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进阶(四十)
第二天,莫敌并没有拖到下班前才去伏龙洲,而是早早就到了徐启明的办公室。见到莫敌,徐启明很是高兴,没有带到办公室就座,而是拉着走过伏龙洲上的小浮桥,来到漓江的江心小岛上。严格的说,这个小岛才是货真价实的伏龙洲,而广西绥靖司令部处于江岸,与伏龙洲仍有半江之隔,只是喜欢伏龙洲这个颇有气势的名字,而生硬牵扯了上去。
小浮桥设计得很有意思,漓江在这里被一分为三,由东到西分别是流经花桥的小东江、漓江主航道和面前这条形似小沟般的河道。河道不宽也不深,两边用木头打了两截木制的码头,码头中间几条浮船,浮船上架上板子,就成了浮桥。浮桥不宽,人行其上,随水摇晃,水底水草葱郁,颇为茂盛。几个小屁孩在水中嬉戏,不时在水里薅出一大把水草,这是上好的猪菜,一边嬉戏一边完成打猪菜的任务,小河段深得顽童喜爱。
岛上竹木苍翠,以竹为多,枝叶相连,遮天蔽日,竹缝中用鹅卵石铺成小道,曲径通幽。莫敌第一次走上小岛,很是好奇。
沿着小径,走到小岛南头,一个非庵非庙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巨大的照壁,当中还嵌以泰山石敢当。走到照壁前,才发现,建筑物四周有四个爪形桩子,柱子下面砌成六尺见方的“亚”字形龟台作为奠基。
“这个地方居然有这样一座建筑,主人只怕也是位雅人。”莫敌叹息说。
“这家的主人你知道的。”徐启明说。
“哦!是谁?”莫敌好奇问道。
“张淦张洁斋。”徐启明回答。
“哦!”莫敌笑了,桂军著名的张八卦,他在这里修公馆,还修得如此不伦不类,完全不足为怪。
徐启明走到张公馆门口,对门房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就有人搬出一张竹几,两张竹椅,放在照壁的左边,上了一壶茶,还上了一碟瓜子,两碟点心。
与徐启明在竹椅上坐下,莫敌环顾四周,不远处便是伏波山下还珠洞,岩洞口如同一张巨大的嘴,里面的试剑石更是如同嘴里的小舌,难怪张八卦会在南头弄上如此巨大的一方照壁,肯定是为了挡住还珠洞的这张恶口。
漓江水由北而来,向南而去,在伏波山下弯出一泓碧水,水深色重,传说伏波将军在此斩恶龙而定狂波,救一方黎民,保一方平安。远眺东方普陀,回望王城南天一柱,前有伏波山,后有风洞山,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个地方,还真是风水宝地。
“二水环绕阴阳镜,一岛中天太极图。”徐启明说:“大前年,张洁斋回桂修建公馆,据说踏遍了桂林的山山水水,最终选定在这里。”
张八卦看上的地方,风水必定不错!莫敌心想。
“这个地方最早叫琴洲,因为形如一把卧式的箜篌而得名,有明一代,成了靖江王城的马场,名字也更换为马洲。之后因为各地的读书人来桂林赶考,这里就成了书生们寄放马匹的地方,岛上草盛,是极好的天然牧场,四周环水,马匹不会走失。桂林漓江每年涨四次水,三月桃花水,五月龙船水,七月观音水,九月磨刀水,每次涨水都会带走马洲上的垃圾,省了不少的事。民国之后,不再有科考,这里也不再有马,沙洲四周便成了桂林人捉鱼仔的鸟排集中停泊之地,于是马洲更名为鹭鸶洲。洲上的沙子,适合种植萝卜,因此也有人喊它萝卜洲。直到大前年,张洁斋上岛架上罗盘察看之后,认为南是伏波山,北是木龙洞,于是提议首创了一个更好的名字,伏龙洲。”徐启明说:“我们当时还开张洁斋的玩笑,或者百年之后,张洁斋之名早随飞灰烟灭,可张洁斋金口命名的伏龙洲必定流传千古。”
听着徐启明侃侃而谈,莫敌知道这肯定不是今天聊天的重点,徐启明找自己过来,不是为了如此漫无边际的闲聊。不过徐启明说的东西有趣,莫敌也极有兴趣的听了下去。
“当年张洁斋在伏龙洲上建公馆,也算是煞费苦心。”徐启明说:“这家伙乘小船登上沙洲,浏览了一周后,口出一首打油诗:南北长河又宽平,东岭西岗三两层;左右宅前来相顾,儿孙定出武官人。天纵你不要问我怎么会记得这首粗陋不堪的打油诗,这首打油诗在桂林的流传度相当的广,因为这首诗的流传,在张淦之后,又有不少人来到岛上建公馆,还有人提出要建一座与花桥相对映的风雨桥接通日门门楼,直进大寺街,与八桂堂、木龙洞,铁佛塘相映成趣。”
莫敌笑了,这个地方,他看不上,每年涨水便提心吊胆,还不如自己住在斗姆巷来得稳当。当年张淦从洲子的北头走到南尾,勘出子午线;再从洲子的东边横到西边,定出酉卯线;又测出巽艮乾坤的四隅四线。觅龙、察砂、观水、选向,经过好一阵踏勘,才选出吉穴。如果知道莫敌心里所想,估计张淦会气得吐血三升。
张淦在伏龙洲上选穴,也是一波三折,先是选中了洲中心偏北的一处定为穴位,总觉得不妥,环顾四周,只见那座象征着王气的紫金山(即独秀峰)正东有一仞尖角直射过来。“不妥,这尖仞势有冲煞,会有丧妻害母之煞气,不可为!”弃穴另择,顺着子午线向南勘察下去,终于选中洲上偏南一处作为吉穴。
