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的大监捧着制好的君冕面容焦急地等在殿外，他说道：“明日便是殿下登基的日子，若是明日也如今日一般，那登基大典岂不是要作废？”
侯生将手拢在袖子中，看着禁闭的大门无奈地耸肩说道：“殿下不愿意，难不成我们做臣子的还要把他打昏了硬推上王座？李将军，这里就只有你是武将又从小与殿下感情甚笃，要不你去请殿下出来？”
李远说道：“侯大夫此言差矣，臣胸上的窟窿还是殿下亲自刺的，何况殿下武艺高强，微臣也没有办法。”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底都不愿意在这个上面冒生命危险。
李乐冷着脸，一双描好的长眉紧紧地蹙着，她扫了一眼臣子们说道：“本宫请诸位大夫来是商议对策，不是聊闲话的！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若是在这么荒废下去，本宫只问这个责任谁担待得起？”
她转过身看着守在殿门口的阿福，叹了一口气，柔声问道：“阿福，殿下在屋里待了几日？几日里，是什么时辰能送饭菜酒水进去。”
阿福苦着一张脸，说到：“送进去的饭菜除了酒水都是原封不动地拿了出来，已是第五日了。恐怕再过不了一日，殿下的身体就会垮掉。良娣可有什么方法？”
李乐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宫人们喝到：“来人，给本宫把门砸开！”她的眼神湛湛如冰雪，带着破釜沉舟的语气喝道，阿福刚有些犹豫李乐的眼神便如刀子一般闪过去，冷声说道，“出了什么事情，本宫一力承担便是！”
得到她这句话，她带来的那些宫人果然开始兵兵乓乓地动手。
李远犹豫，捂着胸口的伤，问道：“小妹，你可想好了万全之策？要不然，还是微臣陪着你去吧！”如今的萧敛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在疯狂之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李乐握紧了手里的东西，脸色略显苍白。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殿门推开的那一刹里面似漆黑深渊与尘世隔离开来，只余门前打开投下的那一小方明亮。
李乐看着那一方望不尽的黑暗突然轻声说道：“老哥，你就和其他的大臣们一块在这里等着，我，想一个人进去。”说完她便从容地提起裙角踏进殿门踩在那唯一的一片光上。
李远这才发现李乐穿的是一身正红宫服，发髻按照当日她出嫁时梳得一丝不苟，仪态端庄似不许任何人亵渎，而她挽好的发髻中玉色的凤凰花漂亮夺目。他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才惊觉他那一向活泼调皮的小妹不知在何时长成真正雍容华贵的国色牡丹。
他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执意要嫁给萧敛哪怕只是牌位的小妹，在长安城中所有人笑话的目光下，走进了这座汉宫。
一如当年的漂亮，但是当年的所有人，都变了。
殿门被掩上，大殿又重新归为昏暗，说是昏暗只因在屏风后那一豆灯火在微弱的燃烧，也是凭着那微弱的光芒才让李乐眯着眼睛适应了昏暗后看清房中墙壁上的物什。
她缓步沿着墙壁行走，曳地的长裙在冰凉的石砖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放佛光阴在房间中悄然定格流淌回溯。
李乐一瞬间红了眼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指拂过那些挂满墙壁的画卷，卷中人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那些她知道又或者不知道的故事也从画卷中看得清晰。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看向尽头处她止住了呼吸，在昏黄的宫灯下，她原以为此生不复相见的人却站在墨色的花丛中冲着她甜甜地笑，眉若新月弯弯，眼似星火璀璨。眼泪滴落在脸颊上，她想起来，那是南笙十六岁时的春日宴上的情景。
从六岁到十六岁。
那满满一屋子的画作，是他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的杰作，是十年长路漫漫的时光。
‘哐啷’一声，酒瓶在地上打了个转，转到李乐的脚下，停住。
“你来做什么？出去！”萧敛睨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仰起头向嘴里倒酒，泛黄的酒液漫过他青色的胡茬，顺着脖颈留下来，打湿白色的半泰衣襟，深深浅浅，就像琅嬛山上簇簇绽放的素馨花。
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她印象里一向光风霁月的男子便成了这副模样，恍若没了灵魂的醉鬼，落魄得不成样子，她笑笑：“不知道婉妃娘娘看见殿下现在这样，会不会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萧敛嗤笑一声：“安宁？从我身受重伤错过了娘在这人世最后的一刻，我就没想过她会原谅我这个儿子！”
