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磐磐看着皇帝,这个男人还是如常的语调,她的脚下却是滞了滞。
顾磐磐想起之前容初嫣对她说的话:“三妹妹,若是姐姐这次能进宫,你以后就要叫皇上‘姐夫’了。届时六叔再给你定一门好亲事,往后咱们姐妹俩相互帮衬,让容家越来越好。”
可她又想起前些日,皇帝硬是在山洞里看了她的身子,她甚至还记得他当时那种充满侵略感的眼神,想到若要改口叫皇帝姐夫,顾磐磐觉得真的很难开口。
她在心里决定,要是皇上真立容初嫣为后,她是决不能再跟皇上有任何亲密。
虽然她与容初嫣没有感情,但毕竟出自一个家族,她不能让人说,她勾引自己刚成亲的姐夫,那些人还可能拿这个事去笑话她的爹爹。
而且,她总觉得,一旦皇帝有了皇后,那就有自己的妻子,妻子总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虽然她知道,不少家族会送妹妹进宫帮姐姐固宠,但那有些是姐姐进宫无子,或是色衰爱弛之后。总之她还是不能接受。
因此,顾磐磐在看皇帝的时候,其实已是用一点带着告别般的眼神。
皇帝今天穿的是件浅色的阔袖衣裳,顾磐磐觉得皇上穿这种宽袍大袖的氅衣样式,特别好看,旁人穿不出他这样飘逸风流的感觉。
她又看看皇帝的脸。她最喜欢看皇帝的眼睛,瞳色很浅,像琉璃似的,但因为他的眼睫毛长,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是很深邃,偶尔也会冰冷锐利,高高在上。
但他只要笑起来,就会让人有一种眼前的天光都明亮,所见皆是和春丽景的感觉。
她的目光又落在皇帝的鼻梁,然后是他的双唇。
隋祉玉看看站着不动的顾磐磐,眉峰微动,道:“要朕过来接你?”
顾磐磐这才进了殿请安,她也有些话想告诉皇帝。
隋祉玉略微俯身,隔着宽大的檀案,居高临下观察一下顾磐磐的神情,问:“你是不是快要回容家了?”
顾磐磐点头:“嗯,大长公主让我再住两日,明天或是后天走。”
因天气炎热,皇帝又在上江苑接待诸国使者,索性在上江行宫避暑办公,重要官员皆有官署值房。
顾磐磐参加马球赛以后,这几天也一直住在行宫里女眷的住处。
隋祉玉颔首:“回去吧,回家也好。”他听说这两日,顾磐磐时常跟文女医在一起,不时就会见到邢燕承。
而且,隋祉玉也清楚,他欲立后,这事掀起的轩然大波。顾磐磐避一避也好。
顾磐磐看了看皇帝,她却是觉得,看来皇帝真的要立后,所以也打算和她撇清关系,不再强迫她做那些。
她只是问:“不知皇上叫臣女过来做什么?”
隋祉玉叫来默鲤,默鲤身后则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这女子上前道:“奴婢给姑娘量一量您穿衣的尺寸。”
“……”顾磐磐看看皇帝:“皇上让人量臣女的穿衣尺寸做什么?”
隋祉玉看看少女那张诧异的小脸。在她心里,他跟她说的话,她都没当真罢。也是,容定濯对她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想必,让她在他与容定濯之间选择一个人来相信,她还是更相信容定濯。
他便说:“当然是要给磐磐做新衣。”
“做新衣裳又是要做什么?”顾磐磐心跳变急,难道是……
隋祉玉笑了笑:“你说呢,磐磐?”
皇帝大婚不同于臣子,不是天子一个人的事,干系上至朝廷,下至民间。
比民间成婚那“六礼”要繁琐得多。
光是皇后人选的确立,各方势力就得打一番口水仗,私下还少不得动手脚。都是各怀心思,这皇后人选,至少不能有过多的反对声浪。
钦天监还得先算皇后人选的八字与皇帝合不合,再推算黄道吉日。
之后由中书省起草立后诏书,户部要出钱,从大婚筹备到送彩礼,都是国库里出,礼部要制金册金宝,宫内各监各局都要准备所有用品,诸如皇后的翟车,宝冠,凤袍等,且冠服皆有数套,宫里还要来人教导皇后宫规礼仪。
光这国库出钱的过程,就不知要扯出多少说法。
总之,桩桩都是事,也都得花时间。
因此,隋祉玉要让人现在就开始给顾磐磐做凤袍,否则,等到钦天监和中书省流程都走完,下诏之后才开始做,不知又要浪费多少时日。凤袍制作工序复杂,从织锦到成衣,哪怕日夜赶工,也非短期能完成。
顾磐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皇帝。是她想的那样吗?成亲的吉服?皇上真的打算立她为后?
