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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入院(1 / 1)

方继道好像总是和书本待在一起,裴液推开他小屋的门时,就见他端正地坐在桌前低诵着不知什么文章,即便空无一人,其衣冠靴带也整齐得一丝不苟。

裴液的忽然造访令他有些惊讶,合册起身,已先一揖:“裴少侠怎么光临敝地?”

裴液从来不理他端正的礼节,随意一拱手,走过来倚到了桌旁:“入院试准备得如何了?”

方继道重新坐下,笑着摇摇头:“劳裴少侠挂念……本在日夜用功,倒也没什么可准备。”

“你这话听来好狂,倒不像我认识的方兄了。”裴液笑。

“三五句里一定遭次揶揄,倒还是我认识的裴少侠。”方继道也笑。

这位书生自来神京之后,眸子确实深而亮了一些,依然是谦逊真诚的待人,但那种无力的软弱之感似乎渐去,似是渐渐明白了自己能力的边界,也仿佛看见了自己终生的方向。

只是大事临前,那份紧张与怅惘还是难以遮掩,实际上,比起四处活跃的少年剑客,这位书生才是真正的孤身羁旅于神京,远自偏僻小州而来,每日在埋身于典籍与古贤之中,秋冬来夜灯如豆,自十一月来,这间小屋恐怕是第一次有人拜访。

裴液把臂拉起他来:“既然没甚可准备,就别在这儿趴着了,来神京后好不容易得闲,趁着天晚,咱俩且去找处楼台。”

“什么楼台?”方继道微讶。

裴液想了想:“西池绿华台怎么样,听说那里夜景很漂亮,今日又似有雨,更是好景呢。”

方继道有些为难:“其实这国子监里就有许多楼台……梧桐银杏,满地黄叶,也很好看的……”

“什么时节了还满地黄叶,你不出门的吗?”裴液笑,打量他一番,“你是不是没钱?”

书生歉意赧然:“囊中是有些羞涩。”

“我请客嘛!”裴液道,挽他出门,“刚好有些问题要请教你。”

西池。

冬来景更清,那夜的血战没留下什么看得见的痕迹,湖水一片静平,飞镜楼依然倒悬在湖水中,宛如一柄明亮的剑。

与之相对的是熙攘繁华的楼台,灯烛如昼,人流如织,方继道确实一定是很久没有出国子监了,出来时只多披了件外裳,出门不到半里就被冷气浸透,立定呆呆地看着裴液,那意思是很想回去换换衣服。

裴液哈哈一笑,抬手给他打了道御寒的真气。

如今到了这里,书生依然是环着胳膊,在人流中有些陌生好奇地看着周围。

“人家说南岸占西池八斗风流,果然热闹。”他笑。

“好啊,你还比我早来一月呢,竟没来过这里。”

“我其实哪都没去过。”书生轻叹一声,白气消散在街道中,“那次去摘星楼给裴少侠洗尘,已是有数的出门了。”

裴液给他比个大拇指,两人上了绿华台,寻了方角落的小案,要了清酒点心,旁边栏外就是西池。

“我和你恰恰相反,能安静待着的时间几乎没有,一直到处跑来跑去。”裴液偏头看了看远处水面,笑道,“我倒是来过这儿,不过是站在那上面跟人打生打死……那夜很多人站在这里看,可惜你倒没在。”

“我听说了。”方继道笑,忽然道,“很多听闻的人问到底是什么情景,我倒一听就如在眼前,想来是在博望的时候,我就总坐在台子看裴少侠用剑的英姿。”

“但这回好像轮到你方兄了。”裴液看他,“我听说这回天理之争,好像是要你来唱文戏的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方继道连忙摇头:“我算什么——与其说要我来唱,倒不如说正有这机会,竟许给我罢了。”

“你这种谦虚的人,话也只能信一半。”裴液道,“我问你,许馆主要我也去天理院待一待,这院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啊。”方继道讶异地看了看他,继而又恍然,“……原是这样。”

“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许馆主果然目光总在我等不及的远处。”方继道斟一杯酒,轻叹,“其实,天理院也没什么特殊,大概就是个更小的国子监罢了。”

裴液端起酒杯,抬手递去,方继道双手持杯轻碰,两人各饮一口。

“裴少侠也在国子监花费了些时日,在你看来,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都做些什么?”

“……许绰考我也就罢了,跟你见个面,你也要考我。”

方继道微微一笑,却还是只看着他。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大家都是一般去处,你们科考做官,治理国家,不是如此吗?”

