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霭此话一出,掌柜面上再次变色,颇有些阴晴不定的味道,似乎有点犹豫该怎么办才好。
齐驰的神色也很是难看,对着李霭甚至有了一丝敌意。
宿谊念头一转,道:“这是你家开的?”
齐驰愣了一下,苦笑道:“让天师见笑了。”
本来只是想要带着宿谊来看看自家产业,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就直接拿走。结果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脸都丢尽了。
齐驰并不惊讶宿谊看穿他的目的。在他看来,世家万物都在宿谊洞察中,只看宿天师愿不愿意知道而已。
不过因为心里太过恼怒,齐驰不小心称呼错了。
还好齐驰声音很小,周围负责保护他两人的侍从都是知情人,所以没惹出什么乱子。
只是李霭惊讶的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宿谊愣了一下。这家伙的耳力有些好啊,还是说在齐驰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了?
这倒是有可能。店铺发生了冲突,其余宾客都被店中小二劝离了,只他们几人留在这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若他是李霭,肯定也会分一丝心神在这边。
不过李霭的耳力还真是太好了。
宿谊心中略微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喜欢看热闹,但不喜欢热闹找上自己。何况现在他的地位越发不一样了。其他不说,若是谁在店门口吼一句“宿天师”在这里,估计这门口立刻就会挤满人。
这倒是罢了,反正也不会有这种蠢货故意整他。只是以他高人的形象,若是没在场就罢了,亲自遇上一次“打假”,自己身边齐驰那神情,还明明白白显示出这家店铺和他有关系。他若是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损高人伟岸的道德形象。
宿谊瞥了齐驰一眼,齐驰立刻冷汗直冒。他觉得,宿谊是看出他想要以势压人的心思了。那李琼芳虽然有些文名,但不过是在当地有些名气,那名气还是因他老师和好友缘故。就李霭自身,其实并不为人忌惮。
不是李霭没有才华,不过是他并非世族,且家中没有人当官罢了。
比如谢淳,他才华横溢,依附王家,且家中有人做官,所以即使并非世族,照旧被一些人尊崇。
齐驰在宿谊那里再怎么如同追星族看到明星一般,连脑袋都成一团浆糊了,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即使是庶子,但家中并无嫡子的前提下,他的未来不可能差。家族资源即使不会倾斜他,他爹的资源总会给他,所以齐驰也是有世家子固有的傲慢的。
李霭说得不错又如何?打扰了他家生意,不就是专门挑衅吗?要真是心中难以接受自己临摹的假货被当真货卖,给孔彦泄露一二,由孔彦向齐家书信说明,齐家难道还舍不得这点银子,专门卖假货坑人吗?
说白了,齐驰就是看不起李霭罢了。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那心思不算正道,所以被宿谊看了一眼,他顿时就卸了心思,心中琢磨,就算丢些面子,也要在天师面前挽回印象分。
还没等齐驰有所动作,宿谊已经走了上去。他现在身着青衫,不是道士,也不是名士,倒是像极了几分守规矩的儒生。
掌柜见宿谊走过来,即使不知道宿谊是谁,仍旧乖乖将画给了宿谊。
他不认识宿谊,还不认识齐驰吗?当掌柜的,就算没资格去见到自家那群公子哥们,想方设法也要去偷看一样,记住当家人的脸。不然要是仗势欺人,欺到自家人头上,那才是冤。
掌柜刚才突然心平气和,也是认出了齐驰的身份。
这儒生虽说打扮简朴,但齐驰一副以他为主的模样,掌柜当然对其毕恭毕敬。
宿谊虽然看多了各种各样的字画,勉强能分出好坏,但真要他说出个所以然出来,他还真说不出来。
而且现在虽然出现了纸,但造纸工艺不算高,后世国画常用的宣纸,现在还没发明出来。
因为纸张简陋,那画几经易手,画面也有些磨损了。
宿谊真不知道,这玩意儿为什么会被人追捧的。好吧,这大概又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差别。
