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将眼镜扔在课桌上,沈肃想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寻思着待会儿去校医室那里拿点药,这个念头初露头角,就被自己否决了。
麻烦,而且苦。
还是撑到这一天,回家蒙头睡一晚吧。
手肘不知道把什么东西碰落,沈肃只好撑着精神弯腰去检,眉宇隐隐有些不耐,被自己强忍着。看清掉落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沈肃不由一愣,里面好像还有一张纸,龙飞凤舞的笔迹张扬着透出女子的娟秀,他拈在指间,看纸上的内容。
这一张便条写着沈肃手中药物的使用方法,一日几次,一次几粒,事无巨细地絮叨着。
还有格外的备注:夏日感冒容易反复,不及时治疗身体吃不消,不能仗着年轻打算熬过去,药虽然苦,一定要吃。
他不作多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向顾冬存的方向。顾冬存此时低着头,有些漫不经心,一边写作业,一边嘴唇微动,应该是在和满枝说话,神色还带着敷衍。
沈肃只觉心口一撞,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百川入海,浩浩荡荡,他不由自主按住胸口的位置,被这突如其来陌生地情绪弄得心慌意乱,深觉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心口满涨,绵软的感觉涌入四肢百骸,让他本来头昏脑涨的脑袋一下子轻了起来,失重的不真实。
良久,沈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胡乱着的心,终于找到自己的规律,沉稳有力的缓缓在心口跳动,沈肃定定看着手中的药,犹豫半晌,头脑昏沉,还是拆开来,桌上放着一瓶水,他抿了抿唇,伸手拿了过来,瓶盖没有盖紧,虚虚地放在方面,在他挪动的过程中,悠悠晃了几下,滚落在地,像是砸在他的心上,悸动的同时,眉头忍不住一挑,沈肃诧异,手下的瓶子,是……温的。
就着温水喝下了药,沈肃一愣,这瓶温水居然是……甜的……
趴在桌子上,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后身看了看挂在教室后面的钟,居然已经睡了半个多小时,临近下课了。
浑身无力的软绵感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已经吃了药的心理作用,头昏脑涨感也褪去了不少,全身上下猛地轻松了起来,而之前心悸不已的陌生感也荡然无存了,沈肃忍不住按了按,舒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是因为生病的原因。”
他定了定神,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讲台上的老师身上,没有注意身侧同学们发现他醒来之后投过来的诡异的视线。
沈肃不知道的是,在他昏沉着睡着的时候,被老师发现,刚打算叫醒他时,顾冬存直接站了起来,神情自若,说他感冒不适,还请老师谅解。
老师蹙眉,正要发作,顾冬存捷足先登,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不要钱的恭维话流水似的脱口而出,直说的老师面色发红,连连手往下按,示意她行了行了,然后满面春风的转身,对埋头睡着的沈肃视若无睹,听到下课铃响,还很罕见的没有拖堂,含笑地说了一声下课,潇洒地离开教室。
同学们:“……”
满枝也忍不住诡异地望着她,对方才顾冬存的侃侃而谈刮目相看。
顾冬存茫然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满枝:“没……没什么。”
昨夜回到家后,大雨下了一夜,顾冬存睡到半夜猛然惊醒,突然想起以前沈肃似乎每次淋雨之后,第二天都会不舒服,感冒发烧。他的身体不是很好,虽然看着和正常人一样,但以前经常应酬,被酒精掏空了不少,抵抗力也比不得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如今沈肃还会不会如前世一样,但既然胃病是以前就有的,那么他的身体确实不如一般人。顾冬存忍不住准备一些常用药,有备无患。
于是翌日大早,就翻箱倒柜,家里的常备药用完了,她便跑了附近的药店,买了一些,转而去等沈肃的时候,却早就已经与他错过,这才导致了顾冬存来学校差点迟到的原因。
顾冬存和沈肃,两人同样淋了一场雨,也不知是老天格外眷顾顾冬存,还是顾冬存的身体素质强硬,在淋了一场大雨外加摔了七荤八素之下,居然没有任何不适,反观沈肃,低咳不断,难为他每天拖着病体,坚持听着无聊乏味,让同学们昏昏欲睡的课。课上还压抑着自己的咳声。每听他咳嗽一声,顾冬存的心就好像被猫抓了一下,断断续续,折磨人。她不着痕迹往后看了好几眼,心想他这几天是不是忘记吃药了,怎么还没好?