“不错,那是大多数士子的去处。”方继道笑道,“不过还有些人读书并不为做官,他们学问深了之后注释经书、训诂字句,想要解决一些历来而有的疑问,这些人想来不是裴少侠口中的去处了。”

“……也对,他们也并非能力不足,只是另有他志。”

“还有些人,觉得钻研学问,释读经书也隔了一层,偏对圣贤书更背后的‘真理’感兴趣,他们深析人心,体认世界,往前接近天地的真相,往回又指引经书释读的方向,这些人走在‘儒’的最前面,自然也不是裴少侠口中的去处了。”

“……对。”

方继道又饮一口,讲述这些事情时他的神态轻松而安静:“所以裴少侠问我天理院是什么,我不能像外人一样,只说天理院就是儒家的马首,实际上,裴少侠若要去看这天下士子共学的‘儒’字,需分三个部分,为‘政统’、‘学统’与‘道统’。”

“……”

“从地位上来说,天理院在士林像是云琅山在剑道的地位,但其中之人皆无官职在身,又多非世家皇亲,却能影响朝堂,决定天论,正因如此。”方继道说着,“因为天下士子既然读圣贤书,那‘道统’就一定存在,道统既在,就一定决定着思想之朝向,所以本朝设天理院而尊之,反而是步妙手。”

裴液饮酒一口,也大致明白:“在神京好过在野,亦可作为大唐体认天道的工具。”

“是极。”方继道安静了一会儿,“我一直想进天理院,正因如此。”

裴液又道:“那所言要你去唱文戏,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因为许馆主所要的《二天论》,需要先在天理院中立成一杆旗。”方继道望着西池,“我就是去做这个执旗人。”

“你?”裴液没太懂,在这位同乡面前也不需什么委婉,“你的声名足够吗?”

方继道笑:“当然不完全是我,我是一个必要的喉舌,或者说……我知道了,你其实也不清楚天理院的建制。”

“当然。”

“和国子监一样,组成天理院的正是先生和学生;而和国子监不一样的,是他们之间真的具有师承关系。”

“……”

“天理院当今四位哲子,弟子最多的一位也只有四名,弟子再收弟子,也只两三名,所以如今整个天理院,也不过只有三十来人。”方继道看着他,“弟子真的承师之道,所以每录一人,都是无比慎重艰难之事;每一个名额,也都干系重大。”

“原来如此。”裴液怔了一会儿,忽然好奇,“诶,那你想拜在哪位哲子门下呢?”

方继道还没有说话,旁边已有位士子笑着举杯道:“两位莫非也是在聊后日的‘入院试’?”

久脱离舆论的裴液还真没料到这事传播如此广泛,但一想又确实合乎情理,举杯笑道:“随意聊聊,如何?”

“我和朋友也正谈到此事,有些争论不下。”他笑着指了指方继道身上衣服,“我瞧这位兄台着国子监衣服,想来两位也是有识之士,不知觉得本次谁能入选?”

方继道低头饮酒,裴液虽茫然,倒不觉丢脸,笑道:“我只是随口谈到,倒不太懂——这入院试有很多人吗?”

“啊,有六位‘哲选’呢。”那人笑,“不过确实只有一位是国子监推荐,剩下五人里有哲子本家,有名儒学生,有御批神童,反正天南海北,都是天才英杰呢。”

裴液倒第一次知道这事竞争如此激烈,惊讶看对案书生一眼,回眸道:“那这只录一人吗?”

“自然!”那人笑道,“那兄台肯定也不知道了——这录科分四项,【读书】【知世】【辨理】与最后哲子们的【答问】,每一项都难如登天呢,一趟下来若无满意者,天理院宁可空选,绝不将就。”

“哲子们问答什么?”裴液好奇。

“……好问题。”这士子憋了半天,比了个大拇指,“兄台高看我了。”

“不过听说这次朱哲子倒是会破天荒地到场。”他桌上另一人好奇道,“这位哲子先生好像多少年没关注过入院试了。”

“……可能年岁到了,以及……”那士子顿了顿,“想要再收弟子了,可谁会拜他门下呢?”

裴液怔了一下,问道:“这是为何?”

“为何?”士子轻叹一声,“若说朱哲子的学问,那真是令人仰望,四位哲子中也隐隐第一,但他寒门出身,也无结交,背一哲子之名,竟无什么势力……”

裴液蹙眉:“这天理院是为求道,关势力什么事?”

那士子噎了一下:“这……就当我俗人吧。”

另一人笑道:“自然有真心求道者,也自然有心怀他念者,即便四位哲子……也各有身世背景,身在红尘,岂能真个断绝。”

“是极是极。”那士子道,“不过这也不是大事,如今的形势不是拜了朱哲子拿不到好处,而是会性命危殆啊。”

“……何意?”

