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从每只果盘里各捧了一大把,然后撒向身后的床褥,边撒边说:“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塘,三撒三元开泰早,四撒龙凤配成祥,五撒五子登朝堂,六撒六合同春长,七撒夫妻同携志,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十撒十金大吉祥!”无数红枣、栗子、花生从我身后撒下,落满衣襟。
侍女将合卺酒奉上来,拓跋衡偏头笑笑接过来,给我一瓢。只是他没有喝,只是看着紧张的我,他缓缓说道:“南笙,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蹙着眉感觉到心口一阵压抑,那合卺酒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而拓跋衡重重地放下匏瓜的一瓢,沉下脸对其他人说道:“都出去!”
在东辽,没有人敢忤逆拓跋衡,在他话音落之后侍女们统统走了出去,雪雁也被阿嬷和其他侍女强行拖走。不过转念一想,雪雁虽然会武功即便是留下来也不过是被拓跋衡打出去的结果。
我紧紧抓着衣袖,低着头看着桌子上木头的纹路。拓跋衡一把抓过我贴着他我手一抖酒水便洒了出来。我闭着双眼不愿意看他,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离我这样近,他呼吸的气息粗重地喷在我的脸上,带着烈酒的气息。
拓跋衡冷笑一声,将我推开,“怎么,忍不下去了?你是我出兵千里迎来的王后,哪怕作戏,我也麻烦你认真一点!”
我被他推倒在地上,长发披散在背后,我说道:“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他,逢场作戏。
拓跋衡紧紧地握住手,琥珀色的眼眸中盛着滔天的怒意,“可是那又怎样!南笙,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后,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逃开我!我已经向漠神发誓,这辈子除非死亡,否则别想让我松开手!”
我维持着嗓音的平静,说道:“你醉了!”
他嗤笑一声:“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他站起身来,缓缓靠近我,我害怕地攥紧衣袖盯着他。他伸出手拔下我束发的长簪子,原本盘成发髻的另一半长发也如同瀑布一样泻下来。
这样的拓跋衡,让我感到很危险,“你想干嘛?”
他捏住我的下巴,微微一笑,“你这是在提醒我吗?”他低头看着我抵在他胸口的手,嘲笑道,“怎么,你是我的王后我的妻子,难不成到现在你还想着其他人?”说着,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用力,“你不会到现在还想着萧敛来救你吧!”
萧敛几乎是我心上的伤口,而拓跋衡现在,正是望那伤口上撒着盐!
我用力地推他可是却被他抓住双手,我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红着的眼睛,手腕被他抓得生疼,我叫到:“阿衡,你放开我!”
他凑近我的眼睛,四目相对,冰冷的语气里满是嘲讽,仍然冷冷问道:“既然你那么爱他,那你又为什么选择嫁给我!哦,我明白了,是你最爱的人——萧敛,为了他的家国大业,亲手把你送给了我!”像刀锋一般的话语,一刀刀地割在我的心上。
惨白着脸,我怒瞪着他,用力地推着他:“你胡说!”
拓跋衡气急反笑,像是生怕他刀锋一般的话语把我伤得还不够深,“是啊,我胡说。那么就是你咯!呵,看我娶了一个多么贤德的王妃,竟是为了自己爱的人去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那你告诉我,你把我拓跋衡当作什么?把我东辽当作什么?就是你和萧敛两个人操纵的玩物?!你们简直让我恶心!”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拓跋衡的双手,气急之下一个巴掌挥了过去——
“啪——”
拓跋衡被我打得侧过脸,他的眼睛中的怒火几乎像要喷出来,我后怕地看着自己发麻发红的手掌,而拓跋衡如同野兽一般愤怒地转过头。他的力气那样大将我毫不费力地扛在肩上扔到床上,我挣扎着起来可是扑面而来是烈酒醇厚的气息。他的吻是带着某种肆虐的力道,咬得我生疼。
我拼命挣扎,拳打脚踢,他却全然不在乎愤怒地扯着我的衣服。只听见嘶地一声,衣袖便被扯断一截。
“你放开我!”
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愤怒布满了红血丝,我想要推开他可是却被他霸道地禁锢在怀中,我发狠地咬住他的嘴唇,那一瞬间腥甜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味蕾。
他终于放开我,手指揩着他唇上的伤口,他的声音几近凶狠,眼眸在烛火的照应下莹莹如同暗夜里的野狼,他拉住我的露在空气中的胳膊,眼中是滔天的怒意他逼问着我:“萧敛亲过你,对不对?他碰过你,对不对?!”
我想把自己围起来可是却被眼前的人紧紧地桎梏着,而外面响起来阵阵春雷,紧接着便是暴雨。雨水沙沙地打在窗沿上,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地划破长空。
这一路走来,所有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崩溃出来。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故乡,更没有萧敛!
黑色的长发如同水藻一样散开在牙床之上,我的指甲陷入他纹着青狼头的肩膀上,崩溃着哭着说道:“阿衡,求求你,放开我!拜托你,放开我!”
