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刚刚被夏瞻说的心烦意乱,此时又面对青年的咄咄逼人,刘懿再好的菩萨脾气也受不住,他咬紧牙齿,冷哼一声,“谋名利和谋太平,并不是两相冲突的事情,兄台,我看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说话怎么如此武断?”
前来‘问路'的青年正要反驳,却被刘懿硬生生打断。
但见刘懿双目圆瞪,嗔怒反问,“即使有此心,又与你这一名路人有何干系?兄台未免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吧!”
“大悲时不发言,大怒时不争辩,大喜时不许诺。”青年嘿嘿一笑,狡黠说道,“将军已经心烦意乱、怒气缠身,说的话我自不会当真!还有啊,我是狗,难道将军是耗子不成?哈哈哈!”
面对青年的嬉笑怒骂,刘懿顿时哭笑不得,道,“你倒是和时间腐儒不同,懂得变通!”
“腐儒也有腐儒的好,起码,腐儒有气节,国家危亡,最后报国身死的,往往都是腐儒。”
刘懿努嘴,“我又没说腐儒不好!”
青年眼神缥缈,表露真情,“老师说‘平田将军乃天之骄子,聪慧无双’。所以今日我便特来看看,一见之下便觉,将军聪明是聪明了些,就是心机似海,让人难与相处。”
“兄台与我相逢便三番刁难,叫本将军如何处之?难道还要与你称兄道弟不成?”
刘懿反嘲过后,憨笑道,“不过,兄台老师是哪位?可否告知啊?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名师,培养出如此喉舌如刀的学生。”
提到‘老师’二字,青年表情瞬间严肃,他挺身傲立,右手平伸,动心起念之间,手中竹简自动展开,“想知道我的老师?那先问问我手中的书吧!”
“儒家以书入道、以天下之文作法,看这行头,应该是儒家的后生。小子,你惹到儒家了?”
随着夏瞻入耳传音之声响起,刘懿恍然大悟,终于想通了面前青年的真正来历。
自己与以儒雅着名的儒家素无瓜葛,既没有礼尚往来,也没有恩仇旧怨,但是,堂堂三教之一的儒家,自然也不会不请自来。
唯一有一面之缘的,便是当日在水河观有幸瞻仰的贤达学宫宫主。苏御,如此一来,眼前之人,十有八九是苏御的弟子。
苏御问路?有意思!有门道!
既然人家想以文会友,刘懿也不再含糊,立即运转气机,祭出龙珠,对眼前青年朗声说道,“贤达良宾骤至,未克远迎,本就失礼。今切磋一番,也算尽地主之谊!请!”
‘请’字落下,刘懿率先发难,口中念念有词,那颗精气饱满的龙珠,立即以闪电之势,直腾腾向青年袭去。
“哈哈!谁是地主,还不一定呢!”
棋逢对手,师出儒家的青年豪迈飞扬,朗笑过后,右手换左手,顺势操起手中竹简,右手轻轻一弹,竹简上的字活了一样,踊跃而出,列立在青年面前,从侧面看,连起来恰是‘有恒心者惟为能’七个工整楷书大字。
当当当!
三声脆响过后,龙珠刚猛的威势,立刻撞破了三个大字,到第四字时,龙珠攻速稍减,刘懿也不死磕硬打,立时收回龙珠,迅速再次出手,绕了一个弧度,从侧面继续向青年攻来。
青年计算好龙珠轨迹,轻轻一转,面向龙珠而立,剩下的四个大字也随之变向,刘懿早在出手时计算好了力道,又攻破了三个字时,龙珠自动收回。
刘懿见青年如此应对,不禁自嘲被青年耍了一手,若方才自己再加三分力道,青年必然受伤,可自己恰恰没有如此判断,反而白白消耗掉了一轮气机。
刘懿笑道,“你还真敢赌!”
“能对付一个职业赌徒的,只有更加职业的赌徒,不是么!”青年说完,停在身前的最后一个‘能’字化繁为简,一笔一划散开成横竖撇那,如飞镖一般,从四面八方不规整地扑向刘懿。
刘懿双目灵动,扬手挥舞,龙珠再动,快速围绕刘懿周身旋转起来,两道气机两相接触,横竖撇那霎时化为虚无。
夏瞻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到此,他嘿嘿一笑,“萧凌宇,你小子,长大了!”
萧凌宇对夏瞻微微一笑,“前辈好!”
