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坦诚(1 / 1)

88.坦诚

一幢去年才落成的公寓,毗邻巴黎的繁华地带。四通八达,交通便利。

内部比她现在住的公寓大出两三倍,设计精致大方,内里采取双层loft式,一道长窄的楼梯蜿蜒而上。

三面环着通透的落地窗,璀璨夜景在脚下徐徐铺开,光河奔腾不息。

遥遥一望,不远处,巴黎圣母院那个修补过的哥特式塔尖儿,立于雪色,轮廓萧索却依然坚.挺。

六年前一场大火将其几乎焚尽,如今已被一点点修缮完整了。

陈旖旎之前有打算和星熠搬到这边来。星熠就快要上小学,这边离学校更近,离她公司也很近,做什么都很方便,不在闹市,也算安静。

沈京墨从公司下来,一路都牵着她的手。

从前他是不会这么牵住她的。甚至可以说,在这之前,从未有过。

现在他修长的五指穿过她的,温热的掌心几乎能包裹住她一整个手。力道温柔又有力量。

她就这么被他从公司不由分说地带了出来,塞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都是在她和他身上打转儿的眼睛,他们相见后,往事就一遭遭地被人翻了出来。

她这些日子听了不少窸窸窣窣的议论。

他就这么拉着她走。

头一次被这么牵住了手,她居然忘记了抗拒,拢紧了大衣,与他一起穿过风雪,上车穿过街道,被他带到了这里。

上电梯时,她想挣开他手。可她挣扎一下,他就握她更紧。他掌心竟也渗出了丝丝薄汗。

她抬头去看他,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也不知盯着哪里看,也不看她的。

眉头轻拧,竟一脸紧张。

料想从前他们有多比这一刻更亲密的时刻,现在只是牵一次手,两人居然都如此的不自在。

食髓知味。

沈京墨带着她进了这间新公寓,才松开了她的手。

陈旖旎顿在原地,望见那道烟灰色背影,自顾自地向里走去,居然有一瞬的愣滞。

掌心空留他手的触感和余温。

就跟这间家具陈设一应俱全的公寓一样,很不真实。

“看看,喜欢吗?”

沈京墨径直往里去,一路开了灯,留她在原地张望打量着这里。

他走到吧台附近,一侧厨房一应俱全,他手边的酒架上连酒都是满的。

她酒量不好,不怎么喝红酒白酒,但果酒偶尔还是很乐意尝试的。酒架上摆着各种口味的果酒,还有她从前很喜欢泡茶用的玫瑰花苞,很新鲜,色泽红润。

沈京墨轻倚在一边,打量一番这边,好像很满意似地,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笑声徐徐扬扬地飘向她,他抱起手臂,疏懒地抬眸:“星熠说你很喜欢这里。”

陈旖旎望了望四周,陈设俱全,几乎就像是来到了谁的家做客一样,半天才有点儿愣怔地应了声:“嗯。”

“这里什么都很方便,星熠上学的话也很近,”沈京墨又一次打量起这间公寓来,声线低缓沉稳,让人安心。

他徐徐地向她介绍道,“沙发和地毯都是你原来喜欢的材质和颜色,窗帘也是,和你家原来的很像吧?你一直喜欢这种材质。”

“阳台那边还有个小温室,种了玫瑰,花和种子和以前一样,都是从保加利亚移栽过来的。不过,比原来的那个小多了。别嫌弃。”

他想了想,又朝浴室走,“你有睡浴缸的习惯,我让人在浴缸旁安了呼救铃。当然,浴缸也是按摩的。”

许久都没听到回应,他回眸,望着愣在不远的她。

她一双潋滟眼眸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泛起氤氲雾气。

他眸光熠熠的,唇角也带笑,问她:“你现在,不会还喜欢睡浴缸吧?”

她只是这么看着他,不回答。

眼皮痉挛了一下,就别开了头。

他又朝她走过来,掌心轻轻叩住她的,拉起她,深深看了她一眼:“还有星熠的房间,跟我来。”

他带着她向里侧一间卧室走去,打开了灯。

海蓝色的壁纸,五彩斑斓的拼图地板先行映入眼帘。

房内一张铺满星星月亮的单人床,床边摆着一箱五颜六色的玩具,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故事书,法语和中文的都有。

几个卡通模型,星熠常在家玩儿的,也不知是否是他那天晃了一眼就记住的。

衣柜里也满满当当地挂满了小男孩儿穿的衣服。

“我也不知道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都喜欢什么,”他说着,又问,“床会不会太小了?”

