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嘴上不说,千里迢迢进京,其实就是为了杜行之,凡尘不好明说,只好旁敲侧击的试探,“孟古,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真有心上人了。”
难得进京这么久,杜行之主动约她相见,孟古摆弄着明天要戴的耳环首饰,“姐姐我戴这个?还是这个?……这个呢?”根本不往心里去,“总之他没跟我说,我就不相信。他要是真能说个姓甚名谁,子卯寅丑出来,我便信。”
凡尘喉中一哽,私下揣度杜行之明日相见的用意,她不好太过打击孟古,斟酌再三,还是得先给她打个埋伏,“你听我说。你喜欢他我知道,他要是不喜欢你,是他没这个福气,不是你不够好。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进京遇上我,就已经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欢喜,你是北庭送给我的祥云,我喜欢你,十分喜欢。”
孟古放下首饰过来抱住她,枕在她肩上甜甜道,“艳姐姐,我也喜欢你,万分万分的喜欢。”
凡尘叹口气,第二天送她出宫赴约,十分忐忑不安,站在宫门口目送她走远,才收回目光无奈道,“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生怕她吃亏,又觉着早一日明白也好,也能及时脱身。”
胜簪笑话她,“原先操心小王爷,如今又是孟古姑娘,郡主你是天生的操心命,横竖躲不掉了。”
“谁说不是呢,”凡尘掖掖袖口笑道,“这又得给人家当红娘去。”
二寸铁腕,一分冰心。皇帝治国,她料理后宫,两人都有这样一个共通之处,除去厉腕铁纪以外,彰显人性的柔情。
封才人一事,刚好发生在他们初尝情爱的当口,推己及人,很能体会其中艰辛。何况皇帝的一片丹心都为凡尘,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惹他动气了。
封才人过了最初的惊惶,平静下来,整个人现出一股绝望的颓废,凡尘来了也不过草草行礼,垂手如木雕泥塑一言不发。
听说她不肯吃饭,桌上还摆着凉透的饭菜,凡尘叫人端下去,“重新做好了端上来。”
封琪苦笑,“郡主别忙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嫔妾……也吃不下,这是我犯下的错,我认。”
凡尘抬眼一顾,“你怎知山穷水复,事情就没有转机?”
她扶着春凳坐下去,脸上一片平静如水,“郡主,嫔妾并非不晓事的人,要说以前的确还痴心妄想,如今木已成舟,我早已是天子嫔御,坐实私通外男的罪名,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我早也已经无所谓了,父亲一直都不看重我,母亲又去了,跟他……反正这辈子没了指望。要说心如死灰,真去了也好,活着也是痛苦。”
她波澜不惊,一贯柔弱的人,说起这些都是轻声细语。凡尘微笑道,“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进宫吗?”
她不假思索摇头道,“再不会了,哪怕就是死,众叛亲离,我也不会入宫的。”
“甘愿为他抛下一切?”
她笑的十分凄凉,“说来郡主别见笑,我本来也没有拥有什么。家世平平,相貌平平,性子懦弱,连在家都不得宠。也只有他,肯为这样一无是处的我驻足。”
这就是情意的曼妙之处,不关乎身家容貌,只因为是她,就是此生欢喜。凡尘深有感触,屏退众人,叫她附耳过来,将一切和盘托出,“杜小将军知道你受困,怕连累你,亲自求见天颜为你求情。难得皇上慈心,不忍你们受尽相思之苦,决意成全你们二人。不过此事已经有人走漏风声,在宫里传开,关乎天家体面,恐怕你不能全身而退,只能随他远去北庭,从此隐姓埋名,一生再也不能进京,你可愿意?”
峰回路转,封才人尚不敢相信,待回转过来,喜极而泣,哪有什么不愿意的,“皇上和郡主隆恩,封琪永志不忘,往后余生为您二位抄经祈福,肝脑涂地。”
事情办妥了往回走,遇上来报信儿的王敛,说皇帝在前朝跟人吵起来啦!凡尘追问什么事,王敛愁眉苦脸的,“皇上提议重设女官,辅佐中宫。那些大人们不同意,不知怎么又说起立后的事情来,七嘴八舌把咱们皇上说毛了,当时就摔了九龙笔洗。散朝后直奔后宫,还叫人传旨各宫,去桐金殿议事。皇上正是气头上,谁也劝不住,奴才怕出事,就急忙来给您传话了。”
那还等什么!一行人急急忙忙往桐金殿去,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嫔妃,凡尘还没进殿,就听见皇帝寒声嚷嚷,“你去告诉他们,朝政之事,朕听他们的三思而行。但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叫他们少插手,少拿子嗣说事情,朕有生儿子的本事,用不着他们瞎操心!谁要再废话连篇,信不信朕叫他后院起火?”
真是在气头上,体面都不顾了,凡尘忙进去打圆场,“皇上跟个奴才置什么气儿呀,喝点什么?菊花茶还是苦艾叶?我是来迟了,怎么把人都叫来了?”
