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第49章第四十九章
次日傍晚,止息碑。
前无到的时候,程翊正把一根烟点上。他随手递给前无一只,前无接过来闻了闻,拒绝点燃。程翊也不劝,开口地问道:“前无,地狱在哪?”
“你我不都生活在地狱里吗?有恶鬼,有牢笼,有百种煎熬,有千般痛毁,有无休止的贪嗔痴怨,戍宁,你还要怎么样的地狱?”前无反问。
“是啊。用佛家的道理来讲,我们之所以生活在这里,该是累世因果,所受的劫难,也该是命中应有。”
“当年师父给我讲,因果之事,不能穷尽。佛家讲空间,动辄三千大千世界,讲时间,动辄千百亿劫,讲数量,动辄恒河沙数,这无量事物纠缠起来的的纷繁因果,渺渺如你我,哪能看透。但显然,生在末法时代,于人而言,是种应验。”
“既然是应验,那生生死死,是不是就可以不追究了?”程翊问道。
“我想因果的复杂之处就是在此,你以为的结果未必就是最后的结果,你只能按照本心继续走下去。看透生死大抵只是让人坦然地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情,而不是置身事外。”
“小满死了,服毒自杀。”程翊说。
前无点点头,“死,于她,于孙君生,都是解脱。人心善恶,深不可测,世人皆是。”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看杨军医的致命伤在头部,应该是重击致使颅骨粉碎,当下就失去知觉了,死前并没受什么苦,可算欣慰。”
程翊看着前无平静地表情,问道:“当时如果我没那么走运,跟他们一起跌落山崖了,你也能坦然收拾起我的残肢,冷静地分析我死前有没有受苦吗?”
前无被问得一愣,随即挑眉示意,“你现在可以跳一个试试?”
程翊竟然不合时宜地认真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灭了火,说道:“好。”便径直向着山崖迈了几步,他身上的拉伤还没恢复,走路有些迟缓。回头看时,前无抱臂冷眼瞧着,毫无阻拦的意思,并示意他继续。然后程翊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到的碎石咕噜噜滚落山涧,前无仍是那个看戏的样子。程翊最终固执地走到了最边缘,半只脚踏空,张开双臂有种飞翔和倾倒的错觉。山风忽然变大,像是从谷底吹来的,带着如魔咒般的耳语声。程翊当然不会跳,他只是被某种欲念蛊惑着,一时迷了心窍,于是他再次回看前无。前无也瞧着他,心下倒是颇为明白程翊的意思,一点朋友的傲娇而已。前无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而后大方地朝程翊伸出了手。做人何必事事争上风,让他一下也无妨。
朱泽来报信的时候,正看到自家师座一步步移向悬崖边,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以他对程翊的了解,那人不可能自寻短见。果然,旁边那位伸手招呼了一下,程翊便拖着伤腿转身了。他没去拉前无的手,只是轻轻击掌,然而眼里明亮神采在看到朱泽时仍难以掩盖。
“什么事?”
“师座,有客人。”
“谁啊?找到这里了。”
“不是找您的,是找他的。”朱泽指了指前无,“锁岚山的十利小师傅,还有位叫时又卿的小姐。”前无听说有人找自己,利索地向镇子口走去。朱泽赶紧过来搀扶腿脚不便的程翊,程翊摆摆手,“你跟去看看。”
索道边的青石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半大少年正是十利,高高瘦瘦的个子,青白发亮的头皮,额角下颌也有了些棱角,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小孩子了,一身灰色泛白的僧衣,安静地捻着手里的佛珠,颇有几分佛门弟子的稳重风度。另一边随意地坐着一个打扮精干的年轻姑娘,身材纤细,发髻高挽,神色安然,左腕上套着一串半边炭黑的佛珠,脚边放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
前无刚到,十利立刻起身规矩地给前无行礼,说:“见过师兄。”前无拍拍十利的头,“不是在寺里,不用这么多礼数。”他转头看到姑娘,问道:“你怎么也来了?”时姑娘扶了扶一丝不乱的头发,把手边的箱子递给前无,“你前段时间给平常师父传消息说需要一些药品,我担心十利一个人送路上出什么乱子,反正我也要去东北,就顺路跟他一起过来了。”
前无微微点头,“谢谢你,有心了。”
朱泽上前跟前无商量,“现在镇子上疫情还没过去,不如先把客人安顿在山下县城里。”前无还没说话,时又卿随即婉拒道:“我们本也不算客人,都是过来帮忙的,就在镇里随意给我们安排两个住处就可以。”十利也说:“出门的时候,平常、平念两位师叔都交待了,到了有疫病的地方,要帮师兄救治病人。”朱泽还要说什么,被前无拦了下来,依着俩人的要求,让朱泽找人给他们安排住处,并特别叮嘱让军医给他们介绍疫区及救治点的注意事项。等人走远了,前无才跟朱泽说:“她想怎样就随她吧,反正她想干什么,你们也拦不住。”