她看着他,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他苦涩地勾了勾唇,似是有些遗憾,轻叹了声,“他好像长得很快,一眨六岁了。没看着他长大,很可惜。”

陈旖旎听他这么说,手下已不自觉地用了力。

他感受到了,低头看了眼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抬眸又朝她笑,“来这里。”

又被他牵到了楼上。

他在前面走,拉着她。

彼此的手臂连成了一条线,五指与五指相扣着,将这断开的六年,一步一步,一点点地,串联起来。

他带着她进去,“按照你原来的公寓布置的,你走后我去过那里,你什么都没带就走了。”

她瞧着这里的布置,的确与她原来公寓的房间很像。连衣帽间的朝向都是一样的。

他去过她家一次,还从衣帽间拿了吹风机出来给她吹头发。

她都记得。

他也记得。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密码的?”

“不是你生日吗?”他笑了笑,又拉着她向里去,边说,“这里的密码也是你生日。”

他带着她到衣帽间前。

“看看这里。”

“这什么?”

“看看。”

她怔了片刻,还是抬手,跟他一齐推开了衣帽间的门。

推开了琳琅满目。

若说这是衣帽间,不如说更像个精致巧妙的小型工作室。一侧挂满了五颜六色,质地各异,各式花纹的布料,中间一个小型工作台,工具一应俱全。

她记起以前在巴黎上学,在他的公寓里,她也临时弄过这么一处地方。那时他在澳洲,临时回来被他看到,她以为他会很介意,就撤掉了。

她在港城的公寓中也有这么一个小型的工作间。

“还有这里。”

他说着,过去打开了一侧的衣柜门。

一溜儿的旗袍。

足足挂了三四十套,领口前襟样式不一,盘扣也各有千秋,七八分袖,长窄袖不一而足,式样齐全,几乎都是她原来爱穿的款式。

她放开他的手,踱步走过去,抬手,指尖顺着那一件件旗袍抚过去,感受到不同的面料,不同的花纹,不同的质感在指腹流窜。

很小的时候,她和弟弟星移总在姥姥的旗袍店里玩耍。

姥姥闲下来会跟她讲很多事。

关于如何为客人推荐颜色和款式,怎么应付难缠和要求多的客人,还有一些关于名流圈子的七七八八,光鲜亮丽。

不过她那时尚不懂人情世故,只当故事听。

阮慈却是听者有心,或许是因为从小听了太多这种事,崇媚上流社会,后来先是与暴发户起家的陈正宵结了婚,又借着给沈京墨妈妈做旗袍的机会,攀附上沈嘉致,热衷于跻身上流圈子乐此不疲,不惜败坏自己名声,不择手段。

她在那些年也不止一次地拷问过自己,离不开他,甘愿纠缠他,甘心留在他身边跟他贪欢至死,究竟是贪财,还是贪情。

自欺欺人地与他从她十七岁纠缠到三十岁。

她没有结婚。

他不择手段地与她从他二十二岁藕断丝连到他三十五岁。

他也没有结婚。

不禁想起了温烺那句话——

你们两个,到底是谁想耗死谁?

她读大学的那几年,他已被家中催婚过多次,相亲对象没少安排过,她有所耳闻。

甚至每每在心里盼着他赶紧结婚吧,这样就可以放她自由了。

一边又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企盼他千万不要结婚。

她不知理由,只是每次他来巴黎见她,拥抱她,亲吻她,她得知他没被别的女人抢走,她就能欢畅一些。

也在他身边待得更心安理得一些。

她的手指在一件黑色旗袍上停顿。繁复的花纹,压着朵朵银线海棠,漂亮得晃人眼睛。

她很久没穿过旗袍了。

以前穿,是因为喜欢。小时候总在姥姥店里,见到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女人们选布料,量尺寸,试旗袍。

那时她就期盼,她长大了也要这么穿。

从前她在他面前,也是旗袍不离身的。甚至说,是想把这作为自己的一种特征,让他永远地记住她。

未来与另一个女人交颈厮磨时想起的是她。

与另一个女人共赴**时想起的是她。

与另一个女人海誓山盟时想起的是她。

她要他看到一朵花,一株草,一件华美的袍,甚至捕捉到一缕丝丝缕缕的玫瑰淡香,想起的,都是她。

她要他睹物思人,要他触景生情。

要他在和另一个人共度人生时,还时时刻刻对她念念不忘。

原来她以前这般的自私又疯魔吗?

