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醒醒?”司岂把胖墩儿从暖暖的小被窝里扒拉出来。
胖墩儿手一伸,准确地抓住被头,又把被子蒙上了,“咯咯咯”笑两声,吧嗒吧嗒嘴道:“娘,我梦见我爹了。”
纪婵穿好衣裳,扒拉两下卷卷的乱发,用绸带绑了个丸子头,说道:“胖墩儿,外面出大事了,你爹救你来了,还不赶紧起来穿衣裳?”
“啊?”
胖墩儿掀开被子站了起来,顶着一头齐肩的毛茸茸的乱发,睁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看四周,“哪儿出事了,谁出事了?”
司岂这才一并解释道:“靖王谋逆,已经快进城了,这里离城门太近,我们去南城,爹新租的铺子。”
这里离城门近只是次要原因,重点是怕有人知道纪婵的住址,蓄意谋杀首辅大人唯一的孙子。
司衡是泰清帝抢夺皇位时最强有力的帮手,靖王不会放过他们一家。
“姐,司大人,需要帮忙吗?”纪祎在门外问道。
纪婵道:“不用,你穿暖一些,带上你最喜欢的东西,不要多。”
纪祎应了一声,回西次间了。
“啊,最喜欢的东西?娘,我的小匣子呢?”胖墩儿彻底醒了,快手快脚地穿上小棉衣、小棉裤。
胖墩儿要是不说,纪婵几乎就忘了。
她把藏在柜子里的银票取出来,塞进大棉袄的暗袋里,又把胖墩儿装玉佩的匣子放到背包里。
这是他们纪家除了银票外最值钱的东西,价值两三千两。
司岂欣慰地胡撸一下宝贝儿子的脑袋,吩咐等在外面的罗清,“去厨房,把几把菜刀拿来。”
他这句话一出,纪婵打了个哆嗦,她之前还觉得有些儿戏,现在有了一丝真实感。
出门时,东边和北边都有动静,家犬狂吠的声音像接力赛,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息。
为安全起见,他们没骑马更没驾车,沿着墙根悄悄摸出胡同,进了南北向的永康胡同。
永康胡同里有人——不少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在各条小胡同里探头探脑。
一行人快步往前走。
罗清跑在最前面,在胡同口停下来,伸出脑袋左右看看,又转身跑了回来,朝司岂做了一个钻胡同的手势。
司岂立刻带着一行人进了左手边的小胡同里。
罗清刚追上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纪婵回头一望,就见十几个穿着铠甲的男子飞快地通过胡同口,往后面去了。
胖墩儿趴在司岂身上,在他耳边小声问道:“爹,坏人抓咱们来了?”
司岂拐进一条防火夹道,说道:“现在还不能判断,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很快……
纪家所在的胡同里传来了巨大的敲门声,“咣咣咣!”
“军爷饶命,”有个男人大声喊道,“纪家人刚走,有人来找他们了。”
“追!”
人声与狗吠不同,尽管隔了二十左右丈但声音依然清晰。
纪婵抹了把汗,靖王打的好主意,只要能抓到胖墩儿,首辅大人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若想报仇,这该是最痛快的手段之一吧。
“刚才有人看见咱们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纪婵一指前面的防火夹道,“从那边出去。”
司岂同意,脚下一转,过去了。
纪婵稍停一下,对跟过来的孙妈妈说道:“孙妈妈别慌,我们不会有事的。”
孙妈妈道:“娘子放心,我的身子骨不比你差。”虽说出了这档子事,但她完全不觉得委屈,她一直以为,能进纪家做工是她们娘俩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大家都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也就都不缺运动,这会儿逃起命来也毫不含糊,一行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了防火夹道。
之后,纪婵稍微往一旁拐了一下,以防止追兵透过胡同看到他们的身影,再穿过大马路,进了对面胡同。
“呼……”胖墩儿对着司岂的脖子吹了口气,“这回安全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后面有人喊道:“给我追,马路上没有,就钻胡同,务必把人给我找出来。”
“抓到一个赏金百两。”
“那条胡同里有人!”
“快追!”
……
西城这边住的都是有钱人,大多是三进院落,胡同极长。
太长的胡同不利于隐藏身形,“咚咚”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疽,怎么甩都甩不掉。
孙妈妈的耐力最差,呼吸声越来越大,脚下也越来越慢,显然要撑不住了。
纪婵回头看了眼,说道:“后面只跟过来三个,我们能对付,不然先解决了吧。”
司岂道:“不行,咱们不知道对方的实力,只要被缠住接下来就危险了,再坚持一下,跟我往这边走。”
出了这条胡同口,司岂往左转了。
又跑十几丈,前面出现一个三岔路口,一条往南,一条斜着向北,还有一条向东。
司岂带着一干人飞快地进了向北的斜胡同,然后停下脚步,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纪婵明白他的意思——这边是两进带跨院的房子,胡同没有之前的那么长。一行人蹑着脚走,飞快地进了一条东西向的小胡同。
追兵们赶到三岔路口时已经失去了纪婵一行的踪影。
但因距离不远,纪婵等人仍能听到追兵们的说话声。
“人呢?”