朱泽习惯性地点头,脸上却写着不以为然,就这样一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姑娘,能有多大本事。前无猜到他的想法,解释道:“还记得前些天我指导你的擒拿术吗?是她教我的。”朱泽眼珠瞪得老大,有点不信,前无问道:“这俩人来的时候,是不是时又卿拿着这箱子?”朱泽点头。前无把箱子递给朱泽,朱泽不明所以地抬手去接,前无眉毛微挑,轻轻松手,朱泽瞬间被箱子下坠的力量扯了个趔趄。他本以为这箱子就算有些药品,也不会太重,毕竟时又卿上山时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单手拎着,毫不吃力。但经他手测量之后,显然这箱子的重量绝不是一个弱女子能拎得起的,甚至朱泽这样体力远超一般人的汉子也搬着吃力。前无再次把箱子接过来,看着朱泽揉肩膀的动作,毫不掩饰地摇了摇头。朱泽小跑着跟在前无身后,越想越觉得委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苛刻?他只是个普通人,却到处被嫌弃。
程翊见到时又卿并不吃惊,不久前这个名字才如一团暗影般掠过他的心上,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碰面了。他不得不承认,时姑娘端庄大方,言谈举止带着少见的自信与沉稳,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前无给两人的介绍也简单而明确,毫无溢美之词:“时又卿,曾指导过我的拳脚工夫;程翊,与我是故交。”时又卿微微点头,“程师长,久仰。”简简单单一句客套话说明她知道程翊,可以合理推测前无跟她提起过,当然也有别的可能,毕竟被一个杀手熟
知,未必是好事。程翊心思百转,面上却滴水不漏,随即点头回礼,并对时姑娘一番赞扬,既感谢她送药相助之情,又感激她指导前无之义,十分的真心被这位年轻的军官演绎出十二分的诚意。整个会面过程中,时又卿并没有多看前无一眼,完美呈现相交甚浅。山高路阻,若只为送药而专程到此地,此举当得上一句义薄云天了。
程翊从不怀疑前无身上有着神鬼莫测的吸引力,但这些只是他对前无的认知,并不是他无端揣测、自寻烦恼的理由。
晚上的时候,朱泽巡查遇到十利在救治点帮忙熬药,了解到前无跟时又卿相约一起去了后山。作为程翊的心腹,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家师座。朱泽跟程翊报告时,程翊手里正拿着当天接到的南京方面的通知,要求他参加下个月在南京举行的重要会议,届时各方势力齐聚,事关对日政策,所以在听到朱泽跟他讲这件事的时候,程翊只是略略点头,并没有多问。第二天早上程翊再见到前无时,前无帅气地丢给他一个野果子,并不着痕迹地展示了手腕上多出来的那串佛珠。时又卿在不远的地方啃着干粮,左手背上明晃晃添了三道新鲜的抓痕。朱泽在身边啧啧地摇头,“时小姐说,手上的伤痕是昨晚与前无过招时留下的……咱们这位高人就是这点让人头疼,出手也太没轻没重,不懂怜香惜玉……”话里话外撇清前无和时又卿的关系,想要宽慰程翊。程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个人岂是随便谁都能倾慕的?我心里有数。”朱泽立正说:“是。”
“前两天你说山下县城里进来一队日本人,似乎在找什么人。算起来,他们情报人员在此地附近失踪大半月,也该找来了。”
“师座,虽然人死了,但那情报现在应该在前无手里,您看我们要不要跟他打听一下情报内容。”朱泽就差直白地说,反正您俩感情好,您去打听正合适。
程翊说道:“我接到的消息暗示情报内容似乎是关于华北地区反抗力量的隐藏联络点,不只包含国/共两党的还有其它民间抗日力量的秘密站点。上头确实要求要把情报带回去,这个,后面再说。县城里的来了多少日本兵?”
“应该有三十人左右。”朱泽回答。
“现如今华北地区不允许中国政府驻军,上头也不想让我们给日本人落下口实。我们区区百余人要避入这茫茫群山,自然如雨滴入海,毫无痕迹,但镇子里疫情还在紧要关口,转移全部居民不现实也不安全,若我们此时撤退,松了戒备,这段时间的努力怕是会白费,所以,不能让他们找到这里。”
“虽然我们这里消息封锁得早且严,但咱们在城里买药、寻医的情况,难免会被有心人拿来议论,日本人找到这里应该是很快的事。”
程翊点点头:“那就不能让他们活着找到我们,但这事,我们还不方便出面……”
朱泽正等着他家师座给出接下来的建议,程翊却忽然转了话题,让他去取来纱布和消毒药水,并在朱泽疑惑地目光中,拿着东西走到了时又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