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哥哥等我做什么?”黎池问道。看他怒气冲发的样子,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黎江抻长脖子,横眉怒目地靠近黎池,“你说,你是不是抢了我上学的机会?!”
黎江的质问印证了黎池的猜测,他一直没去深想的问题,现在摆在了他面前……但黎江这个问题,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有过一世生活经历的黎池,他觉得如果换个说法来看待黎江的质问,就相当于:清华/北大在该省的录取名额只有一个的情形下,享受加分政策的堂哥过了录取线,问凭借纯分数过了录取线、且还比他高的堂弟——你为什么抢我上清华/北大的机会?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黎江的‘加分政策’,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一定程度来说,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随即说道,“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在这个宗族社会,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转了话头,“你二爷爷虽只是给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可一身本领却是不错的,撒上他配的止血药粉,你过几天就能好全了。”
“嗯,谢谢爷爷。”
黎池这世的这个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子这一片,的确算个能干人,能瞧些跌打损伤、头疼发热的普通小病。自己进山采些草药配一配成药,遇上病人后就开上几副,又打了个药碾用来磨一些现成药粉以便应急,药效还都不错。
二爷爷念着亲戚情谊不收诊金,可每次出诊都能带回些东西,不拘是野味山货或菜蔬蛋粮,多多少少都能贴补着家里。
也许是家里过得好了,据说在娘家时还算勤快贤淑的二奶奶,嫁过来后近些年来竟越来越懒散了。尤其还嘴碎,爱道个东家长西家短,黎池现在这个情形,就少不了她在黎江面前碎嘴撺掇的缘故。
“小池子,你怎么就摔着了?你的书袋呢?”黎镖不相信小孙子是自己摔的,要不怎么连书袋也不见了,定是哪个淘气孩子欺负了他的小孙儿。
“我想早点回家来,走得快了没仔细脚下,脚一滑就跌了个屁墩儿,我当时又疼、又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把书袋忘哪儿去了,对不起,爷爷,我把书袋弄丢了。”黎池可怜兮兮地道歉。
小孙子都伤成这样了,黎镖哪里忍心责怪他丢了书袋。刚满六岁的小孩子而已,小池子又不像其他几个孙子那样,从小摔摔打打着长大的。跌跤后又疼又吓的,忘了捡书袋也情有可原。
“没事的,到时问问村里人,看看有没有捡到你书袋的,肯定能找回来的,找不见也没事,让你娘再给你重新做一个就是了。”
“嗯。”黎池略去了书袋里装有一本《三字经》的事没说,他想等大堂哥晚上回来后,看看书还在不在。
二奶奶说去喊黎池的娘快回来,果然没多久苏氏就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
那时,黎镖已经给黎池的伤口上好药,又给他换掉了沾血的裤子,就连蹭破油皮的两只手掌都处理完了。苏氏赶回来后见儿子没事,问清缘由、确认过伤得不厉害之后也没再多说。时间也不早了,也索性就留在家里找了些小事做,之后就去准备晚饭。
等下地的大人们都归家,甚至连晚饭都快吃完了的时候,大堂哥黎江才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