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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费城的再一次兴起(10)(1 / 1)

布莱恩特功成名就之后,也在纽约有了一座安逸的存身之所,他的妻子早已离去,他的儿女并不和他住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服侍了他至少有三十年的仆人,这样长久的日子,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兄弟,而非主仆——也已经鬓发霜白的仆人唠唠叨叨地说他又回来晚了,他在要求喝一杯睡前酒的时候前者端上来的也是一杯牛奶——当然不是所谓的儿童安全奶,一看到牛奶布莱恩特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拿下去吧,亲爱的约翰,“他苦恼地说:“这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么事情也耽误不了您的牛奶,不然您今晚又要失眠了。”约翰可也是很固执的。

“睡眠是个负人心,我年轻的时候她总是纠缠着我,那时候我精力充沛,万事如意,现在我老了,力气衰弱,正是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了,”布莱恩特抱怨了几句,在叹息一声之后,还是端过牛奶一饮而尽。

仆人满意地将杯子放回到托盘上:“这样我们就都能休息了,先生,您的夜壶我放在床的左边,不是右边,您别再忘记了,上次您居然在抽屉里小便,哦,上帝,这可真是……”

“约翰!”

“好吧,好吧,”约翰咕哝了几句,慢吞吞地离开了房间,布雷恩特躺倒床上,看了看右边,等等,左边的夜壶,努力记忆了一下,然后颓然地倒在了松软的床铺上,拉起厚厚的呢绒毯子,盖在身上,但睡眠这个可恶的女人,迟迟不来,就如之前的每一天,布雷恩特睁大了眼睛,看着装饰着深色木角线的天花板,而后从天花板滑落到窗户——按照医生的吩咐,窗帘有三层,一层细纱,一层棉布,一层缎子,光线被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外面,不露一点踪迹,他傻乎乎地看着那一片黑暗,有人说,无论多么黑暗,待久了总是能见到光,也许真是如此,不过几分钟后,布莱恩特突然意识到,他看到的光亮可能并不是来自于水晶灯片或是金属镶边的折射,他坐了起来,立刻打了一个寒颤,一股深重的寒意正从窗户那儿往他这里涌来。

若是一个年轻人,现在可能就要惊叫起来了,但布莱恩特今年也有八十二岁了,他见过的事情,可能要比一个工人在报纸上看过的事情更多,这也是为什么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乔治.梅隆的邀请的缘故,他是挺讨厌图奥梅伊此人的,那是个小人,也是一个暴徒,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轻举妄动,图奥梅伊在纽约经营良久,是个爱尔兰人,是个民主党人,又时不时地会给人刷刷房子——这是爱尔兰黑帮的黑话,意思是杀人,因为若是有人死了,鲜血四溅,房子总要粉刷一番才能继续使用。

布莱恩特与乔治.梅隆所说的话堪称义正词严,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也有卑劣的地方,譬如说,他也有子女要考虑,他的子女并不如他有天赋,但他们在继承他的财产之前,先继承了他的名望,因此无论是儿子的事业,还是女儿的婚姻,都堪称一帆风顺,他可以如同唐吉可德那样去挑战巨大的风车,但这样,纽约的民主党人与爱尔兰人都会将他视作仇敌——名望积累起来不容易,想要推倒却只在一夜之间,就像是一直盯着图奥梅伊的莱斯利画报,他们报社的上下人等都遭到了或明或暗的报复,现在还能维持,完全是凭借着人们的一丝怜悯和心知肚明——他们的主编被图奥梅伊诬陷为一个疯子,甚至差点因此被关入监牢,但他们的牺牲并未能获得什么有力的支持,知悉内情的人不会去购买图奥梅伊的儿童安全奶,也有这个实力,就如他;而对此懵懵懂懂的民众,或是天真地相信了图奥梅伊的鬼话,或是出于无奈——图奥梅伊已经垄断了纽约的牛奶产业,只能买那些他们知道并不营养也不健康的牛奶,也许他们也还怀着一丝侥幸,这些牛奶里未必也有那么多可怕的东西,对吧,人总是要讲良心的。良心——布莱恩特只能说在巨大的利益之前,良心廉价的还不如掺入奶牛饲料的酒糟。

布莱恩特看到的正是随着莎拉而来的冰霜结晶,莎拉拉开了窗帘,暗蓝色的天光投了进来,它们照亮了莎拉的侧脸,它很美,在一百年前,这种苍白而又虚弱的美是得到推崇的,但在现在,这种美只有少数人会去欣赏,布莱恩特正是其中的一个,但欣赏归欣赏,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抱怨道:“哎,”他说:“我亲爱的小姐,我不想知道您是怎么进到我房间里的,但我终究是位先生,哪怕我可以做您的曾祖父,这对您的名誉,该死的,还有我的名誉,都会是一种打击。”

“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拜访过您。”莎拉说。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做到全知全能的只有上帝,但若想要知道别的什么事情,有很多人都能做到,梅隆小姐,难道……”布莱恩特短暂地停顿了一会:“您是在您的弟弟之后,想要来说服我吗?”

