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脑杂思地朝热水间走去。早已下班的局里,楼道漆黑,尽头的紧急出口亮着绿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费左华懒得开楼道的灯,就这么朝热水间走去。
热水间开了一盏灯,门边泄着一地淡淡的光。
里面有人在说话。
“所以空降的长官可真是了不起啊。”这是个男声,并不是夸奖的语气。
“副厅长的儿子干什么来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区啊,为什么不去a区b区什么的……”
“这你就不懂了,不来我们这里历练一下,以后怎么直升呢。你看着吧,不出两年他肯定就被调走,五年起码到f区,十年……十年就不知道了……”
里面的人笑起来。
“唉……真好命啊……才二十出头吧。”
“而且我看他也没什么本事啊,说起来费厅长这个年龄就已经在八队了吧。”
“我靠,八队好进的吗?不好进才来我们这里的吧。”
“哎,命真好啊,我也想有个英雄父亲。”
里面的人叹起来。
费左华在门口听完了全程,端着杯子转过身,走了几步。
却又停住,转回了身,仰起头,径直走了进去,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听见那些对话戛然而止。
他们愣愣地盯着板着脸走进来的男人,又互相看了看,挤眉弄眼,等着谁先开口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
可费左华只是走进来,谁也不看,摁着开关接水。其他人读了读气氛,默默地转过身,相继走出去,有一个倒是停了步,开口想说些什么,可看看接水的费左华那绷紧的背,什么也没说,跟着其他人离开了。
接水的费左华听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不甘地咬了咬牙。
他回去的时候,屠资云正在翻笔录,朝他笑了笑,指了指他的杯子:“喝的什么?”
“咖啡,您也要吗?”
屠资云摆摆手:“年龄大了,喝这玩意儿睡不着,我连茶都戒了。”
“是吗。”费左华拉过椅子坐下来。
屠资云盯着他,笑呵呵地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费左华愣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屠资云点了点头:“是啊,写脸上。”
“你们年轻人啊。”他往后靠了靠,“像今天那个小孩儿。”
“您说裴苍玉吗?”费左华一听这个形容就联想起来。
屠资云扭头看他:“你跟他差不多年龄,也会联想到这个词吗?”
费左华点了点头:“他以前,就这样。”
屠资云坐直了,手指敲着桌面,想起来刚才遇到他们的情景。
现场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十分淡定,一个十分慌张。慌张的那个在拼命压制自己的慌张,淡定的那个十分关注他,仿佛要把自己的情绪跟他同步一样地紧紧关注着他。这样紧密的共情愿望,如果是被动的,这两人的关系一定不止步于朋友,如果是主动的,那淡定的那个一定大有问题。
来到光亮处之后,裴苍玉才抬起头来看他。裴苍玉的长相给屠资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倒不是说脸蛋漂亮与否,而是一种感觉。这孩子有一张算是帅气的脸孔,健康有活力,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大眼睛眼尾上挑,下眼线盛着琥珀瞳孔,硬是弯出了弧线,才在尾部与上对接,极其富有热度的光亮闪在里面,主人激动辩白时更是明显。
这种眼睛,屠资云皱着眉想,长在女人脸上好像更合适一点。
屠资云抬头看白石,白石没有看他。
gay吗?
他看着这两个人。
趁费左华和他们说话,屠资云去巷子里看了看,鉴证的人告诉他,现场几乎被破坏完,到处都是那两个人的痕迹,有个混血的脚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等下会朝那个方向跟踪。
屠资云蹲在地上,盯着毙命的男人的脸,又抬起头,这么黑暗的巷子,要多近才能看清脸呢。他让鉴证的人配合,测了测可清晰辨别人物的距离,大约是一米一左右。
潮湿的巷子里脚印纷乱,即便用了鞋套也很容易在水迹上留痕,因此现场拍照的是两位体重较轻的女性,正在辛苦地忙碌。
屠资云叫了一声,一位正在工作的女警走过来。
“能先看一看大概有几种脚印吗?”