而他附身在我耳旁,炙热的唇在我耳廓处如同明火的灼烧,带着劫掠一般的恨意,他对我说道:“我曾想好好待你,一心一意,珍之重之,可是你呢?你却将我给你的真心不屑一顾,一再丢弃!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别想我放开你!”
彼此折磨,不死不休。
夜尽天明,烛台上的红烛已经烧尽,红色的烛泪散在桌子上,在喜艳中无端平添了一抹凄凉。
我用锦被紧紧地裹着自己,可仍旧冷得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闭着眼睛从前的那些记忆便浮现在眼前,我看见萧敛在对站在琅嬛山的山崖上冲我笑,浓墨的眉,漂亮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凉的唇。
泪水从眼角划出长长的水痕,滑入锦缎一样的头发。
拓跋衡看着锦缎上如同开出来的红色花朵,低声说道:“南笙,忘了那个人……忘了他,我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和从前一样……”
他想说,和从前一样对你,可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能回到从前。
可这几乎是他最大的底线,骄傲如他,能退后最大的一步,哪怕她只是骗骗他告诉他她会忘记那个人。
我闭着眼睛,说道:“阿衡,你告诉我你不可能放开我,那我也告诉你即便你得到了我,我也不可能会忘掉他!”
按照我对拓跋衡的了解,这样的话肯定会触碰到他的逆鳞,我以为他会和我大吵一架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躺在我身边,听着外面雨水淅沥的声音。
天光大亮的时候,阿嬷便带着侍女拿着准备好的衣服走进来。
我看着绣工精致的服饰,出声说道:“我不想穿这个。”
阿嬷以为我不喜欢,小心地看了一眼表情淡淡的拓跋衡,对我解释说道:“王后是不喜欢这些衣衫吗?如果不喜欢,奴婢再去给王后换一件。”
我笑了笑,说道:“我虽然嫁入东辽,但我是汉人。”
阿嬷不以为然,“不过是件衣服,宫里为王后准备的服饰多得是何必在乎这一套两套。况且汉人的衣服大多繁琐,不如我们这里的衣服骑马打猎来得方便。”
雪雁捧来一套宫装,唤道:“主子。”
拓跋衡整理着袖子,带着上位者的气度也带着与生俱来的霸道,说道:“你是孤王的王后。”
指甲在掌心中几乎掐出一个月牙,我说道:“但我是汉人!”随着我这一句话,阿嬷和身后的侍女连忙哆嗦地跪下来,将头深深地埋着,深怕引火烧身。
拓跋衡动作一顿,下一刻便大力地推门离开:“随你!”
阿嬷抬起头看着拓跋衡用力推开的门,不禁呼出一口气身子软在地上,对我说道:“王后,幸好幸好!以后这样忤逆大王的话,可千万别说了!”
我不吭声点点头,可是在吃饭时,又让阿嬷好一番提心吊胆。
拓跋衡喝了一口马奶酒,看着我不动筷子,忍着一口气细声问道:“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阿嬷见着他的脸色,对我说道:“王后,大王担心你吃不惯东辽的饭食,特意让厨子给您熬得粟米粥,您看大王对您多体贴?”说完,对我眨眨眼睛示意我做些什么。
虽是粟米粥,可是却带着腥膻味。
我偏过头看着拓跋衡,“大王难道忘记了我在东辽待了几年,就算是吃不惯也是吃得惯了!”
拓跋衡咬着牙几乎从牙缝中憋出来的话:“你叫我什么?”
我偏过头,笑得眉眼弯弯:“大王啊?”我又看了看阿嬷,无辜地笑着,“怎么,我叫的不对吗?”阿嬷也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不明白拓跋衡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生气。
拓跋衡气急反笑:“那你应该自称臣妾!”
他知道怎样才能戳痛我的伤口,就像我知道怎样轻而易举地把他惹怒。
他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擦拭了一下手,然后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胸腔里的心咚咚地跳得停不下来,我深深地吸着气,却不想拓跋衡挑着眉笑道:“怎么,说不出来?还是演不下去?”
我气得看着拓跋衡,他被我的目光灼得微微向后仰,而我接着说出的话几乎把他的尊严摔得粉碎,“对,我演不下去,因为这个身份让我时时刻刻都感到恶心!”
他一把抓住我的脖子,眼眸猩红:“南笙,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雪雁想要来救我可是却被拓跋衡另一只手扭着胳膊推出去老远,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的是憋得满面通红的我,满眼的愤怒:“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是为什么爱上的是萧敛,还是为什么不能忍着恶心继续安稳地当好这个王后?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憋出一句话:“因为我做不到!”
那一瞬间,我便看到拓跋衡眼中的愤怒便都化作了伤心。他松开我的手,我因为脱力摔倒在地上,雪雁连忙上前扶住我,我喘息着说道:“做不到骗着自己心安理得,做不到忘记自己的身份,做不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地呆在这里待在你身旁!”
周围安静得可怕,终于,传来拓跋衡克制的嗓音: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