陈旖旎一抬头,眼底已是一片潮热。

她望着他,他也垂眸看她。目光柔软而深沉。

“你这是做什么?”她动了动唇,如此问他。

一路进来,再上到这里,这里就像是一个,他为她准备好的,与以前一样的华美漂亮的金丝笼。

一应俱全,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她。

不知是在提醒她过往痴魔,还是引诱她重蹈覆辙。

“如果你和星熠暂时不想回国,可以住在这里,”沈京墨说,“你现在的公寓离公司和星熠的学校都很远吧,很不方便。”

“贺寒声也不会经常‘顺路’接你和星熠了,”他说着,替她拿下了刚才她一直盯着看的那件黑色旗袍,对她淡淡笑道,“喜欢吗?”

陈旖旎有点儿无奈地笑了笑,接过那件旗袍,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再抬头对他不经心地淡嘲了句:“你这是要在外面养情人了吗?”

“养情人?”他眉心轻拧。

“以前不也是这样吗,送我公寓,送我房子,送我衣服,送我包,还有鞋子首饰什么的,”她低头看旗袍,声音也闷沉沉的,“我就被你养了六年?还是七年?”

听他沉默,她又抬头,眉眼含笑,比之从前媚色不减丝毫。

“沈京墨,我们都耗不起了,比起在外面养情人,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个女人结婚了。如果要养情人,或许跟我当年一样大的那些十**岁、二十三四虚荣的小姑娘,更适合你。”

他哑声地笑了,笑声清朗,似乎停了个多么好笑的笑话,没等她再去比量那件旗袍,就拉着她的手腕儿,将她揽到怀中。

眼眸沉沉地凝视着她,“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要跟你结婚?”

“你会吗?”她淡笑着反问。

他也反问:“为什么不会?”

她愣了愣,勾唇浅笑,佯装思量地偏了偏头,“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他目光灼灼的,字字顿顿再没了往常的轻佻自傲,都是真心实意。

她看着他,过往那些可憎的,字字诛心的话又一次回荡在耳畔,谁知天道好轮回,如今却是她掷地有声地扔还给他——

“所以,我现在是要‘以为’你要跟我结婚?还是‘以为’你要跟我谈恋爱?”

“……”

沈京墨捏住她手的手一点点地加了力道,过往的话像极了一个个巴掌,在面颊呼啸而过。

悔不当初。

“对不起。”

他半天憋出这么三个字。

“对不起?”

她盈盈地笑开了。

从他口中听过许多次,这次与往常一样,也没多少报复成功的快感,甚至见到他这般落败颓丧模样,胜利感也没有多少。

就跟她那时在订婚宴上见到他跌跌撞撞地进来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目光落在他手腕的那道伤疤上,抬头,对他一字一顿淡淡道:“沈京墨,我原谅你了。”

“但我不接受,”她继续说着,拂开了他的手,“你给我买这个房子是干什么?布置了这么一堆让我触景生情么?”

她踮起脚,灵巧地在四周参观游走着,最后一背身,靠在桌边儿,挑起眼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不是养情人么?”

“不是。”

“那你?”

他不说话,走上前来。

一步一步走得坚定沉稳,认定了她,就径直走过来。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一手绕过她的腰,扶在她身后的桌沿儿上,眉眼低垂,眼底浮现隐隐笑意。

她也是才发现他这些年的变化。

眉目之间比从前益发沉稳,也益发的温柔。

“陈旖旎,你十七岁我遇到你,我们认识十三年了。”

“这么久了吗。”她漫不经心笑起来,夹着一缕玫瑰淡香的鼻息掠过他鼻尖儿。

他们靠得很近,很近。

唇离唇也不过寸厘。

他垂了垂眼,凝视她的唇,又抬眼,直望入她眼底,像是要窥探她的内心,嗓音低沉,“第一次遇见你,你哭得很伤心,那时我说女孩子哭起来很难看,于是那之后,你就再没在我面前流眼泪了。”

他说着,用指腹细细地描摹她的眉眼,想象她流泪时是什么模样,“我好恨你。”

她看着他,不说话。

“恨你的不问不说,恨你从不坦荡,恨你从不服软,恨你一句话不说就走得一干二净,恨你就算是恨我,也一滴眼泪都不掉,”他苦涩地勾了一下唇,凝视她,“可你一定更恨我。”

她默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倏尔才轻笑了声:“嗯,是,我恨你。”

“第一次这么坦荡说恨我,真不容易,”他满意地笑了开来,满目都是融化了的柔情,“旎旎,你知不知道。”

“嗯?”