“如今天性之论声浪日剧,俨然已将不可调和,天理院中隐隐为‘二天之说’站台者,正是这位朱哲子,他此生只有一位弟子,前些日子已因论辩失言下了死狱……这时候拜在他的门下,岂不是正立在五姓锋芒之前?”那士子叹道,“神京多少年一遇的刀剑漩涡,刮着即破腑,碰着便掉头,不离得远远的还要跳进去……还不如找个高楼跳下来痛快。”

裴液微微怔然,下意识去看旁边的方继道,然而书生却只是安静地持杯看着西池湖面。

“我知道了,你不是读书人。所以才不知道这许多事。”那士子笑道,转向方继道,“这位兄台身着国子监服,我二人是正想请教你的高论呢——后日入院试,兄台觉得谁能于六人中脱颖而出?”

台上安静了一下。

书生目光挪离湖面,回过头抬手礼貌一揖,但好像也没看两人,只轻声道:“国子监,方继道。”

……

书生不胜酒力,一壶酒慢慢喝了很久,冰冷的雨丝果然从天上飘落,裴液想这一定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

绿华台上人也渐渐消失,裴液和方继道垂腿并肩坐着,脚下就是西池的湖面,两人闲散地聊着,从天理院到神京,从博望武比到那天的观鹭台,聊得久了,话题就总容易回到理想与人生上。

“……裴少侠如果真的去想就会发现,有些问题是一路往上的,自己想了三步,想不动了,便去读书,读书懂了五步,又找不到答案了,便去请教,请教懂了八步……再也没人能告诉我答案了,可那问题还是直通幽天,看不清样貌,我就只好往天理院去了。”呼吸消散在夜幕中,方继道轻声道,“然而我觉得一生难以摆脱的悲哀……正是可能永远找不到它的答案。”

“裴少侠问我因何迷茫,其实这才是真的。”他低了低头,“不是我担心入院试或者什么,也不是我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不坚定,只是把有限的生命寄托于寻求一种终极后……对必然失败的忧虑就永远相伴终身了。”

“……”

夜雨将整片西池打得苍苍茫茫,仿佛望不到边界,裴液同样体会到了书生心中这浩大淡薄的绝望。

他长长叹了口气,忽然解下腰间之剑把示朋友。

抽刃而出,冬夜寒,剑竟然更寒,雨丝很快在上面凝成细小的水珠。

“……怎么?”

“我用这柄剑,在这片湖上杀了太平漕帮三龙头五堂主。”裴液道,“出剑的时候,我没想我会胜不过抟身。”

“……我来神京几天,就听说了那些人玩弄人命的事。”方继道微微一笑,“但我剑也拿不起来,正是无能又无力,直到裴少侠提剑上湖,才杀尽恶人,颠倒巨浪——裴少侠的剑一直都能创造奇迹。”

“你也有你的剑啊。”

方继道怔。

“你是国子监唯二的‘五经皆通’,来神京几个月,许馆主就认定你能举起此旗,好多我看不懂的句子,你一解就通,好像没有什么能拦住你——我说个悄悄话,我其实觉得你比长孙水平高很多。”

“……”

裴液拍了拍他的脑袋,认真道:“这个,就是你的剑啊,我看了就头晕的东西,你凭它就能轻易贯通。”

“……”

“是不是?”裴液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你那样厉害。”

方继道低头笑了笑,望着西池轻叹一声:“谢谢你裴少侠,事在人为,无论胜败,一生相投,已是一种幸运了。”

“不错!”

“但是……”

“嗯?”

书生低头有些歉意道:“裴少侠,这样拍人脑袋不大礼貌,你下次可以拍我的肩膀。”

“……”

裴液今夜没回故相旧宅,他陪着方继道在国子监住了两夜。

他给书生看了那封荐信,书生叫他不必操心太多,到时候他们一起面见朱哲子就是。

入院试果然就在所定之日的上午开始了,裴液来到这座陌生静穆的院前,和其他人的车马立在一起。

朝阳初升,周围遍处是等待结果的人群,有“哲选”们的亲友,有等待消息的各方之人,亦有更多看热闹的士子——无论如何,这是整个神京、乃至整个大唐士林的重大之事。

裴液立在边缘笼着袖子,他倒第一次扮演这种角色,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心里不停想着,这时也觉得许绰处境好像也不是很好,因为她所走每一步好像都是羊肠小径——比如这里六中选一,方继道若是进不了天理院呢?

而就在这种无数人纷乱的心绪中,不到午时,结果竟已出来了。

本来只六人的考核,确实也用不了多久。

一人将大榜张贴在门前柱子上,由于只有六个名字,自然写得很大,也很显眼。

“方继道,【读书】第一,【知世】第一,【辨理】第一,【问答】第一,录入,拜朱公考之门下,随侍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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