“好的。”
女警递来标号的照片,不同且可辨别的脚印有八种,深浅不一,女警告诉他:“这是最有可能在3小时以内留下的,其他的时间都太久了。”
屠资云点了点头,又问:“哪一种是最多的?”
女警指了指:“1号。”
屠资云递还给她,笑了笑:“好,谢谢。辛苦了。”
女警接过来:“没事。”
屠资云走回去,和其他人一起登上了车。跟裴苍玉对话不出几句,屠资云心里大概已经有数,裴苍玉,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等他从自己手里咬走了橘子,屠资云才发现,似乎也是个好拿捏的人。
既然如此,是不是gay问一句不就知道了。
可偏偏裴苍玉意味不明地转向了白石。怎么,这个没商量过吗?
屠资云从回见的印象里回过神来,看向费左华:“他们是你的初中同学,初中的时候关系好吗?”
费左华愣了愣,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他们的关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他们在现场商量过?”
屠资云笑呵呵地拍他的肩,让他不要紧张:“十几分钟未报警的时间段里,一定商量过什么吧,商量出了什么也不难猜,不都告诉我们了吗。我现在关心的是他们的关系如何,因为这决定了他们有没有商量的动机。”
“……什么意思?”
“一般关系的人,在偶遇了以前的同学并遇上杀人案时,即便再怎么不愿意惹事想离开现场,也不会想到要和同学合谋商量对策再报警吧。就是说,正常人的选择一是离开现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二是因为两人可以互相作证,不需要犹豫就可报警。那么中间他们为什么要商量呢?这意味着两件事,要么出现在现场的动机难以公开,要么就是二人产生了分歧——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他们不是凶手的假设上。”屠资云看着费左华,“问题在于,多年未见的同学,到底关系如何,才能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面,能够进行商量。”
费左华慢慢地点了点头:“这样的话……那么,先说裴苍玉吧。”
“我跟裴苍玉小学的时候就认识,初中以后一直都是一个班,他是年级里比较有名的混混,我跟他虽然不是一个圈玩儿的,但关系不错。说老实话,我觉得他人还可以,起码没在班里找过任何人的麻烦,在外面打架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唯一有一次闹的比较大,是初二的时候七中高年级的人来我们学校堵两个女生,当时是裴苍玉和几个人把他们打跑了的。那时候搞得场面还挺大,一群人给他们加油来着,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有点傻,那时候还觉得挺热血的……”
“裴苍玉整天就是一副凶相,初中顶一头黄毛,金光灿烂的那种,课间在厕所抽烟,我碰见过他几次,分过我烟。学习很差,怎么说呢,我觉得属于学不会的那种,但说了您都不信,他基本不怎么翘课。数学老师不喜欢他,但班主任对他不错,听说家里父母不在了,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屠资云打断他:“他很凶吗?”
“嗯。但人缘很好。班里空调的遥控器都是他拿着的,说起来这也不是个什么官,但他就是要拿着,说开不开他说了算,他决定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不开,挺霸道的。但意外的好说话,如果有人找他要开,他就给打开,要关他就关,不会拒绝。所以看起来就像他在管空调一样。不过后来遥控器就给班长了。”
“是吗。”屠资云摸了摸下巴,“为什么给班长了,他不管空调了吗?”
“不是,是先给了白石,才给了班长。”
“哦?”
“这就要说起白石了。白石是初三转来的,九月底的时候来的,当时全校都轰动了,他来的时候是课间,整个楼层的人都趴在我们班窗户朝里瞄,上课了才被老师带回去。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是白家的人,只是觉得长得特别好。
那种好我觉得啊,主要是因为他很白,几乎不像人色,感觉没怎么晒过太阳。反正很招女生喜欢,但他好像话不多,当时就裴苍玉身边有位置,他就跟裴苍玉坐了同桌,一直坐到来年四月还是五月他转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