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高兴,婆婆也发了话。
李氏紧紧地抓着帕子,脸色更白了,扶着王妈妈的手走了出去。
纪婵没怎么在意她,专注地看着司衡的伤口。
伤口的下半部分恢复良好,末端已经结痂,前面最深的两寸左右的地方红肿化脓,瞧着越发狰狞了。
她在红肿处按了按,随着司衡的一声闷哼,一股红中带黄的脓水流了出来。
胖墩儿好不容易能看伤疤了,见此情形又被吓了一跳,喊一声“爹”,就抱住了司岂的大腿。
“逾静啊,带孩子出来。”司老夫人吩咐道。
“是,祖母。”司岂把胖墩儿抱起来,爷俩互相依偎着朝屏风外走去。
纪婵检查完伤口,告诉首辅大人,情况不乐观,需要他再吃一次麻沸散,然后拆线、清创、再缝合。
首辅大人没有异议。
于是,熬药、烧开水、配制生理盐水、煮器械、缝合……全部折腾完就到中午了。
万御医什么都没做,只是偷学了不少技术,走的时候对纪婵千恩万谢。
待纪婵和司岂出门送客时,司老夫人不客气地说道:“纪婵是仵作又是半个医生,无论男女,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如果我不计较,你也就不要多事了。”
“这……母亲……是。”李氏最终咽下了所有想要表达的内容。
她其实很清楚,即便男女有别,即便司衡是纪婵未来的公公,即便伤口在不可描述之处,该找纪婵的还是要找纪婵,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司衡赴死——司衡是她的男人,她最没有资格指责纪婵。
李氏叹了口气,暗道,可能她和纪婵之间没有成为关系融洽的好婆媳的缘法吧。
看着不顺眼时,无论做什么都看不顺眼。
……
下午,纪婵带孩子回家,司岂本想送他们回去,但出门前接到泰清帝的口谕了,只好进宫面圣。
乾清宫出了事,泰清帝又回了御书房。
司岂进去时,几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立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御案上,周边的地面上落了一层碎碎的纸屑。
“师兄。”
泰清帝抬起头,见来人是司岂,神色顿时一松。
他放下朱砂笔,示意小太监赐座,问道:“老师好些了吗?”
司岂行了礼,笑道:“伤口化脓了,纪大人刚清理完烂肉。”
光是听着就觉得疼了!
“莫公公。”泰清帝咬牙切齿,姣好的五官有些变形,“这贱人死得太便宜了,便是大卸八块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皇上息怒。”司岂道,“纪大人说过,生气对人体危害极大。”
泰清帝一拍桌子,“朕怎能不怒?朕那么信任他,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他就这么报答朕?”
司岂知道,皇上最近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比继位前还要大些。
心火旺盛,发发牢骚也是件好事。
他想了想,顺着话茬说道:“此等忘恩负义之人,确实该千刀万剐,皇上,要不要找出来鞭尸?”
“罢了。”泰清帝长叹一声,“师兄,朕就是憋屈。朕哪里对不起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来逼朕!”
靖王在谋逆之前已经提前安置了一部分家人,为迷惑宗人府,留了三个儿子在京城,影卫前脚抓到人,后脚就有宗室进宫求情,拿祖宗家法压泰清帝,口称稚子无辜,逼他放过靖王一脉。
司岂耸了耸肩,“人心难测,皇上对此不该陌生才对。”
泰清帝一滞。
司岂正色道:“皇上,事情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向前看。他们是背叛了皇上,但还有臣等更多的人忠于皇上,这也是皇上大获全胜的根本原因。”
“皇上不必因此怀疑自己。”
他没有说些忧国忧民的漂亮话,只简简单单表述了一个事实。
泰清帝眨眨漂亮的桃花眼,水漾的眸光里总算有了一丝神采,“师兄说的是,朕想窄了。”
他翘起二郎腿,自嘲道:“朕一向以为朕颇有几分用人之能,今日一看不过如此,让师兄见笑了。”
司岂道:“皇上,臣有要事奏报。”
泰清帝点头,“师兄请讲。”
司岂就把朱子青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他几乎是臣在京城来往最多的一个朋友,也是最符合描述的一个嫌疑人,然而臣却像瞎子一般,从一开始就把他排除在外了。”
泰清帝有被安慰到,嘴角也翘了起来,“谢谢师兄,哈哈哈,你比朕还瞎。”
说完,他还兴奋地拍了拍手,“朕很开心。”
司岂达到目的了,但还是感觉有些无语。
“皇上,臣没有证据证明系列杀人案为朱大人所为。现在的关键在于,他的指印以及他回来后住在哪里,在南城做过什么?”
