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一刹的沉寂。
他言下之意——他那些伪装、演戏、假面……不累吗?
许星灿听得懂。
空气里仿若有层无形的薄膜在一点一点绷紧拉扯,就快到临界点时,许星灿垂眼。
“星河。”他叹息,“我知道,我现在对你说这些,你很大可能不信。”
他的话语里有很浓的愧疚与抱歉,“但是,我是真的想和你谈一谈。当初是我年纪小,没什么判断力。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我……”
许星河没耐心再听了。
“滚。”
他启唇,声色冰冷,言简意赅。
许星灿默了默,“星河。”
“滚。”他又说了一遍,淡漠面庞已经有了止不住的寒意,像雪崩前的死寂,“现在立刻,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许星灿一走,一直守在门口的江川和王彦森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看。
“出去。”许星河面无表情地说。
他语气比冰还寒,江川光是听就心头打鼓,“那个,星河哥……”
“出去。”
不敢再停留,王彦森忙拽着江川从门口默默退出去,又将门无声阖好了。
等屋内再次静下来,许星河缓缓在沙发上坐下,腕骨搭住膝盖,双拳渐渐收紧——越来越紧。
他抿唇紧阖上睫。
……
方才许星灿临走前的最后几句话,他说:“算了,是我操之过急了,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不过,星河,”他顿了顿,“尽管你讨厌我,但是今后你再见落凡,你态度还是对她好一些吧。”
“你我之间,与她无关。”
……
呼吸开始变得凌乱,他能感觉到的心跳在渐渐加快。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压抑着呼吸,紧握的拳开始不自觉地颤动。
额角渐渐有汗渗出。
这种感觉又……
预感不大好,许星河蓦地睁眼起身,大步出门。
门外,江川和王彦森从出去后就一直没走远,正倚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乍听见门“砰”地开了,两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就见许星河步履匆匆地走出来。
江川愣了下,“哥?”
许星河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两人身前掠过,紧绷的唇苍白得可怕。
江川见他这模样心中便忽生出某种预感,心一跳忙向身旁召唤,“不行……快跟着他!”
王彦森也意识到什么,忙跟上前去。
许星河住的公寓就距离“夜风里”一条街。
一道匆促到达小区,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到达楼梯间,按下电梯的手都在发颤。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电梯刚好在一层,他走进去,门关得仅剩一条缝隙时江川和王彦森也刚好姗姗跑来。
“哥!”
电梯门将两人隔在了外面,再等另一个来不及了。江川四下看了看忽喊:“楼梯!”
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就疯狂往楼上跑。
空荡的楼梯间里。
杂沓的脚步声急戾响起来。
到七层,刚拐进走廊,江川就看见许星河微弯着背,一手撑着门框的边沿,另一手正努力按着密码锁。门刚好按开。
“星河哥!”江川赶紧跑过去。
他一手扶住他胳膊,面有疾色,“哥你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
许星河紧扣着门框的指节一片青白。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忽然抬臂用力一挥。
江川被他直接挥开。
“回去。”他命令,声带沉哑到近似磨裂。
江川愣了一秒后再次拉住他,“哥你这样不行啊!我们去医院!我,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他立刻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许星河却蓦地夺过来一仍,手机摔在走廊的钢制垃圾桶上发出沉闷咚响。
“都滚!”他用力一推将两人推出半米远,进屋后手把门框回身盯住他们。
他眼底猩红,字句决绝狠戾,“敢进来试试看!”
砰!门关上。
“星河哥!”
江川被阻在外面只来得及拍门。
……
进了屋,许星河后背便立刻靠着在门上渐渐滑跪,手掌紧抓住胸前的衣衫。
疼……
沉……
像有什么千吨重的东西压在他胸口,连肺脏都被碾碎,越收越紧,压着他都往下坠。
他没力气了……
他要窒息了……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上一滴滴坠落,在地面都积开一晕小水洼。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周身的空气都像越来越稀薄,眼前也有越来越多的无数的小黑点在闪,咬咬牙蓦地爬起身奔向客厅最近的桌面。
在门外的江川两人只能听见屋里一阵哗啦啦的碎响。
他更急,凿门的力度也更重,“哥!”
咚咚咚!
“星河哥!”