宿谊放下画卷,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虽我不懂字画,但啸林居士画虽肆意,但是肆意之中的苦闷和压抑让我也感觉几分动容。这话虽说也有压抑,但不甘比压抑更重些。”
感谢慕晏,为了让他合理装逼,把青州附近的死了的活着的名士的过往都剖析给他听了,免得他两眼一抹黑。
啸林居士虽然“号”很狂妄,但本人是个悲剧。他和李霭有几分相似,都是庶族出身的才华横溢之人,且还闯出了名号。
若是在当今,或许啸林居士还活着,再祈求仕途,估计会如意了吧。可惜的是,在山林之中躲避战乱,嗯,没错,什么隐居,都是屁话。不过是躲避战乱罢了。啸林居士贫困潦倒,在天下刚稳定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在啸林居士死后,他的名声倒是更大了,字画也被人追崇了,甚至躲避战乱都被美化为纵情山水了。这点跟梵高有一丢丢的相似。
啸林居士年轻时,曾经多次携带自己的文章,遍访豪族,希望能得人青睐。
在慕晏看来,这一片地的割据者脑袋里就是不知名糟糕物体,有能人都不用。他攻破青州之后,再去寻访当地名士,名士们都躲起来了。
他们怕被清算。
这一点倒也正常,等朝廷统治稳定了,自会有所改观。可惜啸林居士没有等到这一天。
慕晏观啸林居士字画和文章之后,颇为遗憾,因此当日见到李霭,才会叹息一番。
宿谊,没本事从字画和文章就推断出一个人才华和品德如何,不过他信任慕晏的判断。所以现在忽悠人,就毫不犹豫的将慕晏的话原封不动的搬出来了。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李霭肯定还要笑着打几句哈哈,维护一下恩师和自己,但他无意间听那世家子称呼这位年轻人为天师,李霭就不知如何回答了。
不论宿谊天师名声的神奇之处,宿谊的才华也是京中各大宗师级别的名士大儒交口称赞的。被宿谊点出画中真意,李霭觉得,若是老师在场,恐怕会热泪盈眶。
应该说,就算李霭画这画的时候没想太多,但是宿谊点出来了,他就觉得自己画中肯定带了点什么情绪出来了。
“不过,啸林居士是时不待人,你为何苦恼?”宿谊学着慕晏那和煦的微笑,道,“要苦恼,好歹拼搏了之后。若是其他的阻拦,压过了你对自身理想的追求,那就心平气和接受吧。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这话,也是慕晏在吃烤鱿鱼的时候分析并感慨的,宿谊才不会考虑这么多,他跟李霭又不熟,也不觉得可惜。
宿谊说完之后,想立刻掏钱买下这幅画,但是听这幅画的价格,自己身上的银币不多。这坑爹的古代,连银票都还没出现,谁会随时携带那么重的钱啊,即使是银币,揣几百个也太重了。
不过宿谊逼都装到这了,自然要装完。虽然有人付钱,但他出门的时候还是被慕晏塞了个钱袋子,以防万一。宿谊将钱袋子拿出来,放到柜面上,道:“这些钱肯定不够,先付作定金吧。”
宿谊说话的时候,齐驰就进入了发花痴状态,让他错过了买单的机会。现在他终于回过神来,道:“这钱还是我付吧。”
齐驰一本正经道:“我们家的铺子除了赝品,是我家不查之过。李兄,可否将此画割爱,我会将此画挂在店中,以作警示。”
李霭却不看齐驰那故作高尚的模样,只问宿谊道:“君若是购得字画,会如何?”
宿谊淡漠道:“烧了。”
齐驰猛地看向自家偶像,这是什么道理?
李霭问道:“为何?”
宿谊道:“看着堵心。”
李霭又问道:“因为是赝品?”
宿谊又看了一会儿画,道:“因为这画中意境看着堵心。”
李霭低头道:“意境落了下乘,让人对作画者都不耻了吗?”
宿谊道:“倒也不至于。只是我苦难的看得多了,更愿意看些开心点的。若你有洒脱释然之画,或是毅然决然之画,看着心里就舒坦了。”
李霭道:“打扰君这么久,在下失礼了。在下只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要对在下说这些?”
宿谊道,因为被撞见了,不出来装下逼好像显得本人品德有瑕疵啊。
“因为曾观过啸林居士画作,心中压抑,略有些遗憾吧。”宿谊叹息,他的视线瞟向窗外,道。
这时候,宿谊想弄句诗歌来点一下题,升华一下逼格。但是在此时,他本来就存货不多的脑袋彻底短路了,死活想不出来一句应景的诗词。
哎呀,真是急死个人了。
宿谊在绞尽脑汁的时候,在他人看来,宿天师这话历经沧桑,看尽悲欢,已经达到了效果。
自从宿谊名声打出来之后,忽悠这种小虾小将,简直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李霭缓缓撩开衣服下摆,跪在地上,对着宿谊郑重的磕了个头:“谢天师。”
谢什么?谢对自己的提点,还是谢对老师的认可?