提起萧凌宇这个名字,可谓既熟悉又陌生。
他是比刘懿还要神的、千古难遇的少年神童,他是贤达学宫宫主苏御的关门弟子,他是被天下所有人认为此生有望化身成圣、破境通玄的绝世天才。
他就想一颗璀璨的明星,高挂在临淄军贤达学宫的苍穹,供人仰望,供人见证!
不过说起来,他也是个命运多舛的人呐!
萧凌宇的过去和将来,都是后话,且容下文再提吧!
萧凌宇对夏瞻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后,便观刘懿气色,随后狡黠笑道,“当一名赌徒输光了所有的家产,那么他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孤注一掷,要么彻底退出。”
很显然,萧凌宇看出了刘懿的后继乏力。
刘懿有伤在身,几日奔走片刻没有停歇,一轮交手过后,不禁有些气血翻腾,听完萧凌宇说话,刘懿喘了一口粗气,问道,“萧兄以为,本将军会选择哪种选择啊?”
“将军做何选择,我不知道!”
青年放开左手,那竹简虚空而立,熠熠生辉,其人气正声圆,目光空灵道,“不过,当初我在病入膏肓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孤注一掷!”
随后,萧凌宇双指齐动,竹简上的字全部一跃而出,在他面前极为有序的律动,霎是神奇。随后,萧凌宇闷哼一声,十指泛出淡淡蓝光,数以百计的、以心念化成的文字串成一线,以拔山倒海之势,直向刘懿砸去。
儒家以文字起家,以文字化形,以文字征服天下!
两人开战即是决战!
刘懿见此,自也不敢托大,他马上提气,凝结所有心念,汇聚龙珠之上,单手一指,口中呼喝‘神龙出海任翱翔’,迎面与萧凌宇对攻。
淡金色与湛蓝色两道光芒交接,一团团闷雷般的爆裂声在两者之间轰鸣不断,周遭的空气都出现了短暂褶皱。
在一旁观战的夏瞻,不禁暗自动念,准备营救战败一方。
刘懿刚刚入境不不久,有身负伤势,两道气机仅仅平衡了两个呼吸,刘懿一方便立时气弱。
刘懿也不勉强,大模大样笑呵呵地说,“认输!本将军认输喽!”
萧凌宇剑眉微挑、虎目微瞪,他没有料到刘懿竟会大大方方地认输,表情一愣,无奈笑了一笑,缓缓卷起竹简,那些列成一队的字,随着竹简成卷,各自回到卷中。
“听老师说,刘将军与普通的书生大不一样。”青年一边卷起书简,一边边说,“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呢。”
刘懿抹了一把汗,嘿嘿说道,“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口,一对眼睛一双手,哪里不一样?”
“圆滑而不失真诚,风趣而不失风度。”青年眉目传情,道,“有你在,未来三十年的江湖,会很有趣呢!”
萧凌宇色眯眯地这一瞟,使刘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赶忙摆手,“别!别别别!江湖浪大风大,我还是不要涉足太多的好。”
“江湖里是看得见的大风大浪,庙堂里是看不见的暗潮涌动。”
萧凌宇卷袖而走,“老师常说,静中藏了一个争字,稳中藏了一个急字,忙中藏了一个亡字,忍中藏了一个刀字,争时心要静,急时人要稳。愿将军乘风破浪,所向披靡。”
“德不足以应运,终非济时救难者,我自会正心明德,立以毅志。”刘懿阿臾笑着说道,“今日听君一语,受教!受教!”
“记着,我叫萧凌宇。”青年孤身北上,“师傅叫我传话予你,若他朝行义遇阻,贤达学宫愿为大义赴死!”
“兄台再会!”刘懿郑重还礼。
待萧凌宇走远后,夏瞻为刘懿梳理了一下气息,重新上路。
“夏爷爷!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有点儿什么大病?”
“嗯?这话怎么说?”
“好好说话不行,非得要动手!”
“贤达学宫自有贤达学宫的孤傲,据老夫所知,贤达学宫自天下一统以来,可从没主动向任何势力示好,今天你能得到苏御的首肯和承诺,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若这种好事儿换成他人,别说手上输了一阵丢了点儿面子,就是让他舔干净贤达学宫的台阶,那也是欣然前往啊。”
“夏爷爷说的是,哈哈哈!对喽,夏爷爷你刚才也不帮着晚辈点儿!不讲道义!”
“哈哈!你小子也没说要老夫帮忙啊!老夫才不多此一举。”
“为老不尊,为老不尊是不是?”
“小子,老夫我打你了。”
“一个境界高深的长辈,欺负一个有伤在身的晚辈,那不还是为老不尊么?”
“老夫今日还就为老不尊了,呆!”
乡野之间,传来阵阵朗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