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禾离开含元殿,走了没多远,杨昪就过来接她。
他一手扶住她的胳膊,另一手轻轻地环住她的腰身。
“怎么这么久?”杨昪隐约听说了是翰林院的事,似乎那邵煜是个女子。
倒是胆子不小……这般思绪在杨昪心中过了一遭,便很快又被他忽视了。
他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只是郑嘉禾要管,他就总担心她会不会累着,会不会跟那些大臣起争执,从而气到自己。
“嗯。”郑嘉禾应了一声,由他扶着往前走,“我让女子之身的邵煜继续留在翰林院了。”
她说着,微微侧目,去看杨昪的反应。
杨昪只是怔了一下,捏捏她的手臂:“是女子好。要不然,我总担心华阳县主要让她亲近你。”
那他就要嫉妒了。
郑嘉禾想起曾经与邵煜同桌吃饭之后,杨昪那小心眼的表现,不由弯起唇角。
“我阿娘呢?”她问。
“似乎是有什么事,出宫去了。”杨昪说。
郑嘉禾便哦了一声,两人回到蓬莱殿,王太医正好在等着,要为她诊平安脉。
郑嘉禾坐在榻边,伸出手腕。
“娘娘脉象平稳,休养得不错。”王太医道,“往后也要多加注意,适当走动,以使生产顺利。”
郑嘉禾点了下头。
王太医收回手:“那臣就告退了。”
也就在一开始,胎象不稳的那段时间,郑嘉禾需要喝安胎药保胎。现在胎象好好的,她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自然不用再喝药。
王太医退出去的时候,正巧看见郑相公前来求见太后,他正站在廊下与那个岳嬷嬷说话,王太医躬身行了一礼,便走远了。
郑源问:“太后这段时间身体如何?”
岳嬷嬷道:“娘娘身体还算康健,奴婢们时刻都小心照料……”
郑源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问:“能看出来是皇子还是公主吗?”
岳嬷嬷愣了一下,低下头说:“暂时还……还不能。”
郑源眯了眯眼。
“你先下去吧。”他吩咐了一句,抬步走入殿门。
郑嘉禾正舒舒服服地斜靠在软垫上,杨昪坐在一侧给她捏着小腿,瞧见郑源进来了,也没动一下。
“阿公,”郑嘉禾唤道,“你这几日没事多找闵相公吃席喝酒,劝劝他。”
郑源嘴角抽了抽,勉强道:“行。”
他自顾在一侧坐下了,也没看他们二人,平着声道了一句:“你娘这次有些冲动,她有什么打算,也不提前跟我们商量一声。”
郑嘉禾问:“阿公是如何想的?”
郑源撇了撇嘴。他看看郑嘉禾,又望向墙角,声音低了一些:“有些荒唐。”
要不是因为这事是他亲闺女一手策划的,郑嘉禾又是他亲孙女,他才不会在朝堂上赞成这件事。
郑嘉禾笑了一下,对郑源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邵煜既不是他的学生,又不是郑家亲眷,于他没有利害关系。而他这么多年站在朝堂上,所经历的一切,并没有让他觉得,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
如果不是因为郑嫣,似郑源这种位高权重的大臣,只会觉得乱了秩序,坏了规矩。
“可正是在您心中荒唐的这件事,才是阿娘回到长安的目的。”郑嘉禾说。
她也就是在刚刚才想明白,为什么郑嫣当初回京,说她最近一两年之内都不会再走了。
她其实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等邵煜科考结束,给大魏送一个女状元。
而她做到了。
郑源沉着脸,默了半晌,嘀咕道:“一个比一个胡闹。她人呢?”
他是以为郑嫣还在郑嘉禾这里,来找她们的。
郑嘉禾道:“早就出宫去了。”
“……那我也先走了。”郑源便匆匆站起身,往房门处去。
郑嘉禾看着房门打开又关好,方收回目光。杨昪停住给她揉捏小腿的动作,一手撑在她的腰侧,上身前倾,看着她问:“腿上舒服了么?”