“第一次去见你,你站在我面前掉眼泪——我只觉得你很烦,烦到后面,居然都忘了你到底是谁。”

她忍不住笑:“不会吧?”

“是,”他指腹贴着她面颊,似乎是在勾勒那时她的泪痕,“我那时就想,怎么才能不让你哭,因为你,真的很烦人。”

她有点儿不悦地去拨他的手,撇了撇唇,“你才烦人……”

却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捏着脸颊,扳回去,迫使她仰眸,直对上那双她从未见过的,那般柔软的眼睛。

“……”

他笑着看她,继续用温和的口吻说:“后来我发现,原来不想让你哭,这也是一种爱。”

她浑身一震。

她从没在他口中,听过“爱”这个字。

“可你真的特别不识好歹,永远不会服软,从来都是嘴硬,”

他柔怜地笑了笑,扳起她下巴,指腹贴在她的唇,“但我还是忍不住,做着那些‘不想让你哭’的事,我给你钱,给你所有想要的,我知道你更想要什么,可我从来不敢说出口。我怕你失望。人一旦有了期待,失望就会被放大千百万倍——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让你对我失望透顶。”

“——可结果呢,”他又自嘲地说,“到最后,原来我才是那个总让你哭的人。我还是让你那么失望。你走时,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她眸光颤了颤,眼底有潮意流涌。

“我以为我足够清醒冷静,你是破坏我父母婚姻,逼得我妈割腕自杀的那个第三者的女儿,我怎么能趟你这趟浑水?”

他依然是那般淡嘲的语气,嘲讽着自己,“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回头看,原来被困在局中走不出去,恨惨了你,也爱惨了你的人,居然全部都是我。”

“我是不是很可笑?”他眼底也渐渐地泛起了红,“陈旖旎,我,是不是很犯贱?是不是很惨,很可悲?”

“……”

她看着他,尽力尽力地睁大了眼。

想尽全力将他这一刻的形容,所有说的话都听个明白。

眼泪顺着脸颊,就落了下来。

“让我追你一次,好好地追你一次,不是以‘情人’的身份。”

他急切地去吻她的眼泪,尝到咸涩味道,才意识到她真的在他面前,说了这么一番话,他也紧张到轻轻发着抖,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揉在自己手掌心,生怕再一次失去她。

“你不愿意结婚也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也可以等。”

她哑着声音:“……你能等多久?”

“一辈子都等。”

他薄凉柔软的唇将她的泪一点一滴地吻遍。她缓解了一下眼眶的感觉,突然轻轻地推开了他。

他眼眸坚定,还在等她的答案。

“追我?”她眼眶发红,却是淡淡笑着,有点儿尖刻地反诘,“那就是,要跟我‘谈恋爱’了?”

他见她这般娇俏模样,也勾唇淡笑起来,闭着眼,温顺地点点头。

又睁开眼,眸色幽深不见底,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但我没追过女人,你会不会笑话我?”

她哼笑一声,依然有点儿嘲弄地说,“可能会吧。”

她拿着那件黑色旗袍,站到镜子前去比试。

是她的尺寸。

她这些年比之从前是瘦了一些,不过应该可能撑起来。

他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两手轻环住她腰身,下颌抵上她发顶,也透过镜子去看她。

两处视线。

依然是一个潋滟,一个深沉。

他气息沉沉地拂过她头顶,侧头低声地问她:“喜欢吗?”

她被他镜子中灼灼的视线烫到了一样,立马移眸看旗袍,随口说:“还好吧。”

他有点儿不悦,沉声:“坦诚一点。”

“很喜欢。”她立刻说,然后对上他视线,抿唇笑起来。

他也朝她笑,视线柔软。

“你呢?”

她扬了扬下巴,有点儿小心谨慎地看着他,希望他也坦诚一些。

“我也喜欢。”

他侧头咬了咬她耳朵,又扳过她肩膀,将她按在镜子上,炙热又温柔地亲吻她。边抵着她唇角,哑着嗓音命令,“去换给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成年人的情/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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