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
“小砚跟着临临去拿一下吧,我和宁叔叔谈点事。”严晏舒推了推自己儿子,示意他跟上已经站起来去拿书包的宁暂临。
徐堂砚看着她的背影,起身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旋转楼梯上,徐堂砚始终和宁暂临保持三个台阶的距离,低垂着眉眼,视线落在那双黑色漆面的小皮鞋上。
“嗒…嗒…嗒。”
小皮鞋踩在木质的阶梯上,规律的脚步声绕在徐堂砚耳边,旋转的楼梯是古棕色实木,年数太久,有些已经发暗褐色。
二楼是主卧,宁虞刚平常回家睡觉的地方。
往三楼走的那段楼梯,旋转的弧度更大,少年低头走着,看到连贯起来的几层台阶上,有溅散状的黑色类圆形的斑点。
他并没有仔细看,如果蹲下看,还能发现黑带着红褐色。
三楼有四间屋,还有一块是半圆弧状凸出去,作为外露阳台,上面放了几盆花,只不过都枯了。
整个三楼,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画室,空着的一间并没有用,只是堆放杂物。
少女突然回头看他,咧开嘴灿烂地笑着,白净的齿是剥了皮儿的荔枝,冰得他牙疼。
“阿砚,年了,你和小时候的变化可真大。”
眼前的少年高了自己将近一个头,身形瘦高,但并不显羸弱,反而有种体育生经常训练的挺拔感。一双浅茶色眼睛低垂着,刘海刚过眉梢,鼻梁高挺,嘴唇是上了淡粉色釉的薄瓷片,穿着件纯黑色t恤,整个人清冷又寡淡。
“我们不熟。”
他讨厌她这么亲昵地喊他,仿佛这年从来没分开过。
对陌生人该有的礼貌,徐堂砚希望宁暂临也用在他身上。
她看见少年细长脖颈的正央,喉结在滑动,很美丽。
宁暂临就是不知道,小时候喜欢趴在他身上闻的奶香味还在不在。
少女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将手里的书包放到座椅上,解开自己领口板板正正的第一颗纽扣,露出好看的锁骨。
以及,一条坠着黑蝴蝶的项链。
徐堂砚扫了眼卧室。
整个房间的光很暗淡,天花板是花纹独特的玻璃一块一块拼接镶嵌而成,烤漆黑金银的吊灯靠整条锁链垂着,床很大,床幔打开垂在床边。
墙上挂着很多抽象油画,色彩鲜艳的冷调。
书桌旁边有一面古褐色的尖角书柜,里面放满了书。
透过玻璃,最顶层的一整排放满了洋娃娃,身长和少年清瘦的小臂差不多,都穿着法国世纪的蛋糕裙,每个洋娃娃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头向左歪,两只胳膊交叠于胸前,腿折叠起来,脚尖朝后。
只不过细节上还是带着区别,有的眼睛闭着,有的嘴巴被缝住了,露出长长的一块线头,还有的头发缠住了脖子。
窗帘密不透风的拉紧,整间屋子有股压抑、沉闷的感觉。
“东西呢?”
徐堂砚皱了皱眉,把窗帘拉开条窄缝,阳光静悄悄地斜射进一束,光源只敢洒在少年身上,对别处避之若浼。
宁暂临踮脚,从书柜的第二层够下来一个木头盒子,她把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到徐堂砚身边。
她的距离挨得有些近,少年往后退了退,将两个人隔远点。
宁暂临对他的小动作没有做出反应,从身后把木头盒子拿到他面前。
“你打开看看,我保存的可还完整。”少女深黑色的瞳孔盯着徐堂砚的脸,扫荡了一圈,落在他的嘴唇上,笑了笑。
他没记得自己落在过这什么东西,没有多想,直接指尖勾着锁扣,掀开盒盖。
盒子里是黑色的丝绒垫,正央卡着颗乳牙,小拇指盖一般大,没有蛀洞。
年限有些久远,乳白色的齿掺杂了点黄。
徐堂砚看着盒子里所谓的东西,嘴角微微颤动。
过了几秒。
他眼神才放到宁暂临的身上,踉跄后退了一步,抵在桌沿上,摆放的花瓶受到感应轻微晃动,歪倒在了桌角,没有滚下去。
徐堂砚紧皱着眉头,神情复杂:“你真恶心。”
他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自己的一颗乳牙会被别人保存的那么完整。
那是屈辱,也是恐惧。
徐堂砚仿佛回到暮色阴沉的那个傍晚,山顶的天空是新媳妇儿披的红盖头,红色的夕阳笼罩着,他满脸笑容地拉着旁边小女孩的手,指给她看。
没有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被推倒在地,他吃惊地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神。
原来所谓的天使,只是一个穿着漂亮公主裙的恶魔。
“阿砚,我当你在夸我。”宁暂临手背在身后,没有生气,反而笑意盈盈地抬头盯着少年,像是要把这些年没有见过的面都仔仔细细补回来。
徐堂砚手指死扣着木盒的边缘,骨节泛白,小臂上的青筋凸显。
他垂眸望向那双毫不在意,似乎只是看个笑话的眼睛,气得有些发抖。
“砰——!”