若要调查城南民宅和各个客栈,需要惊动顺天府,而府尹李之仪是个教条古板之人,需要泰清帝下道旨意,以免有心人参他越权。
“唉……”泰清帝又叹了一声,“不管凶手是谁,他也算替天行道了。”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然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只要证据确凿就抓人吧,届时朕酌情处置。”
司岂拱手道:“臣遵旨。”
案子没有眉目的时候,天天盼着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现在有线索了,又恨不得从未发现过。
师兄弟心里都不大舒服,各自沉默下来,想各自的心事。
……
司岂在宫里呆了一下午,君臣二人谈了边关的战事,粮草的运送,火筒的制造等等,却始终没提起左言一事。
皇上不提,便是放过左言的意思。
第二日上衙时,司岂派罗清走一趟怡王府,给左言送了张帖子,表示要上门探望。
怡王府没有拒绝。
第三日上午,纪婵在大理寺点过卯,与司岂一同去怡王府。
怡王府破坏的比较严重,朱红色的王府大门上被刀斧砍得伤痕累累,二进院子里,原本属于外书房的位置空荡荡的,几十个工匠正在原址上重建……
怡王不在家,王妃重病,司岂纪婵便免了拜见,跟着杜河经由一条夹道一直往偏院走,最后停在花园最西边的一个跨院外面。
院子是两进的,从外面就能看出古旧来。
左言在怡王府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二人刚要进院,左言就迎了出来,笑道:“司大人纪大人,左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长袍,空荡荡的右臂袖筒被系在腰带里,脸色苍白,唇角带笑,精致的丹凤眼眼尾多了几道明显的皱纹。
司岂道:“左兄说的哪里话,你是病人,我等来探病反倒劳动病人,岂不是我等的罪过?”
左言“呵呵”一笑,请司岂纪婵进了书房。
纪婵道:“伤口长得怎么样?”她指指脚下的勘察箱,“怕你有不妥处,特地带了家伙事儿来。”
左言又笑了,竖起左手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幸好伤口长得不错,不然又要遭受一次荼毒。”
他没了一条手臂,人却比往日开朗许多。
纪婵想,大仇得报,又没有后顾之忧,想来是轻松的吧。
杜江给司岂二人上了茶。
司岂喝了一口,夸赞几句,问道:“左兄日后有什么计划?”左言残疾了,四品大员的生涯便也结束了。
左言道:“王府不日就会分家,届时左某读书、画画,想必也很惬意。”他看向纪婵,“还请纪大人不吝赐教。”
纪婵道:“左兄若想学西洋画,尽管来国子监便是,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三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左言脸上便有了疲色,司岂纪婵立刻起身告辞。
左言送他们出门时关切地问了一句,“司大人,连环杀人案有眉目了吗?”
司岂道:“没有,还在查。”
左言的唇角略略勾起一个弧度,“以司大人和纪大人之能,总会有眉目的吧。”
这句话像鼓励,又像嘲讽,怎样理解都能成立。
司岂道:“左兄放心,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哈哈哈……”左言笑了起来,“左某等你们的好消息。”
……
出了怡王府,二人上了一辆马车。
纪婵靠在司岂肩上,问道:“司大人觉得左大人那话是什么意思?”
司岂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说道:“无论官场还是学业,我都压他很多年。他因此案略胜一筹,想必很开心。所以在我看来,他那句话里只有讽刺。”
纪婵坐直了,惊讶地看向司岂,“这算什么,当面下战书吗?”
她惊讶的时候眼睛又大又圆,比一本正经时可爱多了。
司岂心里痒痒,双手捧住她的脸,径直吻了下来,薄唇落在眸子上,脸颊上,唇上,而后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这一纠缠就是一刻多钟,直到某人再次濒临失控才戛然而止。
这是纪婵最近最佩服司岂的地方——他自制力极强,从未提出过不合理要求。
司岂抱着纪婵继续刚刚的话题,“并非下战书。他用残疾为代价摆脱了影卫和怡王,又怎肯轻易惹上我?依我看,他这样说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试探,替他自己试探,也是替朱子青试探;第二是纯粹的反击,在你面前,以这样一种方式把我比下去。”
纪婵有些无语,男人要是幼稚起来,比幼儿园的小男生强不了多少。
她觉得有些尴尬,赶紧延伸了话题,“老郑那边怎么样了?查到朱大人的消息了吗?”
司岂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老李在找人上很有一套,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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