“娘的,应该往东去了吧。”
“未必,他们要想往东走就不会往这边跑,我觉得着是往南了。”
“会不会绕回北边去了?”
“也有道理,擦,咋办,兵分三路?”
“听说司家三爷会些武艺,一旦分开,我们人手就不够了,还是往南吧。”
“对,往南,要是拿命挣钱还不如不挣,找着人算,找不着拉倒。”
……
追兵们计议完,脚步声渐渐远了。
孙妈妈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就被纪婵堵住了嘴巴。
“贼子很精明,想法可能跟咱们是一样的。”纪婵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
司岂点点头,指指前面,示意大家继续走。
胡同里铺了石板路,路面干干净净,穿布底鞋完全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一行人继续向东运动,再拐向北。
刚走几步,就听到院墙里的狗凶猛地叫了起来,“汪汪汪……”
胖墩儿吓了一跳,小脑袋伏在司岂脖子上,小声道:“完了完了,可被这畜生害惨了。”
片刻后,斜向胡同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狗依然在叫。
就在司岂也感觉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南边的狗也叫了起来,而且更加凶猛。
追兵的脚步声似乎顿了顿。
司岂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发出声音。
一行人老鼠一般,又转到通往东边的胡同,很快就看到了大马路。
马路上影影绰绰,马蹄声脚步声嘈杂。
看来出去是不可能的。
司岂带人进了防火夹道。
然而,后面的脚步声又近了。
前有狼,后有虎。
司岂把孩子交给纪婵,“我和罗清把人引开,你们等在这里见机行事。”
“还是……”纪婵接过胖墩儿,正要拒绝,但司岂和罗清已经走了。
胖墩儿搂住纪婵的脖子,小身板抖了抖。
纪婵贴贴他的脸,又在他背上抚了抚,说道:“放心,你爹有文曲星罩着,不会有事的。”
文曲星往西边去了。
他身材高,重量大,只要跑起来脚步声就会很响,立刻把追兵吸引了过去……
事实证明,司岂的决定是对的。
没有了四五十斤的胖墩儿,他身轻如燕,和罗清七绕八绕,仗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很快就把追兵甩在了后面。
“三爷,咱们现在在哪儿,还找得到回去的路吗?”罗清看看东边,又看看西边,发现已经迷路了。
司岂道:“跟我走。”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后,主仆二人回到与纪婵分手的地方。
然而,本该等在防火夹道里的纪婵一行不见了。
司岂的额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罗清带着哭腔说道:“三爷,这可怎么办?”
“司大人。”有人压着嗓子叫了一声。
司岂握紧手中的菜刀,“谁?”
“是我,林生。”胡同前面,通往南边的夹道里出现一个身形熟悉的人。
司岂如听梵音,顿时松了口气,“纪大人他们呢?”
林生道:“我爹在这边给人看铺子,我把他们带那儿去了。”
司岂问:“什么铺子?”
林生道:“瓷器铺子,就在这儿。”
铺子就在胡同口。
林生孝顺,从乾州回来后,把纪婵送他的小咸鱼炸了,送到铺子,陪他爹吃了点儿酒,正要回家时,发现外面乱起来了。
他担心纪婵一家会出事,就打算从胡同里面钻过去看看,不料在胡同口遇到了。
此事看起来是巧合,但司岂知道并不完全是。
纪婵对孙家和林家非常好,在银子和吃食上从不小气,更没把两家人当奴仆对待过。
林生讲义气,他去找纪婵,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三人从铺子后面进去。
纪婵等人就在林生父亲打更的小屋子里。
屋里烧着红彤彤的炭盆,很暖和。
胖墩儿坐在小板凳上,正眼巴巴地看着门口,见司岂罗清安全返回,一下子扑了过来,“爹,你可回来了!”
司岂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柔声道:“我儿有没有害怕?”
胖墩儿搂着他的脖子,说道:“害怕,胖墩儿很害怕,爹你怕不怕?”
司岂道:“爹也怕,但爹不能怕。”他转头看向纪婵,“这里很安全,你们先躲在这儿,我要去南城看看。”
纪婵神色一凛,“看什么?”
司岂道:“叛军入城后,首先会攻占各个城门,一旦所有城门失守,皇上的兵马今夜杀不进来,皇宫就很难说了。”
“纪婵,皇上若出了事,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我必须得去。”
“爹!”胖墩儿收紧手臂,“我不想让你去。”
纪婵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皇宫里不但有泰清帝和皇位,还有司家人。
司岂若当真苟且偷生地藏在这里,便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混账东西。
她把八爪鱼似的胖墩儿从司岂怀里扯下来,说道:“去吧,这里不用你担心,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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