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左华站起来,站到裴苍玉的伞下,两人朝校外走去。
白石皱起眉,这么多朋友,妈的,裴苍玉有这么多朋友……
“所以,‘听你的’是什么意思?”鲁鸣般不屈不挠地问。
白石凶狠地转过头盯着他:“‘听我的’意思就是,我来告诉你该做什么,你活着的时间都属于我,其他时候没力气可以去死,明白了?”
鲁鸣般眨了眨眼睛:“那如果我突然不想动了呢?”
“不行,必须动。”
“什么时候能停止呢?”
“放学,或者下班。”
鲁鸣般看起来真的在思考:“什么时候能解脱呢?”
白石烦躁地挥了挥手,拿上了他的雨伞:“等退休。”
“可我不知道……”
白石啧了一声,握了下拳,几根手指发出啪啪的响声,心思并不在这里,随便地看了鲁鸣般一眼:“所以让你听我的。”
他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朝外面走去,鲁鸣般在黑漆漆的空荡球场里站着,盯着白石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第72章月亮-1
要是诚实地说起来,费左华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想和裴苍玉成为朋友。
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裴苍玉,他们在同一所小学,彼时的费左华不仅父亲在身边,还有几个“好叔叔”。“好叔叔”们总是大嗓门说话,当着他的面抽烟喝酒,为首的叔叔穿着花衬衫,翘着腿晃拖鞋,喝一口白酒,看见费左华就招招手:“要喝吗,小子?”
费左华愣愣地点了下头,叔叔就用筷子沾了酒,喂给他,把他辣哭了,桌上的男人们哄笑起来,叔叔把他抱起来:“怎么样?我给你说门亲事吧,我有个女儿,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是……”
这时候费左华的母亲就会插进手,挂着礼貌疏远的笑把费左华从叔叔的怀抱里接出来,仿佛不太愿意叔叔碰他。
叔叔们对他很好,费左华下课时总会有高大的穿西装的男人在门口等,看起来凶神恶煞,但费左华说要骑大马,男人就蹲下来把他放到自己的脖子上,见了费左华的父亲就恭敬地问声好。某次费左华在学校里跟人抢铅笔,高年级的人不仅抢过了费左华的铅笔,还扇了他一巴掌,费左华哭哭啼啼地往家走。家里的男人们看见了他哭,问了两句,一句是“谁”?另一句是“在哪儿”?
当晚救护车在这条街道上响了三个多小时,费左华再也没有见过高年级的同学,第二天老师还亲自道了歉,说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不好意思。
费左华很高兴,他想再也没有人敢在学校里欺负他啦。他和叔叔们的关系也更加地好,他什么都告诉他们。
那时候裴苍玉只是一个年级有名的“没有父母的小孩儿”,费左华自然没有跟他说过话,也记不清有没有和别人一起骂过裴苍玉“没有父母”——毕竟在幼时,这些事都过于普遍,以至于大家都记不清、分不出善恶,藏在天真下。
但叔叔们为费左华出头的事却让父母大为光火。
父亲出了一趟远差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费左华躲在房间里,听他们在争辩,说些“谁又毁了谁”这样的话。
不一会儿,父亲走进来,把费左华拎起来,蹲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欺负同学?”
费左华望向妈妈,妈妈也一样愤怒。
爸爸盯着他:“你有没有让其他叔叔去学校里帮你向同学们抢东西?”
费左华瑟缩着,又望向妈妈,但妈妈只是严肃地看着他。
费左华小心地点了点头。
爸爸沉默地长久地盯着他,缓慢地站了起来:“明天去跟同学们道歉,我跟你一起去。”
妈妈叹了口气:“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
可费左华没有等她说完,一听道歉便着急起来,他挥着手抗议:“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道歉!妈的凭什么要我道歉!”
