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一条龙。
他特别讨厌康奈尔。
一旦他们俩共处超过十分钟,房顶就得重建了。
为了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我一直如履薄冰的把这俩祖宗分开。
但康奈尔很有用。
我在禁闭室门口僵持的时候,突然看见康奈尔和一个精灵从远处岔路口走过。
他早就把极其显老的胡子剃掉了,暗金色短发干净利落,显得他愈发线条分明、五官深邃。他认真的时候眯眼睛,锐利如某种利刃。
康奈尔·埃文斯,魔法协会会长,一直是人类联盟最有名的芳心纵火犯。
……很难想象这人前天还撒泼打滚抱着我不撒手,叽叽歪歪说了三个小时魔法协会没人性,嘤嘤嘤个没完。
呵,男人。
我心里这么吐槽,身体却极其诚实的疯狂挥手。
“康奈尔——!”我死命挥手,“帮个忙!”
得救了。
“你怎么在这儿?”康奈尔整理着手边的药膏和绑带,疑惑的问道。
“呃……一不小心就进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坐在床上,心虚的晃了晃腿。
我总不能说我是用魔法进来的啊,我还得装失忆呢!
……被发现就得回去坐牢了!
我这罪过怎么着也得判个几千年,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牢底坐穿!
康奈尔拿着药膏在我身旁坐下,冲着我眯了眯眼睛。我缩了缩脖子,紧张的舔了下嘴唇。
我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康奈尔顿时眉头紧锁,一边给我手肘的伤口上药,一边敷衍道:“谈判。嗯……和平协定之类的。”
我:“你一个人?”
康奈尔:“嗯。万一打起来了,其他人拖后腿。”
我:“……”
是我菜了。
然后他就没再说话,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可能被刮去一小块儿血肉,手肘血淋淋的。康奈尔手指上勾着药膏接触皮肤和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和凉意,也不知凉的是药膏还是他的手。
我没忍住,“嘶”的一声抽了一口气。
康奈尔立刻停下了动作。
“疼吗?”他抬眸望向我,深蓝色的瞳眸如同丝绒盒里的名贵宝石,“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费这个劲。
特意带我回他的房间,特意要了药膏和绷带,还亲自给我上药。
……明明一个治愈魔法就完事儿了啊?
堂堂魔法协会会长,这都不会的?
……人类联盟还真是前途堪忧。
我没办法提醒他,因为我得装失忆,失忆的我对魔法是一窍不通的。
如果我跟他说“嘿老哥,你用一个魔法学徒一年级的入门治愈魔法就ok了啊,如果你忘了我还可以告诉你咒语是什么”,那我就是想坐牢了。
跟坐牢比起来,这点儿小痛小灾我只能忍了。
可能他就是想看我疼吧。
“小帕。”康奈尔缠好绷带,望着我似笑非笑,“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他总给我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大概这就是上位者的威压吧。
我向后挪了一下,康奈尔一手抓住我手臂,另一只手撑在我身旁,俯身凑近我。
忽然贴近的呼吸让我莫名慌张,下意识抬手去推他,结果忘了我只有一只手支撑身体,瞬间被他按在床上。
“帕特尔。”
康奈尔俯视着我,眉头微皱,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恼火。
“你随随便便,就能进到精灵族的圣域里?”
我沉默良久,讪笑道:“……格、格蕾丝带我进来的。”
格蕾丝缓缓从我衣领里钻出来,抖了抖叶梢。
康奈尔笑出声来:“禁闭室里禁用如今的魔法,小树叶还会远古魔法呢?”
……完蛋。
我已经看见魔法协会监狱千年游在向我招手了!
“这个……”我小心翼翼的往外挪,做好了跑的准备,“问,问,问得好的啊!”
我还没挪出去,康奈尔手上用力,苦涩道:“……你记得我对吧。至少这次你记得我。”
他用的是下结论的语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从来没看见康奈尔伤心的样子。
我的破烂心跳了一下。
“一百二十七。一百二十七次,我看着你死了一百二十七次。”康奈尔声音颤抖,他扶住我后颈,力气大的吓人,“你忘了我的时候,不一样的。”
我被他弄得脖子和手臂都疼,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直想着不能让菲尔德遭受永无止境的折磨,现在才明白这有多可笑。
我根本就是一个残忍的物种。
只要自己的心不碎,自己就不会死去,就能忘了过去重新活的潇洒。全然不管不顾过去的朋友和爱人,全然不记得过去爱我的或者我爱的,是会心碎的。
我听见我破烂心上裂纹生长的声音,撕裂般的疼痛扩散到我的全身各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对不起。”
康奈尔可能是被我吓着了,手忙脚乱的给我抹眼泪,哭笑不得道:“不是,怎么是你说对不起?应该是我啊……不是,小帕,你先别,别哭了。”
我眼泪还没抹干净,突然就不知道被谁拽了一下,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他肩膀上,一时间月见草的香气萦绕鼻尖。
……月见草。
完蛋,要凉。
“我也觉得你应该说对不起。”菲尔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埃文斯。”
康奈尔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小树叶格蕾丝瑟缩的钻进我衣领里:“真可怕。”
这还不算啥,你还没看见这俩打起来的时候呢。
太可怕了,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太重要了。
我:“……二位大佬等一下,能不能让我先回避一下,我怕你们打起来误伤我。”
菲尔德和康奈尔同时望向我,一个危险的挑眉,一个眯了眯眼睛,异常一致的发出灵魂拷问。
菲尔德:“回避之前,先解释一下偷魔杖的问题,想起来了还骗我?”
