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件绣着梅花的宫装摊在眼前,猊烈的瞳仁骤然收缩。
他猛地起身,一把将桌案上的衫子抓了起来,迅速翻着袖口与领口,这宫装虽然已泛黄,却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尤其那梅花!
他目中迸射着激动,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下首跪着的人扯了起来,悬在半空:“谁托你带的,说!”
那人被他如此神力吓坏了,战战兢兢:“小人不知,小人只是收了他的银子,让我带来这驿使馆。”
猊烈怒得一把甩开他,紧紧拽着那件衫子,轻微啪嗒一声,一个小小的纸卷从里头掉了下来,他呼吸一滞,忙拾了起来,速速摊开,里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浣衣司宫婢秋蝉,盼君来救。”
猊烈呼吸急促起来,脑子一下子热了:“曹纲!”
曹纲从外头匆匆进来,还未拜首,便被猊烈激动地一把掣住衣襟:“我找到了!”
他目光炙热地将那件宫装堵在曹纲面前,神情激荡:“这辈子,总算来得及了!”
曹纲起先不明所以,但见他拿着件内廷宫女的宫装如此失态,曹纲是何等人,三两下便猜得他如此行径的原因,他心间不由跟着跳动起来:“大人……”
猊烈牙根耸动,微微眯着眼睛,半晌,骤然睁开来,坚定道:“此人万万得保住!”
他上前逼近了曹纲,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威势命令道:“让王喜帮忙。”
曹纲骤然一惊,此暗线第一次被动用居然是为了一名宫女——王喜是何许人,后宫一品大内总管,这一段时日布局的关键一环,乃日后起事的一大助力,如何能这般轻易妄动?
猊烈看了一眼曹纲面上的动荡,如何不明白他所想,目中顿时露出冷光:“此事不容许你有旁的心思,务必办得稳妥。”
他缓了缓,终究冷静了一点:“不过不用打草惊蛇,先不急着救出来,然务必确保她平安,此事不得有失,否则我拿你是问!”
他难耐地原地踱了几步,搓了搓脸,思忖片刻,再次吩咐道:“将她的一切查探彻底,不得遗漏。”
曹纲重重拜首:“是!”
待曹纲出了去,猊烈躁动不安的内心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他看着手中的泛黄的宫装,喉结动了动,退后了几步,慢慢坐在了座几上,额头抵着那件略为冰凉的宫装,记忆回到了那个滂沱大雨的深夜。
少年的他紧紧抓住她的领口,她身上的宫装已然湿透,只摸着他湿漉漉的脸,柔声安抚:“阿烈……往后姐姐不能再护着你,你一人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雷声轰鸣,震慑天地。
她的温柔如水一般,少年的他撕心裂肺,却只能看着她的模样渐渐昏厥过去。
那一瞬间,他的眼前拂过一双温柔的含着水的眼睛,那样丑陋的面具,却不能遮住那样一双眼睛,与那街边拂动的柳枝一般,叫他心间颤动,蓦地,猊烈心中重重一跳,当意识到自己混淆了的时候,他的面色一下子暗沉下来。
他骤然闭上眼睛。
牙筋耸动,他想,他不会再给他机会,不会再让他轻易乱了自己的心的。
瓦剌使团一行浩浩荡荡抵京,待安置妥当,太子李元乾奉明德帝之令,以最高礼制设宴接待。
夜幕降临,偌大的來仪殿,雕栏画栋繁复精美,丝竹宫乐缭绕,酒香菜鲜,众人其乐融融。
宫殿主位上,太子李元乾与瓦剌国主也先相互敬酒,谈笑风生,也先年逾不惑,生得膀大腰圆,然而他泪堂灰黑,目白滞黄,显是肾气亏虚,沉湎酒色良久。
太子早便听闻瓦剌皇族内种种糟乱,心间不由几分冷笑,但面上却是和悦道:“久闻瓦剌国主威仪堂堂,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太子谬赞,也先愧不敢当。”也先被取悦,朗声笑着主动为之满上了酒,亦是吹捧了几句,场面自是融洽和谐。
此时宴席上坐满了百余号人,朝廷二品以上大臣皆陪同,左相大人赵构、镇北侯司马忌坐于下首,司马昱、二皇子李元朗也在其列,其余官员按官阶品级而设座,猊烈作为两江大营主帅,自然也在其中,只不过因北安武将品级皆低,故而武将一律安排在下首。
北安官员对面坐的是瓦剌使团,最靠前的自是也先麾下大将良哈多,猊烈自顾自倒了酒,目光略略扫过他,上一世,也先暴毙京中,便是良哈多连同鞑靼百万大军,挥师南下,差点便亡了北安。
而此刻,这位上一世的老对手正对着也先说些恭维之话,面上多有恭顺,半分都看不出日后的影子。
猊烈心间冷笑,只垂眸喝酒,唇际正碰上杯沿,敏锐的野兽直觉叫他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他目光如电往前一看,却见对方的视线很快躲开了去。
看着司马昱若无其事的模样,猊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面若平常,只仰头倒了酒,一旁的青州军主帅吴琦为他满上。
不知良哈多说了什么笑话,太子与也先齐齐大笑,一众官员有心吹捧,宴席间更是一片和谐。
到了后半场,众人已是喝得微醺,也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将手扣在胸前,行了一个瓦剌之礼,笑着道:“中原物华丰茂,殿下自是没有稀罕的,只不过咱们瓦剌人登门必得带上大礼,本君自也带了一份来,也不知合不合殿下心意?”
