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空吗,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田田啊了一声,半晌没说话,程牧阳试探着问道:“怎么,没空?”
“啊,不是……你等等,等等我啊!”田田慌慌张张地按掉他的电话,又拨给了翁樾,“喂喂,我……我,那个,忽然有点事……”
翁樾奇怪:“晚上你们又要加班?”
“呃,”田田想这真是个好理由,不过骗人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她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了,“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从国内来的,现在要回去了,明天的飞机,想和我晚上……”
“那正好,”翁樾好像很开心地插嘴,“让你的朋友一起来啊!”
“不用了吧!”田田吃惊,“太麻烦了……”
“没关系,我还没见过你国内的朋友呢,”翁樾一副很期待的样子,“让他一起过来吧!”
田田咬牙切齿地想,平时多tm识趣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话里话外暗示成这个样子了都当没听见啊!刚想踌躇着对他说:“不然我们改天吧?”
结果就听到了翁樾继续兴奋着:“带过来吧啊?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md!慢一步!田田只好再给程牧阳拨过去:“那个,毛头啊你现在在哪?”
“刚从大都会博物馆出来,”程牧阳抬头看了看天色,“离你那儿近吗?”
“呃毛头是这样,晚上多一个人行不行?”田田有些忐忑,“我刚刚跟一个朋友约了,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立刻又解释道:“本来我也打算推掉他的可是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反正,反正……”反正也没什么,反正又不是我付钱,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程牧阳没说话,田田心想这下黄了,根据她对毛头君的了解,他一定会断然拒绝然后走人的,再要见他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唉唉,田田正后悔着,她应该果断推掉翁樾那场才对,他们每次吃饭都底气压得很。
不料程牧阳居然开了金口:“可以。”
田田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他又重复了一遍:“可以,你住在哪?”
田田匆匆忙忙报了个地址给他:“你在那楼下按一下铃就好。”收了线便开始鸡飞狗跳地梳妆打扮,裙子鞋子摊了满床,试了左一件又一件怎么看都不满意。
“喔喔你要去哪?”gibson看到她第101次站在镜子前面的时候终于好奇地凑了过来,“穿这么隆重是要去见奥巴马?”
“见他我就穿工作服!”田田咨询gibson,“怎么,穿这样太过火么?”
“吃饭的话是有点,不过无所谓了,”gibson耸耸肩,“你自己喜欢就好。”
其实那只是一件稍稍有一点点露的小礼服,还是去年圣诞“黑色星期五”的时候去血拼来的,一直没机会穿,虽然说吃饭穿礼服是有点那个啥,但是老美就是这点好,他们不在乎你穿成什么样,就算你披了身婚纱或者是破麻袋在街上走,大多数人也都还是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
“你是那个ong去约会?”gibson八卦,“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用心,怎么有进展了?”
老美的概念里只要约了个时间的事情都可以叫做dating,但是中文里就大不相同,田田此时听到这个词就有点敏感,这在她的印象里始终还是属于很私密的词汇。两个人窝在一起说点悄悄话,耳鬓厮磨甜言蜜语才叫约会,是以她从不觉得跟翁樾一起吃饭可以叫做“约会”。至于今天这么抽风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某个人吧,田田叹了口气,望天不语。
正在屋里找配饰的时候门铃响了,田田听见gibson熟门熟路地招呼:“hey~~”赶紧奔出屋子,就看见程牧阳一脸茫然地看着gibson张牙舞爪。田田一只耳环还捏在手里,走上前踹开gibson:“你怎么上来了?”
“正好有个人开门出去,我就进来了,”程牧阳脸上还是挂着那样干净的微笑,“你准备好了?”
田田被他看得有点心慌:“啊,啊好了好了,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gibson很直白地盯着程牧阳看,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之情,田田又伸手在他面前划拉了一下:“别看了!这是我中国的……朋友,你别吓到人家了!”
“啊,啊!他不是那个ong?”gibson恍然地弹到程牧阳面前,伸出手来说了两个还挺标准的字:“你好!”
程牧阳笑:“你好。”
田田怕他误会,还特意解释了一下:“他是我室友,我们俩合租来着……”怕他不信似的又指了指自己的房间,“那是我住的房间。”忽然一眼瞟到那里面像被轰炸过了的场面,顿时哑了嗓子。
程牧阳看着她尴尬的样子觉得很好玩:“我们现在出发?”