……
颤着手拉开桌下的抽屉,许星河从中翻出两个药瓶来,稍晃动一下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没有了……
闭了闭眼,他将药瓶直接丢开,仰躺在地上抓住心脏急戾地喘。
直到身侧的左手碰触到什么,像是方才被打碎得玻璃杯碎片。
许星河动了两下手指将它握在了掌心里,然后渐渐发力,握紧——
“啊——”
血珠从他的手掌心里渗出来。
痛觉神经像是能激散身体里密密麻麻的恐慌和窒息,他肌肉绷紧,用力喊,大声喊,犹若困兽想争破牢笼发出的嘶鸣。
“星河哥——”
江川要急疯了,喊得面红耳赤。王彦森在旁边也惊得脸色发白,“这怎么办啊?要不去找妍姐?”
像是被他忽然提点到什么,江川敲门的动作一顿。
盯了眼眼前的防盗门,江川咬咬牙转身就跑。
傍晚林落凡下了课,刚走出教学楼,一眼就看到江川。
他坐在教学楼门外的花坛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从门里走来的每一个人。
经过几次照面,林落凡虽然没跟他接触过,但也算面熟了。
视线相接的一瞬两人都不期然讶了讶。然后林落凡最先当没看见——扭头就走。
“诶姐姐!”一个跨步蹦下花坛,江川忙追上前,“姐姐,姐姐!你等等等等!”
“叫谁姐呢?”林落凡站住了,没好声气睨他,“我有那么老?”
江川一噎,连忙嬉皮笑脸地改口,“不是,我的错我错的,妹妹,妹妹!”
他敛了下神色,说:“那个星——”
“占谁便宜呢?”没让他把话说完,林落凡冷哂。
“……”江川一脸哀愁,“仙女,仙女总行了吧?”
林落凡没直接应答,上上下下仔细扫视了他一番后才轻嗤一声。
“找我干嘛?”
江川可算松了口气。
真难伺候。
他恢复正色,“你陪我去看下星河哥吧,他生病了!”
林落凡闻言神色稍凝。
很快她又唇角一挑,笑得艳而冷,“他生病你去找医生啊!我又不会看病,找我有什么用!”
白他一眼抬腿又要走。
“诶不是不是不是……”江川忙拉住她。
林落凡不悦地拍开,“别动我!”
“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他连忙摊开双手在胸前。眼看她又走开,心一横干脆直接喊:“哎呀要是医生能治好我就不找你了!”
林落凡的脚步刹住,终于回了头。
“你说什么?”
他语气急切又认真,不像在骗人。
江川叹了声气到她面前。
“落凡姐。星河哥他……他有病!但是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生得是什么病,只知道他病发作的时候很难受,而且很难控制住。”
“但是他从来不去医院,也没见他怎么吃药,更从不听他提。反正……反正你就跟我去看看他吧求你了!”
江川曾见过一回许星河发病,这次是第二回。
第一回还是在一年前,那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江川只记得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病了。
他当时亲眼看见他倒在“夜风里”的角落,濒临死亡一般,浑身衣衫被冷汗浸透,唇白到近似紫色,吓得他当场叫救护车。
后来被高妍拦下来,也是听她提,他才知道许星河有病。
他不能受刺激、丁点刺激都可能引发他崩溃,所以平常身边人同他相处,也都会有意不触到他某些情绪。
林落凡听得心跳飞快,盯着他,目光像震讶又像怀疑,“你……说的是真的?”
声音却根本没法淡定。
记忆里,顾星河,与生病这两个字压根不会有关联的。
他虽然很早就走了,可是有些东西都太根深蒂固地留在她脑海。
她记得他打架很厉害,记得他强得仿若受过千锤百炼。他就像是一块炼化过的钢铁,不会受伤,不会生病,就连当初为了救她重伤卧床几个月,也从未听他喊过一次疼。
过于坚忍遒韧的人,当病痛划上等号,才会更令人难以置信。
星河……
究竟怎么了?
“真的都是真的,说谎我天打雷劈!”江川做了个发誓的手势,“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林落凡随江川去了许星河的公寓。
江川不知道许星河门锁的密码,但记得“夜风里”有他家的备用钥匙。
在去找林落凡之前,他就已经跟王彦森取了钥匙壮着胆子进屋看过状况。
彼时许星河早已经平静,睫眸紧闭躺在地上睡得正沉,一地狼藉血渍,掌心里还紧握着一块碎玻璃。
江川惊得不行,又怕如果贸然送他去医院等他醒了会剥了他的皮,只简单收拾处理了一番就跑去南川大找林落凡。
门开,林落凡最先入目的是落地窗前严严实实的遮光窗帘。
浓郁的黑色,将视觉的感光都降了两个度。
她皱眉。
明明才五点半。
江川将钥匙放在茶几上,“那落凡姐,我先走了哈!”又指了指主卧放轻声音,“星河哥在里面。”
林落凡瞟他,“你不在这儿跟着?”
