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从那天开始,每个夜晚都一直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撑着自己的额头,这样的姿势,很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正在祷告。
他正在被埋葬。
被罪恶感埋葬。
被挫败感埋葬。
他被从未有过的低落所深深覆盖住,沉重的精神压力,让他疲惫不堪。
他只是想要保护宁久微而已。但是,他的努力却换来一次又一次更深刻的伤害。
开始,他是看着宁不停地抽烟,然后,看着宁从高楼上跃下,最后,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血淋淋的割开自己的喉咙。
一次比一次血腥,一次比一次残忍。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错误到底出现在什么地方。
他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明明他们那么努力的去维护彼此,那样的小心翼翼珍惜对方。
一切,却一直在向着偏离着他们希望的地方,越走越远,越来越疯狂,就那么活生生的把坚强的人一点点的逼向崩溃。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宁久微清醒过来。
唐那时靠在床边,握着宁久微的手,睡得很浅。
宁久微轻轻挪动了一下手指,试图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他便被惊醒了。
然而,他抬起头,想了好久,想了无数句想要安慰宁久微的话,却全部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放开手。”
宁久微冷冷的盯着他,墨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一抹阴雨幽冷的蓝。
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被撕裂了的布匹一般,带着疼痛的感觉。
唐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他一直是如此,美丽精致的五官如同是一件艺术品,有鬼斧神工凿刻而成,天生美丽却失去了一切生动的表情,只不过是一张没有生命的面具。
所有人都看得到唐·佩雷拉的冷酷,却鲜有人想到:没有表情并不代表没有情绪。
唐放开手,目光淡淡看进宁久微的眼睛,一言不发。
“我不想看见你。”宁久微简单的说了一句,然后便侧过头,冷傲而固执的不肯再看唐一眼。
唐明白,宁久微恢复了。
他的心并不像他的面孔那样平静。
唐不能确定,宁久微到底恢复到了何种程度,他的记忆到底止于哪一天。
宁久微这样的神情,让他无法不怀疑,宁久微已经忘记了自己发疯之后的一切。
他们所有的温暖,所有的亲吻,所有的柔声细语,所有的相拥而眠。
他,就这样残忍的忘记了他们之间一切的美好。
如此决然的走出了唐精心维护的玻璃堡垒。
如此轻而易举的推翻了他们之间那一段仍旧历历在目的记忆。
记忆。就如同照片一样。
不过一片一片零碎的画面。
连照片都不如,因为它再也无法触及。
如果和你共同拥有记忆的人不存在了,那段记忆,只是虚无,和梦,并无差异。
玻璃的城堡一瞬间坍塌成了无数块尖利的碎片,留恋着不肯离去的人,被伤害得鲜血淋漓。
唐沉默的坐在椅子里,看着月光落在那个人肩上,冰冷而柔美。
他让那些自己反复酝酿了很久的言语都回到自己的肚子里,假装他们从未浮现过。
唐终于站起来,平静的按下电铃,叫来了医生替宁久微做身体检查,然后便毫不耽搁的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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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第二天奉命去找宁久微。
他也是早晨刚刚得到消息,宁久微已经清醒。并且对宁久微的失忆感到一阵强烈的震惊和喟叹。
难道……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这实在是一个太残酷,太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了。
“你现在还记得多少过去一段时间的事?”
艾略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份表格,替宁久微做精神状况记录。
宁久微半躺着,手臂上插着输液管。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细碎的顺着侧脸的骨骼轮廓垂落下来。他的脖子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整个人看上去苍白而颓废。
即使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指间还夹着一支香烟,缭绕的烟气熏得整个房间都发出一股靡丽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有知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在被强*奸。”宁久微冷冰冰的说,一句话说得很慢,似乎喉咙的疼痛让他发音困难。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散漫着阳光的窗外,神态麻木不仁。
艾略特看着他木然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种沉沉的钝痛感。
“之前的事情呢?”
“之前?”宁久微用眼角瞄了一眼艾略特,目光中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嘲讽。
“我记得自己是被mr·佩雷拉甩了一巴掌,然后软禁在别墅。”
艾略特记录着的笔突然停了一下。
软禁的事……实在是已经与现在时隔很久了。
他迟疑了一瞬,“你还记得……miss·宁被杀的事么?”