田田摇头:“呃,那个人说来接我们,还没到。”
程牧阳点点头,安静地继续坐在沙发上。田田小人之心地挤进了了他和gibson中间,三个人各怀心思地看着电视。其实应该只有两个人是怀了心思的,因为gibson还是平时那副神神叨叨的鬼样子,对着电视忘我地大呼小叫。
电视里放的是c台的一个超模真人秀,gibson每礼拜都按时收看,田田跟着他也瞄过一点,但为了避免自卑都是点到即止。
“噢我讨厌这个贱人,我想让她快点滚蛋!”gibson指着里面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孩,此时她正在战战兢兢地把脚放在冲浪板上,身子晃来晃去,gibson握拳大叫:“摔倒摔倒!”那可怜的女孩子果然一头栽进了水里,呛得咳个不停,gibson却满意地拍起了巴掌。
田田早已习惯他这样奔放的表现,但程牧阳在旁边她就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觉得这个电视很无聊,或者他们很无聊?她偷偷转过头去瞟了他一眼,不料正好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田田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又把头转了回来,觉得空气凝重无比。
杀千刀的翁樾终于来了电话,gibson在他们打开门的时候伸出胳膊隔空告别了一下:“havefun!”视线却始终没有移动过。
田田没理他,解脱似的招呼程牧阳:“走吧!”
“我以为是跟你这个室友一起。”下楼的时候程牧阳对她说。
“哪儿啊,他晚上不吃大餐的,”田田对程牧阳笑道,“他要保持身材。”
“你跟他住在一起,真的没问题么?”程牧阳噎了一下,有点小忧虑,“我听说很多合租的人时间长了都……”都怎样呢?
“能有什么问题?”田田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gibson人很好啊!”接着却换了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他是个同志哦,其实很少在陌生人面前这么激动的,我看他搞不好是看上你了,说不定回去就要问我你的号码。”
程牧阳被她成功唬住:“那……那你……”
“呵呵呵骗你的啦!”田田得意地笑,下楼转角时脚却下不留神踩空了,“啊!”
身子一歪就立刻被他从后面紧紧扶住肩膀,田田惊魂甫定,心想这细高跟果然是穿不得的,毛头君不会以为她在上演什么故意摔倒的戏码吧!程牧阳却笑道:“你小时候刚会走路那会,不知道从楼梯上滚下去多少次,怎么到现在还跟个软脚蟹一样?”
田田脸上红了一红:“我哪次摔跤不是被你害的!还好意思说……”
程牧阳很好听地笑了几声,田田却开始谴责自己,md你娇嗔个什么劲啊!
翁樾站在公寓楼下的门口,道路两边都是梧桐树金黄色的落叶,草丛里有开得很好看的小野花。如果没有程牧阳在的话,这还算是一副比较美好的画面,可惜啊可惜。翁樾转过头来的时候显然是愣了一下的,第一眼落在何田田身上,然而她身后的那个人好像更抢镜头一点。
没想到毛头君竟然率先伸出手去:“你好,程牧阳。”田田之前跟他说过,翁樾是个华人同胞。
“哦,你好,我是翁樾,”翁樾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忽然扬眉,“程先生是a大的?”
“咦,你认识他啊?”田田忍不住好奇
“哦,没有,”翁樾忽然带了笑意,“我见过照片。”
“你这么有名啊?”田田回头看着程牧阳笑,“这么远了都有人认出你!”
“我家有个堂妹,以前在a大读书,就是冲着程教授的名声去的,”翁樾笑道,“她原本物理不算太好,但是死活非要进物理系,结果量子力学和拓扑学补考两次都没有过去,只好放弃了。”
“两次都没过?”田田转向程牧阳,“喂你太狠心了吧!”
“我的课一般都有很多人挂科啊,”程牧阳很无辜,“考两次很正常的,后面就好了——而且那卷子也不是我改,考试院那帮人自己找人批的。”
“理论物理是要难学一些的,学得好的人都不是一般的头脑,”翁樾过来解围,“你们俩是……同学?”