或者两者皆有吧。
事已至此,这画当然是被宿谊购得了。店家直接以一铜币的价格卖给宿谊,但宿谊摇头,道“少了”。
天师装逼,其余人怎能打断?于是店家在齐驰的授意下,收下了宿谊的钱包作抵押,至于后续钱收不收,这些钱还不还,就另说了。
其实没什么另说头,宿谊当然是会给钱的,不过是让慕晏给钱罢了。用其余人的钱他总觉得拿人家手短,所以拒绝了齐驰买单。但慕晏的钱,他花的没半点心理负担。
他可是给慕晏创造了许多小钱钱的人,花慕晏的钱,当然没有心理负担。
不说宿谊烧了画之后,觉得今天热闹看够了,天色也不早了,便提前回家了。只说李霭回去之后,并未告诉任何人,他偶遇宿天师。
李霭这人习惯不带侍从出门逛街,他不说,就没人知道。至于那店家,有齐家人操心。
李霭将自己关在门中整整一日,因众人皆知他好酒,只因为他又喝多了,昏睡不醒,没有打扰他。
李霭第二日出门的时候,身上颓废之气似乎更重了。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李霭曾想游走于世族之间,寻求晋升的机会,但因为自觉青州豪族各个傻逼,不傻逼的又没能力,所以便作罢了。
李霭也曾想过,通过科举晋升。但被家人强烈反对。李家虽不是世族,却有一颗老牌世族的心,认为世族,认为前朝什么都是好的。当朝皇帝乱改,是改了祖宗法令,令人不齿,迟早会天下大乱。
通过世族举荐做官才是做官的正确途径,让读书人跟斗鸡似的以考试取胜,实在是有辱斯文。
若是宿谊听到这话,一定十分诧异,心想这是什么鬼想法。但在此时,有这种想法的读书人还不少。
李霭父母双亡,被祖父教养长大,对祖父孝顺至极,且祖父为了他的游学付出了大量的资源,他不能忤逆祖父。
宿谊虽然点出了他的迷茫,但是却没有解决方法。
或许,只有世间,能抚平一切吧。
宿谊以为以自己的嘴炮,已经顺利撬动了李霭,让李霭会积极跳进慕晏的碗里。他之前每次忽悠人,可都是成功了的。
因此宿谊回家的时候,特意向慕晏炫耀,说李霭一定会主动跳进他的碗,让他好生等待,顺便请求报销。
慕晏跟他开玩笑,道李霭若是真的找上门来再报销。
宿谊赌性也来了,便自己付了钱,真跟慕晏打起了赌。
结果没几日,他得到了李霭将好友孔彦一个人扔在这,独自返乡的消息。
宿谊整个人的懵了。这剧本不太对啊,他无往不利的忽悠光环失效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宿谊觉得,最近运气比较差,还是少出门吧。
至于钱……输了就输了,反正不是输不起。宿谊好歹也是个富家子弟,花大钱砸了听个响,烧了看个火,又不是没做过。
虽然这种十分傻逼的行为,在他成年后就没做过了。
慕晏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抵挡住宿谊的魅力。虽然他知道李霭家中事,但李霭完全可以先投靠他,然后以他的命令的名义,参加科考。甚至不参加科考,他也能给李霭想要的,只要李霭真的有才华。
这不是符合李霭祖父的期待吗?那李霭为什么要离开?
慕晏后来思考了许久,反应过来,宿谊的魅力没有失效,只是成功后的结果不是预期罢了。
李霭来青州,的确是存了向慕晏举荐自己的希望。但见了宿谊之后,听宿谊说他拼都不拼,就叽叽歪歪怀才不遇,真是脸大(宿谊: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霭心态就改变了。
他以为宿谊是含沙射影,说他不敢与天下读书人相争,想着投靠别人走捷径的事。
不如李霭的庶族子弟都参加了科举,有的失败,有的已经前往京城。李霭自认为才华比这些人强,为何他不敢堂堂正正搏一次?
听闻京城之中有不少官宦子弟,甚至世家子弟都参加了科举,来验证自己所学。至于庶族名士,更是数不胜数,他有何脸面,还未开始比拼,就厚颜无耻的对慕晏说,他很有才华?