他甩开酒瓶，摇晃地走到桌子前，笑了笑，“李乐你是世家小姐从小养尊处优，应该不知道一个宫婢和她的儿子在汉宫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吧？我被其他孩子叫着杂种，被他们一群人包围着诶打的时候我不可以还手，因为如果我还手，娘便会被洛贵妃责罚我。而如今，我才是最后的赢家，曾经打过我的那些人也都死了，李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很开心？”
李乐不可思议地看着神色尽是嘲讽的萧敛，“不知道先王看见殿下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后悔把南夏交给你？”
“你心疼了？”萧敛看着她缓缓眨这眼睛，在他黝黑沉寂的瞳孔中似有幽蓝的色泽在隐隐发光，他偏过头说道，“为了那个送你凤凰花簪子的萧恪？！”
李乐震惊地看着他：“殿下，你都知道了？”
萧敛眼睛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知道你头上戴的那根凤凰花的玉簪是萧恪特意命能工巧匠费了不少心思制成的。”他看着自己的手，挑眉，“你顶着那样大的风险嫁给我所以，我不会怪你，只是可惜，当初我应该一箭要了那个家伙的性命！”
他缓缓抽出带着寒芒的匕首，手指轻轻拂过那刀刃上便渗了血意，他缓缓说道：“父王被洛氏害得那般下场，也是父王自己咎由自取。”
“那些事情，你早就知道？”李乐后怕地看着他。
萧敛站起身走到她身旁，轻声慢语地说道：“知道什么？知道，洛氏对父王下毒，还是知道父王根本是那自己作诱饵只为除掉洛氏？我知道了，又能怎样？那都是这些人咎由自取！”
“殿下，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李乐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几乎带着满腔对这个人世怒火和怨怼的男子，痛心地问道，“萧敛，你这个样子，对得起他们，对得起南夏的列祖列宗吗？”
话还未说完，她便被萧敛重重地滴在大殿中的柱子上，而他手中的匕首抵着她的脖颈，那般想要莹莹嗜血的目光让李乐不禁打了个冷颤。
萧敛看着她，一双眼似被冰雪笼罩又似深潭死海：“李乐，我对不起南夏列祖列宗，那当你们逼得南笙远嫁异国的时候，你们所有人又可曾对得起我？”他挑起齐整的剑眉，反问道，“我就是要让南夏毁在我手上，你们又有谁能阻止我？是死去的列祖列宗，还是活着的你们？”
李乐看着狂躁的他，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冷酷，“你不能毁掉南夏。”
萧敛手一抬，松开了李乐。她从袖中拿出密诏放到萧敛手中，“我如今才算真正明白了先王的用意，”她平静地看着萧敛，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毁掉南夏。”
萧敛淡漠地展开诏书，越看眼神越发冰冷。李乐轻声说道：“先王将这份诏书留作两份，先王后那份已经在帝姬出嫁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了出来，而臣妾之一份原本是要交给帝姬的，只是现在想来，交给殿下恐怕更为妥当！”
……非破东辽，帝姬星来，生死不得归汉……
‘啪嗒’一声，诏书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萧敛竟然笑出声来，后来竟是肆意大笑，让李乐又惊又疑却见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砸在墙壁上，引得闷闷响动。
李乐看着他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强自保持着平静，说道：“你应当清楚，南笙和亲除了为了南夏千万的子民还为了你。臣妾那日曾听见她对侯生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如何，她都会帮你。”
萧敛闻言身躯一震，他仿佛自己被掏空了一般靠着柱子缓缓滑坐到地上，在烛火的映衬下一行清泪从他闭着的眼睛中淌下来。他睁开眼睛，重新拿起那份遗诏在手中紧紧握住，“她在等着我……她在等着我……”
他抹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走到尽头处的那幅画前，看了良久最终将它取下放入桌上的红匣子里。
他拿起烛台点燃剩下的画卷，像是蛇一般缠绕吞吐那些画。
李乐怔怔地看着萧敛平静的面容，那样平静的眼神，那样不平静的目光，和他一同沉默地看着那有着眼似星火璀璨的少女，在越发大的火势中，黯淡了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