宁久微也突然愣住。
他看着艾略特,一动不动。
他眼中的情绪瞬息万变。
先是震惊、接着是慌乱然后突然迷茫最后漠然。
“记不清……”
“是么。”艾略特垂下头,看着手里的记录表。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钢笔在纸上摩*擦的声响。
宁久微指间的烟,一直自生自灭的燃着,直到一长排烟灰掉下来,燃着的烟头烫到了宁久微的手指他才猛然惊觉。
烟灰摔在地上,一瞬间就是去了形状,成为一地粉末。
艾略特写完最后一个词,阖上了文件夹。
“塞伦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充足的休息。医生会根据你的精神状况进行会诊,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我不需要。”宁久微打断他,他抬起头,看着从椅子里站起来的艾略特,“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这个……”
艾略特慢慢蹙起眉,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塞伦斯,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以这段时间中发生了什么吗?”
宁久微眼神闪烁了一下,随机掩饰了自己有些迷乱的情绪,冷冷回答,“不想。”
“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痛苦的记忆?”
“不。”宁久微有些疲惫的向后靠进枕头里,然后从烟盒里摸出一根,拿出打火机点燃。
“不管那是怎样的记忆……对我来说都是痛苦的……”
“换作是你,你能跟一个利用自己,玩弄自己感情,害死自己亲人的人再继续生活在一起么?”
宁久微深深吸了一口烟,眉心微微蹙起,然后沉沉把灰色的烟气吐出来。
“不能。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他自问自答。
艾略特沉默了一瞬,张了张口,却还是把某些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不想让我再疯一次,或者就这么死掉,就放我走吧……”宁久微,微微侧了头,目光落在阳光明媚的玻璃窗外。
“我们都已经很累了,没有再继续互相折磨下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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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离开病房,便按照唐的吩咐,前去他的书房报告情况。
艾略特作为一个事件从始至终的旁观者,他甚至比当事人宁久微更加了解整个事情的真相。
他清楚的知道,宁久微是在被逼得走投无路,被愤怒控制了理智才会雇凶去刺杀文森特,唐是迫于想要保护宁久微不受本姓派的追杀,才迫不得已把宁久微关在别墅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发生在情势所迫,迫不得已之下,为什么两个人不能相互理解?
他是眼睁睁看着这两个被现实所逼迫的人,这两个同样固执的人,这两个——尤其是唐,不愿为自己辩解的人,一步一步把自己和对方逼迫到悬崖的边缘,逼迫道毁灭的尽头。
唐坐在书房里,房间里很暗,只有几束过分明亮的灯光,从不同的角度投射下来。
唐苍白的脸色因为头上投射下来的苍白聚焦光而更加苍白和阴郁。
他接过艾略特递过来的记录,一页一页翻看着,默然无语。
“boss,我觉得,您最好向塞伦斯解释miss·宁的死因……”
唐抬起头,断然拒绝,“不可以。”
艾略特语塞。
宁晓琪真正的死因一直被唐暗中掩埋。
因为那事实太过于……残忍。
其实,那时候,宁久微派人去刺杀本姓派和文森特的同时,也派人去解救被长老派绑架的宁晓琪。但是宁久微不知道的是,唐早就已经派遣专员秘密前往谈判,在对本姓派保密情况下,愿意满足绑架者的条件来换取宁晓琪的生命。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在宁晓琪几乎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宁久微派去的人却贸然发动了强攻,结果,进攻激怒了穷途末路的长老派残余,导致在枪战之中,宁晓琪被绑架者当做泄愤对象用机枪当场打死。
这就是真相,谁都无法想象的真相——害死了宁晓琪的罪魁祸首,事实上不是唐,也不是本姓派,而……
正是,宁久微,本人。
更加让人觉得讽刺的是,作为一切的保护者的唐,却不得不替宁久微承担这一罪责。
而这一罪责,恰恰又是触发了宁久微与唐决裂的导火线,是致使现在这一切发生的楔子。
命运给他们设计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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