爸妈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同时愣住了,费左华倒不觉得怎么样,平时叔叔们就是这么说话的。
他还要开口,父亲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费左华顿时哭了出来,叫着妈妈向她走去,妈妈却皱着眉头,没有像平常一样蹲下来抱住他,抚摸他的头。
母亲转过头,看着父亲:“费启昇,我们离婚吧。”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好。”
于是,一个星期后,费左华变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儿”。
消息传得那么快,几乎带着报复性的看热闹,那个把别人家揍了一顿的人,现在也离婚了,充分证明了嚣张是难以长久的。先是说有情妇,后又说有疾病,言语在邻居间飘,眼神在母子身上打探。对此,费左华的母亲一个字都没有解释。
费左华在愤怒和哭泣之后,终于还是去上学了。
再也没有为他保驾护航的叔叔们,再也没有见他都要躲着走的高年级学生们,费左华以一种迅猛的方式失去了人生最早的偶像。
费左华走进校园里,觉得每个人都带着恶意在瞥他。
他的理解没有。他一个人的第二个星期,他低着头走在走廊上,被人绊了一脚。
费左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一群人一哄而上,在费左华身上踩了几脚,费左华趴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被人摁着踩来踩去,委屈地哭起来。
“喂。”
费左华看见面前站定了一双脚。
“走开。”
费左华感觉到身上的脚都下去了,那些人笑着跑走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脚的主人。
但裴苍玉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进了班。
费左华自己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扶着墙站起来,远远地看了裴苍玉一眼。他有一种悲哀的感觉,从今天起,他就要变成和裴苍玉一样的人了吗?
也许是因为以前费左华在学校积攒下的怨气,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找茬,第一次站在集体的另一面,让他觉得特别的无助,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想去看看裴苍玉在做什么,大部分时间,裴苍玉在睡觉。
随着座位的轮换,费左华和裴苍玉到了一个小组,刚巧这周他们小组办黑板报,负责画画的同学很早就画完先走了,剩下费左华和裴苍玉需要进行描边涂色的工作,因为是收尾的工作,所以他们俩留到了最后。
费左华偷偷瞟了一眼裴苍玉,裴苍玉正站在凳子上给太阳涂红色粉笔,一边刷一边吹口哨,吹得不知道哪里的曲调,因为涂得太不均匀像屁股蛋,还把自己逗笑了。
真好啊,裴苍玉比自己还惨,还总是这么高兴。
费左华试图跟这个同学们眼里独来独往的野小子答话:“喂……”
裴苍玉转头看他,停下了笔:“啊?”
“你……这么晚回家没事吗?”费左华看了看表,“七点了,天都黑了。”
“没事。”裴苍玉摆了摆手就转过去继续涂,“八点前搞完就行,你也快点啊。”
费左华拿着绿色的粉笔在另一边给草涂色,裴苍玉仍旧在欢快地吹着他的调子。
“你吹的是什么啊?”费左华又问。
“啊,我也不知道。”裴苍玉笑起来,“说不定是我自己创作的,我以后当个音乐家算了。”
他们从此成为朋友,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放学一路走。
对裴苍玉来说真的没什么差别,他对任何人都这样,只是费左华是第一个靠过来的而已。而费左华也乐得靠近裴苍玉,起码和裴苍玉在一起,没有人会来找他的事。因为裴苍玉在他前几年的被骂生涯中,完成了他小学生界校内斗殴的不败战绩,同学们已经不怎么骂他了。
费左华一下课就收拾好书包等裴苍玉,裴苍玉总是在补作业。
“你写完了吗?”裴苍玉抬起苦哈哈的脸,“我昨天忘了。”
“啊?昨天的你不都补一天了?”费左华皱着眉走过去,掏出了自己的笔,“老师说补不完不让走吗?”
裴苍玉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费左华帮他拿了一本练习册:“那我帮你写语文的吧……”
裴苍玉眼疾手快地抽走了语文练习册,换给他一本数学:“你帮我写数学的吧。”
于是他们两个趴在裴苍玉的桌子上,在教室里唯一亮着的灯下补作业,就算是写数学,费左华也比裴苍玉写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