李霭羞愧不已,于是,打道回家,留下他友人满头雾水,只道自己好友心思真是太难捉摸。
宿谊听闻之后,很是心虚。他好像好心办了坏事啊,希望不会影响李霭一生吧?
“若这就影响了,那就没有用他的必要了。”慕晏道,“若是他能顶得住家中压力,那么我便对他高看一眼。”
宿谊叹气。
李霭的事只是个插曲,但这插曲之后,不知怎么回事,其余人也不再向慕晏递帖子请求见面了。
慕晏打听之后,才知道李霭虽是庶族,但才名在外,连他都过不了慕晏这一关,灰溜溜的回老家了,其余人就犹豫要不要自取其辱了。
宿谊更加愧疚,慕晏劝他,若这些人连这些傲气都没有,那见面也会被他扔到一边,不会用。
慕晏见宿谊心情还没有好,便转移他注意力,给他念了自己写给皇帝的折子。
前面说了,宿谊忘记了水泥这件事,可能会被皇帝陛下骂。慕晏写折子,替宿谊掩盖此事。
在慕晏的帖子中,当然不会写宿谊是早就知道了水泥的方子,而是在得知炼钢炉的窘况之后,一直在琢磨怎么炼出更得用、更便利、更廉价的东西来替代石料。
之前宿谊没有将此事泄露出来,自然是因为没成功了。
现在宿谊来青州,用建造盐场的事当实验,调配配方,终于得出了这“水泥”,特意献给陛下。
慕晏的帖子言辞恳切,逻辑清晰,宿天师的形象是那么光辉,宿谊自己看了都感动了。
“陛下会信的吧?”宿谊犹豫。
慕晏道:“陛下一定会相信。”
因为没有人认为宿谊会蠢到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慕晏在心中叹息。
有了慕晏的保证之后,宿谊稍稍放了些心。
不久之后,皇帝的答复到了。果然如慕晏所说,皇帝他全信了。
皇帝十分感动,赏给宿谊很多东西,道这有大用处。
宿谊彻底松了口气。糊弄过去就好。
不过皇帝第二封密旨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他居然要将二皇子扔过来,美其名曰有皇族牵头,无论是盐场,还是水泥,才不会有人窥伺。
虽然话是如此,宿谊也就罢了,慕晏可不怎么喜欢。因为那易苒似乎故意针对慕晏似的,特别喜欢在慕晏和宿谊独处的时候冒出来,还会特意对他挑衅的笑。
天知道,他怎么惹到二皇子了。
不过皇帝陛下的旨意慕晏不能违背,且的确有一位皇子坐镇,他接下来的事,或许要顺利许多。
前提是易苒肯乖乖合作。
宿谊道:“我觉得你对二皇子有一定偏见啊,我没见他做什么?”
在宿谊眼中,太子和易苒都是他的乖弟弟。虽然易苒比不得太子,但是他对易苒印象仍旧不错。
“我觉得,是他针对我。”慕晏没好气道。
宿谊道:“罢了罢了,也没指望你们好好相处,不过公事上不出错就够了。”
只是从他口中说这句话,好像很是奇怪。
水泥的事,在京中世族中传得沸沸扬扬。皇帝陛下又说自己某天做梦,梦见先古贤人给了他水泥的方子。
稍稍有点脑子的人当然都是不可能信的。皇帝陛下只是随意找个借口,他自己都懒得掩饰了。
反正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出来,即使他再怎么掩饰,众人还是会将此事按在宿谊头上。
虽然的确如此罢了。
在京城中,宿天师的名声又上一层楼。
因古代交通不便,这事还没传到青州来,但青州也并非不知水泥之事。甚至水泥之事,传得更玄乎一些。
宿谊就没指望过那些工匠不说漏嘴,毕竟那些工匠都是招募的当地盐工,比不得造船工坊和造玻璃工坊这种只会工匠筛选更严格的地方。
宿谊很坦然。这些事传出去也没什么,别说别人不可能将他技术还原,就算还原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大家一同技术进步嘛。
只是他没想到,在这等大字不识的底层百姓眼中,他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惊世骇俗。今天还是泥,明天就变成了石头,简直堪比神迹了。
这些工匠们说漏嘴之后,民间对传言进行加工,让宿谊用水泥造坝子的事变得更加神异。
宿天师突然腾空而起身后金光万丈闭眼虚虚一指瞬间沧海桑田之类……
宿谊:真是够了,青州的老百姓想象力比京城的老百姓还丰富!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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