔许多:“我去上朝,你放心,今天我一定跟陛下请旨,让你近期不去皇宫了。”
听到“陛下”那两个字,姜肆瞳孔微颤,又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她点点头,心里祈祷着霍岐能说到做到。
霍岐拉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还怕她脑中存着那些血腥骇人的画面,像叮嘱小孩一样叮嘱她:“你是悬壶济世的医女,积德行善,冤魂找不上你,不用害怕那些被杀的人,跟你没有关系,知道了吗?”
姜肆与他想的是两件事,但这样的安抚多少也能让她心里好受些,她乖乖点了点头:“知道了。”
“跟阿回等我回来。”
“嗯。”
霍岐温柔地蹭了蹭她的眉骨,转身走了出去,他的官服衣帽都在翠馨居,于是踩着晨露又去了一趟翠馨居,洗漱过后出来正好碰上了秋月,他将秋月叫住。
“将军。”秋月脸色憔悴,似乎没有休息好。
霍岐一阵疑惑,但一个丫鬟的精神气也不需要他去关心,他开口问:“缨儿起身了吗?”
秋月有气无力道:“回将军,夫人还没起身,昨夜少爷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哭泣,折腾了夫人一夜,刚不久才睡下。”
“折腾一夜?”霍岐皱紧眉头,语气责备,“怎么没人告诉我?”
秋月低下头,赶紧告罪:“将军息怒!是夫人说不让奴婢告诉您的,夫人说……将军好不容易找到姜娘子,正是如胶似漆共续旧情的时候,她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让将军担心。”
“奚儿的事怎么能算小事!”霍岐低声喝了一句,转身去了翠馨居正院,刚走到正房处就听见一阵阵哭声,是奚儿的,他心里一揪,埋怨自己怎么能连自己府中的事都不知道。
掀帘进去,正碰上王语缨抱着孩子急匆匆走出来,和他碰了个正着,王语缨未施粉黛,连头发都没梳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先是一愣:“道衍?你怎么在这里?”
霍岐看霍昀奚还在哭,没时间回答她的问题,将孩子接过来,一边哄着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语缨双眼通红,急道:“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哭了一夜怎么也哄不好,我正要带他去桐枫寺去看看。”
桐枫寺有一位无嗔大师,会做一些法事,京中多怪事,时常会去找这位大师来做一些驱鬼降魔的阵法,但都是约定好日子,像是这种情况,需得亲自去桐枫寺拜访。
可桐枫寺在远郊,霍岐不放心她就这么去。
“你一夜未睡,这样出去也不合礼数,还是我去吧!”霍岐转身就要走。
“这怎么行,我哪放心的下!”王语缨出身大家贵族,只有为了孩子才会不顾体统,霍岐见她真的着急,也不阻拦了,让秋月去备马车,跟她道:“那就一起去!”
出了府门,霍岐突然想起自己答应姜肆的事,他便吩咐自己身边的长随叶松把假条和话带到宫里,自己登上马车出城了。
霍岐走后姜肆便起来了,梳洗回来就看到阿回也醒着,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姜肆走过去,看着阿回心里一阵复杂,霍岐她都可以不在意,但她害怕阿回知道什么。
“阿娘,我有件事想问您。”阿回开口,姜肆不知为何心里一紧,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把小衣服摊开在他面前:“先起床,别在被子里懒窝子。”
“哦。”
阿回低头应了一声,穿好衣服姜肆又让他去洗漱,闻杏正好端着金盆进来,看到姜肆后迟疑一下,道:“翠馨居来人了,说要见夫人。”
姜肆心里一堵,一听到翠馨居她就忍不住烦躁,但又不能在阿回面前表现出来,她回头摸了摸他的头:“你自己洗脸啊。”
“嗯。”
姜肆走出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樱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不是时常跟在王家娘子身边那个。
她对姜肆福了福身,道:“奴婢是翠馨居的秋兰,这是主子让奴婢交给夫人的,盒子里是府上的账册和掌管账房的钥匙,夫人今后要执掌中馈,所以这些都一并交给夫人了,夫人若有什么疑问,夫人尽管到翠馨居来问就好。”
姜肆有些迟疑,皱着眉道:“我没说要掌家。”
虽然她出身小门小户,却也知道富贵人家的家是没有那么好掌的,王语缨一并将这些东西交给她,要说她没有想看她笑话的心,谁也不会信。
秋兰福身道:“这奴婢就不知了,夫人有什么事还是等主子回来再问问她吧。”
她身上一股子傲慢劲,虽然举止得体,却一点没将姜肆放眼里,姜肆也察觉到了,不由得心里更厌恶。
“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秋兰道:“小少爷夜啼不止,主子带着小少爷去桐枫寺了,那里在远郊,估计要夜里才能回来,今日天气不好,下午恐怕有雪,也许要明日才回吧。”
她说完,便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福身告退了,姜肆端着手中红木匣子,一方面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些,一方面又心生抵触,她转身走了回去,把钥匙和账册随手放在炕头的大箱柜上,满心却在想霍岐为她请旨的事。
只要她今后不用再去皇宫,眼前的烦心事就都不算什么,可是那人是皇帝,如果他不愿,霍岐有什么办法拗过他?