凡尘在他背上顺着,一下一下抚没了火气,他转脸说,“有几位朝臣不同意朕设女官,说就说吧,扯什么朕无嗣的闲篇。朕一早决定的事情,就是知会他们一声,这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朕偏偏不信这个邪,这就把人都遣散。”
凡尘劝他三思,“各有各的想法,也是在所难免。可是组建女官,架空内府局,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多少头绪都没有,你这样做,除非不要我出力,就等于是坑害我。”
皇帝叫她坐,人前不好太亲近,隔着一张几案,倾身望她,“你放心,我都已经想好了,先设几个内宫衙门,专管医女和宫女管教,并不算太出格。内府局手上的权力太大,想收回来不容易,我不能叫你吃苦,由我亲自来管,指派专人去做。等弄妥当了再交给你,一样一样设衙门,招女官。往后我开疆辟土,你替我持家守业,咱们两人并肩携手,共创山河,你看多好!”
他说的天花乱坠,眼睛里是璀璨的光芒,说到以后,路又长却又短,似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凡尘耳廓发红,轻声嘟囔道,“谁要给你持家守业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不以为意,“横竖我已经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是甩不脱的。”
叫他这一打岔,倒忘了原先要说什么,等再想起来,众妃已经差不多来齐了。皇帝的旨意,莫敢不从,连称病久未露面的沈扶兰和李美人也来了,沈扶兰上前福了福,仗着旧时的情谊,温柔叫他,“五哥。”
皇帝眼角一抽,“朕是天子,已非信陵王。”
轻飘飘斩断表兄妹之间的那点联系,沈扶兰闹了个红脸,再也不敢轻易出声了。皇帝却忐忑,悄悄瞥凡尘,可千万不能生气啊,也就以前走亲戚见过几回而已啊!
凡尘恍若未闻,在一旁关心李美人近况,“可大好了?”李美人说都好,反而顾念她的伤势,“听说郡主受伤了,曾经命悬一线,我听您的话不敢随意走动,也不敢去看望,如今好了吗?”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其实也很简单,投桃报李,一点一点建立情谊,凡尘谢谢她关心,“就是胳膊还肿,不过已经好多了。”在人前,有些话不好多说,她压一压她的手,悄声道,“路上有人跟你说了吧?这是个出宫的好时候,你随机应变,到时候我助你一臂之力。”
皇帝有了遣散众妃的意思,凡尘忙叫人去跟李美人报信,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她全身而退。
已是初夏的光影流转,殿宇幽深,有皇帝坐镇,却连一丝风声也不敢起,众妃不明所以,或满含春情偷偷望他,或搅着帕子坐立不安,直到他抬起头来,平静道,“踏别枝何在?拖出去,杖毙。”
男人的决断,不像女人,拖泥带水,长篇大论。他太干脆,干脆的不留情面,踏别枝连惊呼也不曾出口,便有人上来塞住她的嘴巴,把一切都阻挡在喉咙里,何况来的不是寻常内侍,是羽林郎,佩刀银靴的帝王护卫,岂能容她有一丝挣扎反抗。
一切变故太快,转瞬之间,除了踏别枝站过的地方空缺一人,毫无变化。皇帝依旧是淡漠至极的模样,“后宫生乱,朕如今腾出空了,自然要一样一样清算。踏别枝蓄意谋害郡主,朕不株她九族,已是格外开恩。至于封才人……也一样,杖毙。”
凡尘似有不忍,出声恳求道,“皇上给她们留些体面,带去慎刑司行刑吧,好歹留下一副全尸,也给家里人做个念想。”
皇帝可有可无的一笑,“既然郡主开口,朕准了就是。”大手一挥,自有人架着封才人下去。
谁都攥紧了帕子不敢出声,帝王之气象,铺天盖地,和后宫倾轧纷争不同,这是生死悬殊的处决,容不得你哭号辩驳,生了乱心就要以命相抵。
皇帝看着众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缓声一笑,“朕和皇兄不同,不懂怜香惜玉,要是吓到了佳人,多来几次就习惯了。”凡尘立在身旁,似笑非笑睇他,他唇角一弯,又迅速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朕有一事,于诸位有关。关系到尔等前程,都仔细听好。后宫纷争太乱,不光是人心浮躁之故,也因见识浅薄者众多。是以朕欲效仿古人,重设女官,一来辅助中宫,二来后宫鱼龙混杂,他日诞下皇嗣也无才教养,所以往后想入后宫者,必须先做女官,择才情卓绝者晋封。至于你们,如今可入女官所为官,有品阶有俸禄,婚配自由,一样光宗耀祖;也可出宫发还本家,朕将补金银赏赐,他日出嫁,再由内府局另送嫁仪……当然,若一心为妃也不是不可,朕丑话说在前头,朕将娶一位悍妇,只怕你们多数要去长秋宫陪伴太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