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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向翎点了点头,对方便退下去。

北疆日落早,才时值傍晚,营帐内便已是昏暗一片。萧向翎饮下塌边刚送过来的汤药,困意却没立刻涌上来。

前些日子战事紧,他便跟着将士们几天几夜没沾过枕头,如今骤然闲暇下来,却又倏然没了休息的欲望。

发呆一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包黑色的香囊,以及一块艳红的血玉。

血玉是顾渊之前交给他的那块,他还一直没机会还给江屿,对方也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问他要。

而那黑色的香囊显然是戴在身边很久,褪色得接近泛白,边缝处已经有线头参差不齐地冒出来。

他凝视了几秒,便将那枚玉石放进香囊中,随即一并塞回自己前襟处。

玉泛着凉,带来明晰的触感。

这便一觉睡得昏沉,似是良久没有过如此酣畅而又无人打扰的梦境,他似是把很久之前的事情都梦了个遍。

在有关前世的猜测中,江屿的直觉向来准得可怕,唯一猜过的一句“那故事中的‘鬼’,是不是你”,竟也是八九不离十。

月圆之夜,百鬼横出。

只是在三百年前的一夜,时辰还未到,玄门便骤然关闭。众鬼便都没来得及回去,只能以人类的形态游荡在街头,看谁人美心善就跑上去讨个饭。

他那时还是个不到半人高的“小鬼”,体型又比同伴瘦弱许多,胸部甚至能显露出皮下肋骨的形状。

他们都喜欢去最热闹繁华的街上去逛,但唯有这个最弱的小鬼喜欢去一个偏僻的街巷。去了也不想同伴一般四处走动,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坐在角落阴暗处,警惕地盯着四周。

久而久之,人们便都知道偏巷里来了个没人要的疯小孩。

只有那小鬼自己知道,他来偏巷,不过是想看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人喜欢穿白衣服,喜欢笑,却又似乎没那么开心。平日里总喜欢坐在偏巷的茶肆中,却并不会抬眼去看路上的行人,也很少与人攀谈最近的政事和八卦。也和他一样,只是单纯地从天亮坐到天黑。

偶尔遇上结识的人,才会聊上几句。

小鬼还看见有一次,他在给别人装神弄鬼地看手相。

十几天过去。他从最角落的阴暗处逐渐移动,离那白衣服的年轻人越来越近。

直到有一天,白衣服似乎注意到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面上,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警惕地走了过去,没说话。

他明显地注意到,对方在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出现了极为明显的怔愣。

“我会看手相,帮你看看?”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跟他的眉眼一同温和,极易使人卸下防备,与他亲近。

但他没伸出手。

那人并未介意,脸上甚至一点嗔怒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继续持起桌案上的茶盏。他的指节修长而干净,比那润亮的瓷器还要赏心悦目。

出乎意料之外的,那人没问他“家住哪里,父母是谁,为何一人在外”这种无聊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你最害怕什么?”

“没什么害怕的。”他坦然答。

此地向来干旱缺雨,而近些日子更甚,田地已经趋近干裂,庄稼更是颗粒无收。路边的店铺纷纷倒闭,人人眉间都浮着愁云。

后来村民们请来了风水道士,来人掐指一算,闭眼说道,“此旱灾乃是阴阳无间带来的天堑,只要把流散在人间的小鬼烧死,便可以解除此灾。”

他还交给村民们一些法器,专门针对能力不强的小鬼。

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与所有同伴一同被麻绳捆着,而周围摆满成堆的柴草,将他们圈得密不透风。

平日里面带微笑的村民们都手中握着火把,火光映照出他们愤怒且憎恶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要被烤得昏过去了,众所周知,他们最怕火。

就在村民们将要把柴火扔出去的前一刻,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

那声音不复往日的温雅动听,夹杂一层明显的怒意。但他却完全想象不到那人发怒时的神情。印象中温和、那么喜欢笑的人生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那不是整天坐在茶肆里,会看手相那个人吗?”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你管什么!”一人站出气愤道,“就因为这些小鬼,我们庄稼颗粒无收,家里人都吃不上饭,老人孩子都快饿死了!”

众人本还存有几分愧疚与同情,听到这话,便也都理直气壮起来。

“求雨自有求雨之法,降鬼自有降鬼之道。况且鬼并非皆为恶意,无冤仇却要对其烧之辱之,赶尽杀绝,此又为何意?”

与往日全然不同,他周遭气质变得冷冽且愠怒。即便看上去并没什么攻击性,大多数人仍然噤了声音。

“那又应该如何处理?”有一人依依不饶,“你若有办法让他们回到该回的位置,我们便不烧人。”

那年轻人犹豫片刻。隔着层层火光,只能看见他的一身白衣宛如被风吹起,在火焰中摇曳,却并不烬灰。

“好。”过了许久,那人缓缓答道,“我可以帮你们。”

绳子被解开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有多处烧伤。同伴们吓得仓促往回跑,只有他没走,站在原地看着那年轻人一遍遍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将每个人身上的绳索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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