要是陛下连脸面都不顾,直接跟霍岐道明此事,怎么办?
姜肆一想到这些就开始坐立难安,阿回本来要跟她说什么,可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煎熬了半日,姜肆始终没得到霍岐回来的消息,心里又开始打鼓,难不成陛下发怒,把霍岐关起来了?以他这样弑杀的性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正忧心时,闻杏从外面跑进来,到姜肆跟前传话。
“夫人,宫里又来人了!”闻杏不知其中曲折,还当这是好事,姜肆却蹭地一下从炕上站起来。
为什么又来人了?大哥的圣旨没请下来吗?
姜肆脸色发白,大脑里像是灌着沉甸甸的铅,衣袖一紧,她低头,看到阿回正拽着她袖子看着她。
姜肆赶紧稳下心神,弯身抚了抚他头顶,强迫自己每一个音节都不许抖:“没事,阿回,你先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阿娘出个诊就回来。”
“你怕。”阿回皱了皱眉。
姜肆一顿,顺了呼吸,道:“不怕,我不怕。”
“听话。”她摸了摸他脸颊,见他点头了,才起身向外走。
姜肆没想到这次来接她进宫的不是张尧,而是青羽卫和为首的千流。
是怕她不去,或者怕她逃走,才派青羽卫来吗?
姜肆白着脸,紧紧攥着手,掐得手背都快要出血了,这么大阵仗,她真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千流见她出来,赶忙迎到近前,弯身抱了抱拳:“姜医女不用害怕,最近你身边可能不太平,陛下特意让属下来保护你。”
保护?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震慑!
霍岐去上朝,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恐怕那人想用他来要挟她吧!
也许是被逼得狠了,此时姜肆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只有满心的愤怒,绕过千流,她走向马车。
“走吧!”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千流不明所以,挠了挠头走上前,命令青羽卫都跟紧了。
最近齐王来京,那人就喜欢到处给陛下使绊子,任何跟陛下有关的人和事他都要横插一手,所以陛下才遣了他过来,以确保姜娘子周全。
千流走在马车旁边,扶着腰间长剑谨慎地看着周围,可这一路都没什么问题,到了宫门前,姜肆下了马车,千流松一口气,总算没出什么意外。
谁知刚进夹城,就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步伐稳健,一张死人脸,虽看不透神情,但明显能看出是冲着几人而来,千流眉头一皱,拔剑便飞身而出,剑指那人眉心。
千流动作很快,那人却并未被吓退,而是同样抽出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将他的攻击化解。
千流落地,谨慎地看着来人:“你要干什么?此人不是你能动的!”
姜肆见两人打起来便下意识往旁边躲,此时两人停手,她抬头才看清那人的脸,竟然跟千流一模一样。
果然就听千流喊了一声:“哥。”
大哥王谙自幼喜好读书,少年时便才华横溢冠绝琅琊,身上有一种属于文人的风骨,自视甚高,嫌霍岐出身低微粗鄙不堪,二哥王谡乃是一货真价实的纨绔子弟,风流倜傥游戏人间,不喜条条框框,又嫌霍岐为人太过木讷无趣。
总的来说,就是哥儿两个都看不上这个妹夫。
等到霍岐在战场上立了军功之后,王家人才对他客气不少,但骨子里的轻视是很难改观的。
王谡在会松堂里随处走动,摸摸这里看看那里,怎么都闲不下来,王谙端坐在客座上,留意着下人的眼神,忍不住低声呵斥王谡:“没规没矩,还不好好坐下!”
王谡一顿,回身看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是来找霍岐兴师问罪的,要什么规矩?”
他看着他头顶包着的白布,血迹殷出来一块,将他那一身的儒雅温润之气都掩盖了,一想到大哥为了妹妹连平时的风度都不顾,结果从马上摔下来,还惹众人围观就觉得好笑。
他能看到大哥出糗的次数不多,即便两人为亲兄弟,王谡也忍不住在心里无情地嘲笑他。
王谙听了他的话,并未反驳,自己却做不出没有教养的事,只得拿了一旁的茶轻啜一口。
王谡看够了,放下手中古玩走到他对面,撩袍一坐,见大哥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便不再惹他不快,舒适地向后一靠,两只手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打了个哈欠:“你们将军什么时候来啊?让我们等了这么久,可不是什么待客之道。”
下人忙给王谡满上茶水,都知道这两个大舅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不敢行差踏错让将军落人口实,解释道:“将军这两日有冀北军务要处置,自然忙些,就快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开门声。
霍岐由外而入,大步跨过门槛,他是知道等在这里的人是谁的,上前来自要行礼,可看到王谙的模样却是一怔,寒暄的话到嘴边就改了口:“大哥这是?”
王谡“呵”了一声,眼神没给霍岐,而是玩着腰间玉坠的穗子,随口说了一句:“从马上掉下来摔的,不过要说这缘由嘛,也是拜你所赐,你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把我大哥气得骑马飞奔要来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