“国主如何这般自谦,”李元乾笑道:“不妨现时拿来给本宫开开眼?”
也先大笑,往前迈了几步,他重重鼓起掌来,殿门暗了一暗,一众身着轻纱的舞姬赤足而入,但见个个舞姬身姿窈窕,面貌艳丽,如若壁画上的仙人一般,待围了个半圆,一个蒙着面纱的丽人缓步而入,立在了那群舞姬中央,即便她只蒙着面纱,周边的众舞姬在她的衬托下,也仿佛一下子便失了色彩,大殿内不约而同一下安静了下来。
异域风情的声乐响起,殿中的美姬舞动,尤其蒙着面纱的女人,她肤色雪白,身姿曼妙,舞姿似高贵神女,又似魔境女妖,纯美至极、艳丽非常。
方才还热闹的大厅内,交谈之声一下便停歇下来,独剩下了乐声。
天女之舞乐,也便如此了。
一曲舞毕,众美姬纷纷跪在地上,那女人却是赤着足,一步一步往前走,雪白脚腕上的铜铃声清脆,她直视着太子,美丽的一双凤目没有丝毫羞怯,只微笑着,慢慢朝着高台走去。
太子身后的太侍见她没有礼数,正待开口斥责,然而太子却是抬手阻了他,他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接过了美姬的手,将之安置在身边。
那美姬揭下面纱,一张艳丽又带着纯情的绝美的脸露了出来,大殿内一片抽气之声,更是无人发话。
她恍若未觉,只微微一笑,靠近了去:“阿朊为太子殿下侍酒。”
太子目光流连她面上片刻,忽而大笑,别有意味地朝着也先道:“国主这份大礼当真是厚道。”
也先亦是爽朗笑了,胸腔一片颤动。
吴琦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侧身与猊烈道:“这瓦剌如此蛮荒之境,怎会寻得如此绝色,啧,恐怕咱们北安找不出一个来!”
猊烈自也是看清了那女子的美色,确是世间难寻,不过历经两世的他自是知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可是将来瓦剌的第一个女王。据说是良哈多青梅竹马的恋人,这良哈多倒也能忍,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亲手俸给国主,又献给太子,也不知他往后被这女人鸠杀之时,心间是如何感受。
堂堂男子,没有死在沙场,却是死在榻上。
猊烈心底不由浮起一阵讥意。
一旁的吴琦感慨再复:“如此绝色,也不知此生……”
他收了口,显然是明了自己说错了话,不再言语,只轻轻叹了一口气,猊烈心间一动,又看了一眼那个叫阿朊的瓦剌女人,美则美矣,但……猊烈不由皱了皱眉,心间无端浮起了另一张昳丽的脸,乌发散落,蹙着眉,水一般眼睛看着他。
猊烈心间重重一跳,啪的一声,手上的杯子被捏碎了来。
他咬紧了牙关,方使得自己没有当场失态来。
所幸一旁的吴琦目光正看着上首的女人,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猊烈看着掌心中的碎片,心中惊怒不已。
当真是毒入骨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忘掉方才脑中的一切。
大厅里已经起了一阵恭维之声,恭祝太子得了美姬。
一向沉默的李元朗却也加入了恭维的行列,他笑道:“父皇当年将天下第一美色纳入后宫,如今大哥也得了如此绝色,可算是一段佳话了。”
也先顿时被他的话吸引了去,一双铜铃眼瞪圆了来:“可是二十年前那位西域第一美人姜姬?”
李元朗道:“正是。”
也先面上不由浮起了几分神往,叹道:“听说那美人不仅美绝,身上还天生带有异香,可惜啊……竟未能一见。”
话语一出,北安众官员面色便有些难看,暗道这蛮子不懂规矩,那姜姬虽不是正经妃子,却也是明德帝的姬女,怎可如此妄议,然而李元朗却没有意识到似得,笑着道:“那姜姬便是咱三弟的生母,咱们三弟别的没有,那一张脸可是与他娘亲一模一样。”
“哦!”也先满面惊喜,他忙朝着太子鞠身,拜了个大礼,诚恳道:“不知本君能否有这个荣幸一见,以了多年夙愿?”
太子面色不变,嘴角仍含着笑,半晌,终于道:“去,请广安王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老猊雏鸟情结极重,被李元悯开了苞后,从此他发情的原则只有三个字:李元悯。
另外,我的攻可以狗,但不可以蠢,大家放心!
明天还是推迟十一点更新,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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