“哦,不是,我们是……街坊,”田田看了一回程牧阳,又肯定了一遍,“我们是街坊,从小一起玩儿的。”
“世界真小啊,没想到你们俩居然是邻居。”翁樾点头,“怪不得那个小丫头对你崇拜的很,你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吸引人一点。”
老美通常夸起人来就没个谱,翁樾在这一点上也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能捧则捧。他说得毫无矫饰,但程牧阳还不太习惯被一个男人这样称赞,就有点不好意思,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次的三人约会大大出乎田田的预料,气氛居然很好,相谈甚欢。不过好像话都被那俩人说掉了,他们天南海北地神聊,从各自的专业聊到最近的nba比赛,一副相见恨晚的死样子。田田怀疑毛头君其实是很喜欢被人夸的,不然怎么心情会突然这么好起来,啧,真是个没原则的人。
两个锯嘴葫芦撞到一起难道找到了彼此的归属感?负负得正了?田田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笑得非比寻常的人,心里一阵嘀咕。眼睛微微眯起打量面前这两个男人,翁樾着实是不错,这么长时间也没让她发现有什么硬伤,温和稳重干净清爽;程牧阳呢,他有时候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杀伤力会有多大,每当他把目光转移过来的时候,田田都会心虚地低下头猛吃一顿,生怕被他发现了自己冒着泡泡的眼神。
“对了田田,差点忘了。”翁樾喝了一口香槟,“你的绿卡应该差不多了。”
“啊?”田田正看得起劲,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话题的转换,一口鱼肉差点噎在喉咙里,“好了?”
“嗯,差不多吧,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有个病人是移民局的,我跟他稍微提了一下,他说没问题。”翁樾替她拿过苏打水,“前天他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下个礼拜他会发邮件给你,然后就可以等通知了。”
“绿卡?”程牧阳看向田田,“你申请绿卡了?”
田田避开他的眼睛,点点头。绿卡持有者属于没有美国国籍,也不具美国公民身份的外国人。但在美国境内基本享有和本国国民一样的待遇,不过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不过田田他们这种人一般也用不上这些,为了工作生活更方便才是真的。有了绿卡以后就可以申请国籍,许许多多的移民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的绿卡是公司替她申请的,两年前就已经替她递交了上去,当时得到的通知就是一个字,等。留学生单单留在这里读书基本拿不到,除非直接存上几百万美元在美国的银行里,那样几个月就能弄到手,她的一些同学也都是这么做的。
田田当初听他提起的时候并没有在意,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再多等等,她已经被叫去面谈了,理论上来说就是很快的了。听说真要是有人去托关系走后门,说不定反而还会遭到他们的故意刁难。在美国想要申请入籍的人多如牛毛,移民局便成了一个高不可攀的机构,移民局的人是出名的难伺候,大把的移民申请在手上等着他们点头,无论多精英的人都逃不过这一环节。他们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现官不如现管。虽然他们几年前并入了国土安全部下属的移民服务署,但是许多人还是愿意坚持原来的称呼。
田田现在手上拿着的是h-1b签证,属于已经获得了工作许可的人。翁樾几个月前跟她提到了一下,说一个病人是移民局的,可以帮她咨询一下相关事宜。
“我本来也就是提一下,没想到他还真的上心了。”翁樾也点头,“不过你这个材料递过去,通过也是顺理成章的,你都等了两年了……”
两年,程牧阳心中一动,又看向田田,可是田田正在和翁樾说笑,并没有看向他。
“你要留在这儿了?”到底忍不住,程牧阳又开口询问她,“不准备回去了?”
田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难以名状的复杂,她微抿了嘴唇,最后缓缓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一对上他的眼神就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田田又移开了视线。
饭店里暖气充足,田田为了臭美就没有穿外套,出来的时候就觉得冷了些,肩膀刚刚瑟缩了一下,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就披了上来,翁樾一如既往地绅士着:“当心着凉。”田田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脉脉温情。
程牧阳的外套解开一半又慢慢扣上,走上前去对田田说:“我们走走吧,先送你回去?”
“远来的怎么都是客,应该是我们先送你回去才是。”翁樾淡淡道。
田田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翁樾,又看了一眼程牧阳,不知为什么就没有发表意见。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程牧阳这一晚上下来到此时才总算恢复了原有的淡漠表情。
翁樾又客套了一下,不料程牧阳已经冰起了一张脸,他也只好让步:“那你自便——我先送你回去?”后一句话是对田田说的,田田试探着问程牧阳:“那……我们先走了?”
程牧阳点点头,目送他们渐行渐远,翁樾的手轻轻搭在田田的肩头,高度正合适,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你们感情很好,”翁樾对田田说,口吻仍是淡淡的,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我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田田再次心虚,“他妈妈做饭很好吃,我天天就在他们家里蹭饭吃……他就像……就像是我哥哥一样。”
翁樾低头对她笑了笑,田田忽然回过头去,程牧阳果然早已经离开,只留下一个虚虚晃晃的瘦长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