郑嘉禾掀唇微笑,伸手触碰上他的侧脸。
“舒服了。”
杨昪低下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郑嘉禾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两人上身相贴,但杨昪怕压住她的肚子,手臂仍用力将身体撑起。
“你觉得荒唐么?”她贴住他温热的唇角,轻轻磨蹭。
“嗯?”杨昪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缓了一会儿,明白过来。
“你觉得好,便是好的。”他望着她漆黑的瞳孔,眼眸中倒映出她的影子,“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
邵煜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一直在焦急等待她回来的燕氏连忙拉住她,急声问:“这是怎么了?”
邵煜道:“今日上值办公,我的身份暴露了。”
燕氏大惊失色:“这、这!”
“太后娘娘饶恕了我,而且允准我继续在翰林院为官。”邵煜看着她,唇角蕴起一个略显苍白的笑,“阿娘,我是不是很厉害?”
燕氏捂住嘴,滚烫的热泪流了下来。
她握住邵煜的手腕,把她带到房中,问:“你与娘好生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煜慢条斯理地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最后曹公把她带到府中,勒令她三天内辞官那一段。
燕氏又是哭又是笑:“你这孩子!既然保住了命,我就想着你辞官回家最好了。我们也没盼着你为家里争什么荣光,从你一出生,我们就想让你平安活着!你一个女人,待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得多危险!”
邵煜摇了摇头:“这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既然我已经挺过了这一关,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拦我。”
她的家人不可以,曹公也不可以。
邵煜的脸上虽然有些疲惫,但眼神很是坚定。
燕氏倒有些感慨:“没想到太后娘娘愿意饶你一命,还让你继续做官……”
邵煜道:“太后身边就养了许多女官,她一直很乐意重用女子的。”
“你还是太过大胆!”燕氏心有余悸,“我想想就后怕,万一那曹公没有为你说话呢?万一太后也不肯保你呢?你要我和你爹怎么办?你要我们全家人怎么办?!”
邵煜转目,黑漆漆的眸子看向燕氏。
她似是想起什么,又顿住了:“……还有我那个兄长。娘,真到了那一步,你还可以去求他。”
燕氏一愣,她立时转过脸,眼神躲闪,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邵煜道:“你已经来了长安了,真的没想过去找他吗?”
燕氏支吾了一下:“你这孩子,你如何知道的?我都没跟你说过。”
“有一次你和爹说话的时候没关门,我偷听到了。”邵煜道。
“……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燕氏啐她一句,转身就走了,那步子急匆匆的,仿佛生怕邵煜再追问什么。
……
张羡之回到翰林院,一眼就看见鬼鬼祟祟、探着头往外张望的王桓。
他面色一冷,疾步走上前去,揪起王桓的衣领,挥过去就是一拳。
“啊啊啊啊哎哟!”王桓痛呼,捂着脸喊道,“打人了打人了!”
张羡之道:“打得就是你!违背信义的小人,无耻之徒!”
王桓瞪着眼:“我做什么了我?!那事儿完全是个意外,又不是我干的……”
张羡之揪着他衣领的手紧了紧,又挥过去一拳。
邵煜女扮男装那么久都没有露出来过破绽,怎么可能因为换衣这种事情暴露身份。一看就是王桓做的,他居然还敢狡辩!
差一点……差一点煜弟就要没命了!
张羡之恨得牙痒:“是你背信弃义在先,你等着。”
“好啊,”王桓嗤笑了一下,“我等着。”
他面上没有丝毫害怕。
那天被张羡之放回府,他想了一晚上,才终于想明白。张羡之根本就没有证据,他说那些话完全是在诈他!可恨他还相信了。
但张羡之、邵煜两人为了隐瞒身份,一定会很快行动,努力去抓他的把柄。
王桓不能真等到张羡之两人查到证据之后再动手,那时候就晚了。
于是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尽快揭发邵煜。
就算邵煜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说他舞弊也没关系,反正他们没有证据。
只是他没想到……邵煜瞒天过海,女扮男装,这样居然都没死!
不仅没死,而且会继续留在翰林院,官职还是比他高!
王桓目光一转,看见有人又朝这边走来了,连忙“哎哟哎哟”地痛呼起来。
翰林学士范奚瞧见动静,眉头一皱,大步而来,沉声怒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王桓高声哀呼:“范大人!范大人救救下官!这张羡之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对下官一通打啊!”
张羡之停手,一把松开王桓的衣领,王桓一时没站稳,砰地一声趴在了地上。
范奚眯了眯眼:“来人!都给我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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