“的确如此。”莎拉说,“我想,您或许会愿意听听我的提议。”

“你们想要伤害纽约,”布莱恩特说:“单这一点,我就不会和你们合作,放过我这个无辜的老人吧,这是您的家族与图奥梅伊的斗争,是意大利人与爱尔兰人的斗争,将局外人卷进来是不道德的,你们尽可以在黑暗里相互厮杀,今天刷刷这个人的房子,明天刷刷那个人的房子,我不在乎,但别碰纽约,也别来碰我。我老了,需要休息。”

“您老了,不但老了,而且快要死了,”莎拉说:“那么如果我可以让您继续享有现在的一切呢?”

布莱恩特显然有些吃惊,他的视线第一次落在了莎拉的身上,那些闪烁着的冰晶似乎说明了来者的不凡:“上帝啊,”他低下头轻声呢喃了一句:“我发誓我确实听闻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有人邀请过我,但我……“人尽皆知的,布莱恩特出身一个清教徒家庭,而他自身也是一个清教徒,”你并不是任何人的信徒。“莎拉说,于是布莱恩特就苦笑了起来。

既然选择威廉.卡伦.布莱恩特,那么莎拉和乔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探查这位发言人是不是信徒、眷属或是祭司,他们曾以为这位布莱恩特先生或许是个德鲁伊,因为他对自然和死亡的观念实在是十分近似于他们,但他竟然没有任何信仰——不是躯体,而是灵魂,他的灵魂竟然比任何人都要来得自由,除了对名誉、知识的渴求,以及对后代的一些担忧之外,他实在是个豁达的人。

“您或许是个超凡的存在,女士,“布莱恩特也许也觉得这样的姿态实在是太不庄重了,虽然他不知道莎拉来自于何方,但他还是礼貌地请求莎拉暂避一下,好让他穿着整齐,郑重地与她对话——布莱恩特罕见地没在仆人的帮助下装束整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甚至要比二十年前更轻盈,他同时也在这段时间里思考和斟酌。

他走进小客厅——也就是此时风行的,在卧室边设置的,招待亲近朋友的客厅时,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亲手为莎拉斟了一杯威士忌,而后是自己的,“抱歉,女士,”他说:“我实在不想去叫醒老约翰,不然我们可以放点蜂蜜和冰块。”

“这样就很好了,”莎拉说:“那么您的决定呢?”

“我想我还是要拒绝您们。”

布莱恩特说,一边观察着来人的神色,只见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没有愤怒,也没有气恼:“可敬的女士,在老约翰给我牛奶而不是威士忌的时候,我就抱怨说,睡眠是个轻浮的妇人,在我年轻的时候,它总是时刻不愿离开,但我老了,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再眷顾我;那么我还要说,睡眠原本有个亲密的姐妹,也就是死亡,她是个贞洁的妇人,在我年轻的时候,她总在远处,而我,虽然知道她能够给我永恒的安宁,却因为贪恋世俗的种种欢愉而不断的逃离,只偶尔与她的姐妹睡眠春宵一度,我不愿意承诺与死亡的婚约,甚至畏惧,因为我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平静的珍贵,而现在,女士,我已经懂得了死亡的真谛,我一直在静候她的到来,无论何时,只要她伸出手,我就会欣喜若狂地握住她的手,迈入长眠的殿堂——所以您的礼物,虽然可贵,但我不愿接受。“

让布莱恩特意外的是,这位女士不但没有生气,甚至露出了一丝僵硬的微笑:“您对死亡的看法令我欢喜,先生,虽然您在您的诗作中已经有所显露,但这些都不如您亲口对我说的话。“在海姆冥界,海拉见过了无数不甘的灵魂,他们或是还想继续人间的生活,又或是怀抱着无法舍弃的东西——金钱,儿女,妻子,父母……简单点说,在凡俗拥有的东西越多,他\她就越不愿意前往冥界。

“但若是可能,就请您也听听我说的话吧,”莎拉说。

布莱恩特向莎拉微微鞠躬,但他脸上的神气,说明了他是不会轻易动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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