“我……就不跟了吧!”他立刻露出一副贼兮兮的笑,眼睛眨得意味深长,“你在就行。”
林落凡:“……”
怎么都觉得自己像是被骗来的。
她懒得纠结,摆手随他去。
从茶几底下抽出一张便签和笔,江川飞快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电话,也是微信,姐你要是有事再找我,随时候命!”
将便签小心翼翼贴在她肩上,江川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林落凡看着他的背影轻哼笑,扯下来瞄了眼,撂到一旁去拉窗帘。
“唰”一声,夕阳瞬间透窗漫进来。
林落凡眯了眯眼。
细小灰尘在光柱里肆意的舞,被光映成金色。
还蛮好看。
许星河这间公寓面积不小,且采光好。只是陈设过于简洁,东西少,色彩更少。
一眼过去除了黑白就是灰色,给人一种近似死气的压抑。
站在主卧门口沉了口气,林落凡调整了一下心情,曲指叩了叩房门。
笃笃笃。
“许星河。”她刻意用的很不耐烦的语调。
没人应。
又敲了一遍,她声音稍放大了些,“许星河!”
还是没声音。
第三遍仍没得到回应后,林落凡不再犹疑,手按住门把直接推门。
卧室里比未拉开窗帘时的客厅仍要暗上两个调。
深灰色窗帘、深灰色床单,就连地毯也是黑色。只有床头有一盏小夜灯散出幽黄的光。
他就躺在屋中央的床上,眼眸紧阖,脸庞被床头灯映得更淡,没什么血色。
尽管听过江川的叙述,林落凡心里还是不禁惊了惊,到他身边蹲下。
“星河?”她声音不自觉放轻了,自己都不曾没察觉。
……到底是怎么了?
抿抿唇,她试探着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不烫。
林落凡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就在地毯上坐下来趴在枕边一瞬不瞬看着他。
灯光拂过他的睫毛在他脸颊上筛开一小片阴影,他头发有些乱,被汗浸湿成缕凌散贴在额头上,衬得肤色更苍白,睡梦中淡薄的唇依旧抿得紧紧的。
看着看着,林落凡的思绪忽然就有点飘。
许星河是个很好看的男生。
林落凡也知道他很好看,他少年时就比那些男孩出挑,肤白骨正,冷清又干净。偏偏性格冷漠眉眼料峭,总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气场。
她不自觉探出指尖,试探着轻触到他的鼻梁上,心跳微缓。
“凶巴巴……”指尖在他鼻尖轻点两下,她撇着嘴小声嘀咕。
“一见我就跟我杠!没一个好态度给我,结果生了病还得让我来伺候!我欠你的?!”
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林落凡心里忽然又有点堵。
她咬牙恶作剧似的一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手掐住他的脸颊,泄愤似的拧啊拧。
“还别人要过的你不要!你嫌脏!”
“嫌我脏是吧?那我就恶心死你!”
“涂你一脸!脏死你!脏死你!”
似乎呼吸不畅,许星河一直平静的眉睫忽地一蹙,偏了偏头。
林落凡赶紧噤声放手。
片晌见他渐渐恢复平静。林落凡无声松了口气,看着他又不禁扑哧一声偷偷笑了。
经她这样掐一掐,许星河原本苍白的面颊反而透了几分血色。
一小片,粉粉的。
也让他的容颜看着不那么冷漠。
林落凡呆呆地瞅,某一瞬耳朵里竟突然灌进一大片怦怦的心跳。
我去!
什么情况?!
她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抿唇又探前一些,盯着他的脸。
两人距离拉近。
近到……他微浅的呼吸她都能感觉得到。
林落凡微屏息,一眨不眨地瞧,忽然唇角一勾用气音悠缓地说:
“许星河,你一个男生,长那么好看干嘛?”
“勾引我啊?”
她眸子里璨艳艳的,勾出一许媚,“现在亲你一口的话……”
这想法刚跳出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耳膜里怦怦怦的心脏狂跳声像打桩。
咬咬牙,她还是没从他脸旁离开,反而屏着呼吸缓慢缓慢更近了些。
靠!
自从跟他再遇,他就没给过她一次好脸。
她索个吻怎么了?!
他还内涵她脏呢!
那就算恶心他不也得恶心得透彻些?
心横到底,林落凡攥紧手,小心翼翼探过脸。
还没等碰上,她倏地停住。
许星河,睁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