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赞成!”
疯马看向野牛尾,有些意外,那是一个勇敢的战士,也是他的朋友,但他也有些懂得野牛尾的意思,因为野牛尾和他一样看着他们曾经的部落首领因为轻信了白人的话,结果落入了陷阱,手无寸铁地被他们打死。要不是疯马得到了大灵的启迪,他也不会那样和一个白人成为朋友,至少不会那么快,他不会相信他们,但他并不知道野牛尾是否也能获得大灵的垂爱,他看向祭司,祭司将烟斗里的白雾吹向火堆。
野牛尾的意思也是很多部落里的年轻人的意思,是的,那个白人获得了他的印第安人名字,若是他无处可去,疯马的部落可以接纳他,但这不是说,部落的战士就会为他战斗。“这是白人的战争,”野牛尾说:“应该让白人自己去打。”
“之前与波尼人也是印第安人的战争,”疯马说:“巨狼也在你们之中,和你们一起战斗。”
“那是巨狼。”野牛尾说:“巨狼可以到我们这里来,接受大灵的庇护,但我不会为白人战斗。”
“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疯马说:“那些白人的神正在侵蚀荒原。”
“他们一直在这么做,”野牛尾说:“我们一直在和他们战斗,但白人对白人,我们不会插手。”
“那是一些更邪恶的神,”疯马说:“他们劫走了花鸟。”
“劫走花鸟的是波尼人。”野牛尾说:“我们已经做出了回报,而大灵也已经惩罚了他们。”
“正是大灵叫我们去做的,”疯马说:“不将根系铲除干净,来年他们就会重新生长出来。”
“我不信,”野牛尾说:“那只是一根偏斜的枝干,只要折断了就行。”
祭司轻轻地咳了两声。
“这样吧,”祭司说:“我会向大灵祈求,大灵若是要我们去,就会在将来的十五天里给我们一百只野牛,好让我们的妻子与女儿能够安然地度过寒冬,就如同之前她赐予狼群的,如果没有,那就是大灵不要我们去。”他看向疯马:“如果你不愿意放弃你的朋友,疯马,你可以带上你的马,你的枪和你的斧头,你可以带上任何愿意和你走的战士,你们要在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候去,在风雪到来前回到部落,巨狼可以成为我们新的族人,你可以认他为你父亲的养子,让他和花鸟一起长大,我们也会需要这么一个强壮有力的战士。”
祭司的话让疯马与野牛尾都沉默了下来,疯马终究还不是部落的首领,他也不愿意强迫任何人——他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就开始擦拭枪支,收拾皮衣,别人或许可以不去,他是一定要去的,也许一开始他只是受大灵的启迪,而与一个白人做了朋友,但自从巨狼把花鸟送了回来,他就决定了要与巨狼成为如同兄弟一般的挚友——而他也能感受到大灵对巨狼的眷顾,就像是对着一个印第安人,而不是一个白人,也许巨狼的身体里,有着一个印第安人的灵魂也说不定,疯马这样想,然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转头看去,那正是他的妻子白尾鹿,她的肚子还没有明显地鼓起,但祭司和一些年长的妇人已经确定了她有了孩子,这是疯马的血脉,是大灵的赐予。
“我会回来的。”疯马喃喃地道。
“我相信你,”白尾鹿说,“你也应该相信大灵。”
“你看到了什么?”疯马问,印第安人相信女性在怀孕的时候有着超乎其他人的灵性,这是大灵赐予的新生命带来的,“我看见你举着一轮明亮的月亮,”白尾鹿说:“那是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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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祭祀仪式的前二十天,阿兹特克神们的祭司与虔诚的信徒都来到了这里,当然,作为多育女神代理人的普拉特与太阳神代理人的蒙特,他们始终怀着最大的野心,而其他人只是想要分享一块希利斯的血肉,好变得年轻、漂亮与健康。
在这里没有皇帝,只有蒙特,他可以说是那个镇子的主宰,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要求巫师之神的化身应当降临到他的镇子里——而不是阿特尔庄园,作为预备祭司的索克是没有可能拒绝他的——虽然他和希利斯都能猜到,他不过是为了保证他们的计划不出差错,而且蒙特的话也没错,那个镇子现在就是阿兹特克人的王国,他是皇帝,那么在最后的二十天,他要禅位给希利斯,并像一个仆人那样地侍奉他,就应该让希利斯到镇子里来,而普拉特也在一旁极力怂恿,是的,一个城镇,当然也要比一个田庄来的好,而且希利斯在那里尽可以为所欲为,所有的人,从索克到蒙特,都要听从他的命令,他的一个眼神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他的一个微笑就能让人飞黄腾达,他可以得到任何东西,只要他想。
对于一个普通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诱惑不可谓不大,希利斯看似高兴地答应了,但他可真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所谓的城镇,或者说,他更喜欢无边无际的荒野,喜欢不着寸缕,和狼群一起在太阳下奔跑,把头塞到野牛的肚子里,咀嚼鲜甜牛肝的日子,但他身体里的另一个思想也在提醒他,不将这件事情做一个完结,必定会如索克所说,在此生之后的每一个晚上,都要警惕着来自于阿兹特克的太阳神托纳蒂乌与多育女神的祭司的刺杀与暗算,而且如果放任他们发展下去,阿兹特克的神明将会从中汲取更多的力量,在人类社会里取得更大的发言权,鉴于他们永远也不会放弃血食,像是希利斯,还有“棉包”、“烟斗”、“一千亩”、“羊肠头”与“牙医”、“胖子”这样的牺牲者只会越来越多……
希利斯意识中的巨狼发出嗤笑声,它从来不在乎人类会怎么了,要说这些都是阿萨神族的造物,除了给它填充辘辘饥肠之外没有一星半点的可取之处,就算他们的勇士与国王,在它面前也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问题是,就算它恐吓希利斯,说要放弃他这个代理人,希利斯也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单独一人在世间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这是什么话,它是人吗?不是,它是巨狼芬里尔,它曾经在孤寂、痛苦与饥饿中煎熬了一千年,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奥丁没有,傻子提尔没有,据说它有的那个父亲也没有,它的姐妹与兄弟也没有,它的妻子,还有两个儿子……也没有,它被束缚住的时候,它们还是一对嗷呜嗷呜叫个不停的小灰毛球,现在怎么样了呢?长大了吗?有没有被囚禁,还是已经死了……它不知道……