奠基柱子打下去,张淦又发现伏波山底还珠洞的洞口,犹如张开的大口,有吞人之势,他忙喊道:“还是不可为!”问题是伏龙洲弹丸之地,此不可为彼不可为,到底何处可为!正在犯难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一招“辟邪之术”。他决定,将来在南去的洲尾建造一堵影壁或照墙,再嵌入“泰山石敢当”一石,刹住那扑来的大口。他觉得一切吉忌都已考虑周全,便命令打下四个爪形桩子,又砌成一个六尺见方的“亚“字形龟台为奠基。说是以龟建台,可永镇兆基神灵。
“洁斋将军之才,明谙风水,暗通阴阳,有神鬼莫测之智。”莫敌笑道。
“张洁斋也有失算之时。”徐启明摇摇头,说:“在年初的立煌事变中,张洁斋的处理方式就十分不妥,固步自封,援助不力。经过这小半年的讨论,第五战区建议,调张洁斋为第二十一集团军副司令,排名在刘和鼎之下。大家一致认为,这完全是明升暗降,如果张洁斋再无突出表现,只怕前途将止步于此。”
莫敌望了望张公馆那古铜色的大门,再望了望身边的大照壁,暗暗叹息了一声:照壁再大,也挡不住还珠洞那张大嘴,而还珠洞里的试剑石,分明成了一颗锋利的犬齿。
“我会前往六安独山,奉命接手第七军军长一职。”徐启明说:“我离开安徽日子不短,对安徽的形势不太熟悉,今天请天纵前来,就是希望听到天纵有何指教。”
“指教天纵不敢。”莫敌笑道:“第七军是我桂军最强悍的部队,能够出任第七军军长的,无不是我桂军中擎天之柱,天纵先恭喜徐长官。”
徐启明摆摆手,让莫敌无须客气,在碟子里拿起一块萨其马,送入口中,桂林的萨其马,是一款典型的清真小吃,香而不腻,酥而不化,唇齿流香。莫敌见徐启明不说话,知道对方是想听自己的意见,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说:“皖北态势,并不复杂,三足鼎力,二十一集团军,日一一六师团和新四军下属各部。立煌事件之后,日我双方又恢复相峙之势,反是赤军活动频繁,趁立煌事件我军措手不及,在合肥一带抢建了不少根据地。我估计,徐长官去到六安,主要对手就是他们。赤军作战,十分油滑,不循军法,常出人意表,不好对付。”
徐启明点点头。他没有跟赤军打过交道,只是看资料知道赤军的各种事迹,能够从湘赣边打向全中国,此军绝非等闲之辈。他对于莫敌提出赤军为主要对手之说不是十分认同,他认为主要的对手仍然是日军和南京伪军,至于赤军,在现阶段,与自己的作战目标应该是相同的,不构成直面的对手。
莫敌告诉他,一一六师团经过这几年的整备,已经从一个屯田师团成长为一个主力师团,在不久的将来,肯定要调往作战一线,日伪军在这个地区的防务,势必全线收缩,能够把自己绻缩在有限的几个据点里不被我军攻占,将是他们的最大目标。但赤军则不同,一一六师团的外调,给他们让出了大量的空间,他们一定会乘机占领。至于对我方的抗议,他们会提出,这是从日军手里夺得,而不是从我们手里夺得而拒绝归还。如果我们也发现了这个战机,与他们一起抢占失地,必然发生直面冲突。
“难道正面作战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曾?”徐启明不屑的说。
“不可小看。”莫敌说:“我们为了占地而占地,他们为了土地上的人而占地,大不一样。徐长官驻守合肥一线,如果不能圆满处理好与赤军的关系,只怕有点麻烦。”
“在天纵看来,如何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徐启明问。
“政治为主,军事为辅。”莫敌说:“通过政治手段让对方退出,而不是通过军事行动让对方退出。”
“呵呵呵呵,天纵太小心了!”徐启明大笑,说:“我等军人,不用军事手段解决,反而要去救助政客们,太也说不过去。”
莫敌还想说点什么,被徐启明摇摇手打断,只听徐启明继续说:“再过不多久,天纵就要荣升少将,作为一名将军,必须有将军的思维,看来天纵也有调整自己心态的必要了!”
莫敌也跟着笑了,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过小心,瞻前顾后,不太爽脆。那是没有办法,自己行伍出身,在桂军中并没有后台,只有几个好朋友,每人都在奔着自己的前程,自顾不暇,也不能抽出手来,帮助自己太多。六月之后,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将获得那颗渴望已久的将星。挂上将星,则意味着自己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到那个时候,或者自己说话和考虑问题就不像今天这样小心而没有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