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哪怕沈肃对她不假辞色,顾冬存也硬着头皮顶着他蹙眉投过来的视线,鞍前马后跟在他的身边,对他的冷眼也能做到视若无睹了,掐着点儿的把药送到沈肃的面前,不想听她说话,她便闭口不言,只堆着笑,捧着温水和感冒药,固执拦在他面前。
见不得她,她便把药放在他的桌上,然后在远处偷窥,他要是吃了还好,扔了的话,她总能从包里掏出另一份,轻快地再次送到他面前,好脾气道:“扔了也没事,你有病,我有药啊,多着呢,客官您慢用,甭担心,管够!”
沈肃:“……”
沈肃从对她的防备猜疑到现在,已经被她说是坚持不懈,其实是狗皮膏药的行为弄得头疼不已。
不是没有严词拒绝过,只是没用。
顾冬存总是选择性忽略,沈肃到底是说不出什么特别难听的话的,也和她据理力争过,不知哪句戳到了她,顾冬存望着他的目光终于变了,眼底深处仿佛荡着涟漪,陡然深远了,那目光他一时无法形容,而且产生一种荒诞的异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沈肃暗暗控制自己不知为何突然激荡的心,斥责自己:“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大可不必这么想,换一种说法,我不是在关心你,”顾冬存低着头,抓住了他在愣怔时没有来得及躲开的手,“……我在照顾我自己。看到你不好,我这里便不舒服,我不想那么难受,只好想方设法来救我自己,这件事与我有关”
顾冬存抬头看他,嘴角依旧挂着毫不在意的笑,“沈肃,你救救我吧。”
沈肃,你救救我吧。
沈肃一愣,望着她的眸子,在她的眼底看到了灿若星辰和奋不顾身,一向自持的他毫无来由的慌乱了,狼狈错开了顾冬存的目光。
后面的时间,顾冬存好像知道沈肃的闪躲,缄口不言,也不再乱说其他的话,扰乱他了。
许是知道沈肃的不自在,顾冬存放缓了步步紧逼,虽然在坚持沈肃按时吃药的方面仍然不放松,如是几天,折腾了沈肃好一通的感冒,在顾冬存的威压下,终于好了。
顾冬存如释重负。
那一场雨仿佛是一个划分点,将炎炎烈日隔在彼岸,相比前段时间的高温,虽然现如今仍然酷热,但也非不能忍受,最明显的就是操场上的人多了起来,篮球场恢复了以往的络绎不绝。
除了天气变化的喜人,还有另外一个喜事,沈肃从对拒她于千里之外,到如今的爱搭不理,这个态度的转变,足够让顾冬存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了。
在又一次沈肃把跟在他身后的顾冬存甩掉之后,顾冬存欣喜地想。
第二日仍旧在路边上蹲着等他。
顾冬存跟上沈肃的步伐,神神秘秘从身后掏出一个保温杯,举在面前,小心拧开盖子,扑鼻的香味溢了出来。
顾冬存:“这是我早起熬的五谷粥,养生的,对身体好,我爸妈说非常好喝,你尝尝?”
沈肃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道:“我吃过了。”
顾冬存不在意道:“吃过了也没事,粥这种东西,是流食,不占地方。”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像喝水一样,吃过了难道不能喝水么?你尝尝吧,嗯?好不好?给个面子么,我起了好早的,赏个脸吧。”
沈肃绷着脸,不说话。
顾冬存拧上盖子,“那好吧。现在不喝也行,还好我装在保温杯里,你什么时候渴了,什么时候喝吧。”
无论沈肃什么反应,顾冬存都视若无睹,自说自话,丝毫不把他的态度放在眼里,将保温杯妥帖地放在包里,顾冬存还扬起脸对他露出一个讨好地笑容。
沈肃:“……”
顾冬存的笑容仿佛能灼伤人,沈肃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睛,直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