巨狼咕哝着,将沉重的头颅放在双爪中间,卷起身体,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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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的小镇叫做瓦尔迈尔,在阿特尔庄园的下方,临近与密苏里州的边界,就和之前与之后的几百年里那样,边界上的地区总是处于一个双方都不会太过关心的尴尬立场,也给了蒙特与太阳神托纳蒂乌机会,他说是瓦尔迈尔的皇帝,这句话一点不错,这里有三万人,而这三万人爱尔兰人曾经占据了多数,但现在大半都是墨西哥人,其他的居民不是已经成为了托纳蒂乌的信徒,就是无法离开——他们几乎都是预订了的祭品。
当一些爱尔兰人的家庭被聚集起来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妙,但他们没能离开就是因为家里几乎没有男人,一个冲动的,十几岁的男孩抓起父亲的枪冲了出去,结果被打死在了他的母亲与妹妹眼前,他的母亲扑在他的身上嚎哭,却被几个男人提了起来,和她的女儿一起被套上了绳索,逼迫着往小教堂走。
一个同样身为母亲的女人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了这一切,眼看这些人距离他们的屋子还有几个人家,她急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阁楼上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拉到身边,逐一地看过去,这些都是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在那些墨西哥人来了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被马活活拽死的,那些人说没能找回尸体,但他们家的狗却一直冲着他们吠,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葬礼(只在棺材里放了一件衬衫)后她就决定要走,但她寄给兄弟的信总是石沉大海,而她想要搭乘往来商队的马车时也总是遭到拒绝,有一个驱赶牛群的牛仔答应了她——也许他也有着什么不好的念头,但她还是答应了,对于一个女人最坏不过如此,但她的孩子,她还有孩子,最大的只有八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有个晚上她的狗突然大叫,她的女儿则哭泣着说有人要抢走她的弟弟。
女人不知道他们要一个婴儿做什么,但第二天治安官就来绞死了她的狗,因为它咬了一个无辜的商人。
去他的无辜商人!
女人答应了那个牛仔,但次日她在黑夜里等待了好几个小时,他也没有来,她就知道他永远不会来了。
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但只能有一个,她不知道该选择谁,但她的心就像是被铁丝绞着的那样疼,最后她把最大的儿子叫到她与丈夫的房间里,男孩的眉间已经笼罩上了一层成熟的阴云,在父亲死后,唯一能够保护这个家的就只有他了,但他也知道,凭借着一个人的力量,就和他听到的那样,只有白白死去,没有一点用处。
他看到自己的母亲拉开领口,从里面抽出一根结实的链子,链子的末端悬挂着一个已经被磨到了几乎看不清图案的金币,应该是金币吧,他不确定,因为他知道家里一直很穷,如果是金币,那么它应该早就被母亲拿去换了面包和衣服。
“这是……”女人舔了舔嘴唇,“这是一枚金币,”她做了个手势,不让自己的儿子插嘴:“但不是一般的金币,它是,是矮妖精的金币。”
男孩睁大了眼睛。
“对,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矮妖精,矮妖精有两个口袋,一个装着银币,用掉了就能自己回到口袋里,一个装着金币,他用它来贿赂,好取回自己的性命,有一天,我的曾祖父就抓住了这么一个矮妖精,他为了赎命,就把这枚金币给了我的曾祖父,但他总是要取回它的,因为没了它,他就没了下一条性命,但我的曾祖父很聪明,他一直没有用过这枚金币,好好地藏着他,他把它留给了我的父亲,然后我的父亲又把它给了我,现在,我把它给你。”
“妈妈!”
“别说话,别说话!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不想和你争论!”女人厉声喝道,男孩呆住了,只能看着她把金币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收到衬衫里,扣上扣子免得被发觉:“记得,汤姆,你要戴着它,等到没人注意你们的时候,或者,有人威胁到你们的性命时,你就抓着金币喊‘矮妖精,矮妖精,你还要你的金子吗?’你这么喊,矮妖精就会出现,等他出现了,就是向你索要金币,但你千万别给他,你要让他带你和你的弟弟妹妹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才把金币给他,记住了吗?绝对,绝对,绝对要等安全了,没有人再来追你们了,你才能把金币给他!”
“可是妈妈呢,您呢?”
“别问了!”女人喊道,随后又放低了声音:“汤姆,如果……我是说如果,矮妖精出现了,却只愿意带你走……你就……你就一个人走!明白吗?能带玛丽他们,你就带,但如果矮妖精坚持不肯,那么你就自己走!别犹豫……”
她紧紧地抓着男孩的肩膀:“你都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可是!”
“没有可是!”女人的眼泪流进了她的嘴里:“你要记得,妈妈求你,求你了,汤姆,至少你要安全,你要向我发誓,最少你要能够逃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