她从没有想过,皇帝会为她考虑这样多。
隋祉玉自己也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命人,给一个女孩子私下准备嫁衣。
他道:“带容姑娘去里间。”
里间就是皇帝小憩的地方,有罗汉榻,也有小桌案。
给顾磐磐量完尺寸,绣娘垂首退出,隋祉玉则进了屋去,顾磐磐刚好穿上外裳,遮住雪肩,隋祉玉就走到她身边,帮她将腰间的丝绦系好。
绣娘记录的尺寸还留在一旁的香几,隋祉玉看一眼,笑了笑,又看看顾磐磐。
顾磐磐感觉皇帝的目光在往她胸前瞄,赶紧侧过去一些,不让他看。她也知道,在同龄少女中,自己那处算丰满的。隋祉玉却从后抱住她,道:“和朕猜的差不多,但还是让绣娘量量,要准确些。”
顾磐磐极力忍着脸红,羞愤将他推开,不知怎么就道:“您还真会猜呢,不知皇上目测过多少人?这样准确。”
她这话说出来,自己先是一愣,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还是这种语气。皇帝又不可能属于哪一个女人。她说这种话,算怎么回事。
隋祉玉沉默片刻,却是笑了好一会儿,心情似乎很愉悦。
他将她抱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低头用脸在她脸颊贴了贴,感受着那幼嫩的肌肤,慢慢道:“就猜过你一个,磐磐。”
顾磐磐脸上更是烧得厉害,用力推开皇帝,道:“皇上,我回去了。”
隋祉玉的政务还没有处理完,任她将他推开,退后一步,道:“回去罢。不要多想。”
顾磐磐没再答话,看都没再看皇帝,赶紧离开了。
在罗虚离世之后,有两个人算是皇帝最信重的长者,一个是孟宏简,还有一个是闻秋。
闻秋也就是皇帝的亲舅舅,皇帝亲自提拔的骧骑卫统领。
孟宏简将皇帝想立顾磐磐为后的事,告知闻秋。闻秋自然也是震惊又反对。
他们害怕的并不是别的,而是害怕容氏女蛊惑皇帝心智,进而让皇帝失去雄心抱负,完全沦为容定濯的傀儡。
先帝留下的积弊不少。可以说,有容党在,就积弊难除。就算皇帝真的另有打算,但娶容定濯的女儿,真的是一步险棋。
“要说容姑娘扮成女医进宫这事儿,不是容定濯授意的,谁信?”闻秋就道:“不如另寻一位绝色丽人,献给陛下。”
闻秋也知道,这个皇帝外甥既专注事业,又挑剔,以前做楚王,刚满十六的时候,先帝就派了几个专引导人事的司寝想要伺候他。但那几个司寝,他都没有动。
宫里统共只有七个妃嫔,都是世家进来的,背景是五花八门,心里也是各有小九九。他这皇帝外甥也不喜欢。
皇帝自己就长成这样出色的相貌,普通的美人怕是入不了眼,还得往绝色里挑。
可既然叫绝色,那便是可遇不可求,不是那样好找的。
孟宏简叹气:“唉,只能过两日再谈谈探探的口风。为着立后这事,这两天在皇上身边进言的人不少,邢家也在施压,先看看皇上会不会改变主意。”
闻秋颔首,就道:“令公,一些灾民聚集在京畿一带,就怕成为流民滋事。”
孟宏简也有这个担忧,叫来常侍,道:“青壮年男子带去垦种田地,或是征兵入伍,找事情让他们做。剩下的人,将寺庙都开放,再寻找各村空置的房屋,或是挖凿窑洞,让他们先安稳下来,切勿让人无家可归。还有,派一队医士前往京畿。”
那常侍领命去了。
孟宏简与闻秋才继续商议别的,终归还是离不开担忧皇帝立后之事。
第二天,顾磐磐一起床,就听说两位公主想去跑马,慧妃组织在上江苑的官家女眷一起前去。
顾磐磐也没有推脱的理由,自是骑着小枣一起前去。
她和段含皙慢悠悠策马走在最后面。
路线是从乐真宫附近出发,沿着下马道,一直跑到漳水麓。马道旁是碧树参天,将烈日都遮去许多,昨晚又下了雨,没有地气,策马行着,倒是凉快。
这样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裙幅轻盈,如烟飘飘,策马沿道而行,实是一群丽景。
但队伍中的氛围,可就不那样美妙。
按理说,慧妃是皇帝的妃子,是在场最尊贵的。
但容初嫣过继给大长公主和容定灏,大家都懂,容家这样做的用意。
容初嫣现在叫大长公主叫母亲,地位可比从前更甚。要知道,大长公主可没有自己的女儿。她又是剑指后位,当然不会在气势上输了去,暗暗与邢觅甄较着劲。
邢觅甄与容初嫣自小就不对付,一直是容初嫣要稍微更占风头些。
但邢觅甄先进宫,压了容初嫣一头。
这段时日,邢觅甄一直享受着这种压制着容初嫣的喜悦,现在容初嫣竟要直接越过她,成为皇后,邢觅甄怎可能接受?
别说邢觅甄不接受,邢家也不接受。
因此,容初嫣与邢觅甄是仇人相见,相看两厌。
两位公主倒是各有交际。滕今月爱慕邢燕承,自然是对邢觅甄百般示好。昭昭公主则是与容初嫣更亲密,一直与容初嫣说着话。
顾磐磐和段含皙假装看不懂前面的争斗,只一路聊天。
段含皙突然道:“磐磐,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顾磐磐就说:“今早,我遇到文女医,她说皇上派了一队医士,去京畿为灾民诊治,她也主动要求前去,我原也想跟她一起去。”但她知道,爹爹肯定不准。
段含皙闻言懂了,相爷把顾磐磐当成宝贝,捧在手心怕飞走,怎么可能让她去。
这时,两人听见前面的马蹄声,忙问:“前面怎么跑起来?”
一个贵女告诉她们:“听说我们要去的漳水麓,皇上和各位王子都在。慧妃娘娘和初嫣……两个人似乎就在赛马,都往前面去了。”
顾磐磐和段含皙对视一眼,也打马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