康奈尔:“你都已经想起来了,不觉得应该给个解释吗?”
我:“……”
我觉得我解释不清了,您觉得我跪多长时间比较合适?
“这个问题……都问的太好了。”我都快哭了,“我觉得我需要好好想想……”
想想怎么死。
菲尔德:“算了,先跟我回去。”
康奈尔:“跟我回去。”
我:“……”
与其一起针对我,您们还不如打一架呢。
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露出一个标准的礼仪笑容,用我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道:“要不……要不你俩一起回去?手拉手?”
可能这句话恶心着他们俩了,两个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不管了,先再见。
我趁着他们晃神,开了传送门就跑了。
掉进塌陷的地面之前,我还不放心的喊了一句:“你俩一起回去啊!要相亲相爱别打架啊!”
我这回掉在水里。
我湿漉漉的爬上岸,躺在大理石地面上好久没动弹。
这里好像是祭祀的地方,中间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上方一个长明灯发出柔和的光芒。以水池为中心,四周的台阶螺旋而下,墙上全是壁画和古老文字。
穹顶缀满宝石和花朵,在光下如同星辰闪烁。
小树叶格蕾丝好不容易从贴在我身上的衣服里爬出来,慌张的爬上我的脸问道:“凡人!愚蠢的凡人你没事吧?”
我觉得我老脸一红,痴傻道:“格蕾丝,你想一下,康奈尔和菲尔德在一起,手拉手……多刺激啊!”
格蕾丝:“……”
四周墙上的壁画有荧光闪烁,我的破烂心不停的撞着我胸口的破布条,我赶紧捂住了心口。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就是站起来脱口而出。
“回来。”
格蕾丝茫然的看了我一眼,壁画上的荧光全都冲了出来,如同微尘般漂浮在空中,闪着洁白的光芒,我如同置身于星河宇宙之中。
小树叶格蕾丝兴奋的“哇”了一声。
所有的光芒逐渐聚在一起,朝着我冲了过来,直接把我重新打回水里。
我在慌乱中呛了一口水,胡乱翻腾几下,眼前的白光却铺展开来。
“长老说,只要你心不碎,死一次就失忆一次。他们的意思是,杀到你什么都不记得为止。”
我再一次摔在记忆里……我好像一直摔来摔去。
我站在及膝的寒冰水里,眼前还是以前的我。不过这回狼狈多了,被一层又一层飘荡旋转的咒语和禁忌锁在水里,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哦。坐牢的时候。
……这监狱条件太差了。
以前的我抬眸望向身前,也不知是看我还是看那个金发的男人,总之他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老头们说没说,为什么要杀到我不记得为止?”我笑,“你想啊,康奈尔,只是打了一架的话,用得着这么大架势吗?”
我敲!?康奈尔!?
我赶紧回头,发现那个金发男人确实是稚嫩版的康奈尔!
年轻的康奈尔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还粉碎了时间魔方,算得上罪大恶极了,我不信你。”
以前的我脸皮厚的赛城墙,眨了眨眼睛道:“可你昨天还给我讲故事来着。”
年轻的康奈尔有点儿炸毛,耳朵尖儿都红了,喊道:“帕特尔你没有正经的时候吗!?”
老天,康奈尔年轻的时候真可爱。
……想逗着玩儿。
以前的我满不在乎的笑了,然后抬眸望向我,露出一个温柔而苦涩的笑容。
“我不怪你的,康奈尔。”以前的我看着我眨了眨眼睛,笑得无所畏惧,“……你猜猜,我是谁?”
……他妈的应该是我吧。
真欠揍啊。
我现在这么倒霉,是不是以前欠的太多了?
下一秒血光飞溅,灼热的血液穿过我砸进水里,以前的我被巨大的冰凌穿胸而过,眼角眉梢全是赤红。
我狠狠的抖了一下。
看着自己死,还看着自己死了一百二十六次,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体验。
我死去,再活过来,然后忘记一部分事情,康奈尔只问我一个问题,再继续杀了我。
“菲尔德是谁?”
“……我的龙。”
老天,这像极了丈夫杀奸夫。
我承认我罪大恶极,但是这惩罚也太狠了点儿。
……我以后一定遵纪守法。
第一百二十六次的时候,康奈尔跪在水里,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是谁?”
洗了一百二十六次脑的我看了看环境,挑眉道:“……我应该是做了错事,您是杀我的……是吧?”
我继续说:“错了就该罚,您动手吧,我不怪您的。”
果然被洗了脑之后就老实多了。
康奈尔肩膀发抖,他把我的头按在他肩膀上,声音喑哑。
“老天,我要来做这个行刑人。”他再一次刺穿了我的胸口,“……就是想你怪我,你怪我才好。”
我不知道他哭了没,反正他抱着我没动,一直没动。
这水真他妈的冷。
我莫名的落下泪来。
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死了一百二十六次太惨了,也可能是因为觉得康奈尔这些年肯定过的很伤心。
更可能是因为时间魔方。
刚刚我收集了一堆粉,康奈尔说了“粉碎”。
我把,时间魔方,粉碎了。
粉碎。
我的未来变得稀巴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