一声闷响,木盒砸到了地毯上,里面卡着的乳牙滚了出来。
宁暂临看着少年瘦高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卧室门口。
笑意盈盈的脸蛋敛起来所有表情,她掖了掖裙角,将那颗小乳牙捡起来,又放回到木盒里。
宁暂临摇摇头,叹气道:“对自己的牙还嫌弃起来了。”
她懒得放回原处,随手放到了书桌的抽屉里。
书包就在椅背儿挂着,小姑娘坐下,将里面的作业和被塑料袋包住的鞋拿出来。
她将塑料袋铺在桌上,那只鞋放上面,盯了半分钟。
听见楼梯口宁虞刚在喊她,起身往卧室外面走去。
宁暂临应声道:“干什么?”
宁虞刚没有看她,往楼下走着:“你晏舒阿姨要走了,去送送她。”
“好。”
看着严晏舒把那辆奥迪开出自己家门,宁暂临走过去跟她道别。
“临临,小砚这刚转学过来,我给他办的走读,早上点他在路口等你,以后你们俩一起上放学,路上有个伴儿。”严晏舒拉着宁暂临的手,又多说了几句。
徐堂砚在一旁站着,深灰的影子正好延伸到少女的黑色小皮鞋上。
“嗯,晏舒阿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砚哥哥。”宁暂临对着她笑得灿烂。
严晏舒拍了拍她的手:“是让他照顾你,小姑娘一个人放学回家多不安全,要是遇见什么心怀不轨的,可不得了。我给小砚租的房子就在宁昭路的路口那,你出门一拐弯就能看到。一会儿让他带你过去看看。”
宁暂临嘴角的笑容有些僵,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行,小砚,妈妈走了啊,天色也不早了,我还得抓紧回去看你弟弟。”严晏舒朝徐堂砚挥了挥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宁暂临看着那辆白色奥迪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抬头看了眼徐堂砚。
他那张脸上没有离别情绪,好像走的人和自己无关。
“你妈倒是甩的干净。”她收起脸上的笑容,往前走了两步。
徐堂砚淡淡撇了她一眼,没迈几步就走到宁暂临前面去,头也不回。
“别跟着我。”
小姑娘停下脚步,听见前面传来的声音,淡漠夹杂着几丝厌烦的情绪。
宁暂临站在那里,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往前走。
过了几秒,她踮起脚来,右手抬高,虚空地摸了摸徐堂砚的头发,满意地笑笑。
“宁暂临。”
身后传来一声年人的喊叫。
她皱了皱眉,指甲嵌进食指的骨头缝处,差点掐破了皮,留下一道殷红的印子。
“爸,怎么啦?”宁暂临转身,弯着眼角歪头问道。
宁虞刚提着皮箱,打开了后备箱,将行李扔进去,坐到驾驶座上,打火启动车子。
“我去一趟丽居园,这几天你自己做饭吃,或者和小砚一块出去吃,带他熟悉熟悉周遭环境。”
宁暂临点点头:“好。”
她将黑色铁栏门从里面锁上,走到了喷泉左边的花园,花园里种了满满一片红玫瑰。
宁暂临抬脚迈进去,苏格兰小红短裙的裙边随意的蹭过也不在意,白色的蕾丝短袜被刮破了一道口子。
她站在里面。
视线打量着,伸手握住根茎,将几支有点枯萎的玫瑰连根带土地拔了出来。
小姑娘欢快地跑回到自己卧室,拉上被徐堂砚打开的窗帘。
她将窗户旁桌子上的花瓶扶正,几根枯枝被扔进了垃圾桶,插进去新摘的,白皙的手上沾着土还有刺扎到手掌的最表层的皮肤,被她揪出来一并扔掉。
宁暂临指尖蹭了蹭有些边缘有些发黑的花瓣,随后回到书桌旁边,坐那将老师布置的导学案加作业写完。
写作业的途,她时不时往那边瞥一眼,欣赏自己的新作。
宁暂临特别喜欢半枯不萎的玫瑰,绽着萎靡的美,又还有活下去的希冀。
写完作业。
她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只散了鞋带的鞋上。
鞋带被抽出来,宁暂临看了一会,对折好放到了一边。
她打量着整只鞋,应该是穿了许久,白色的板鞋胶底有些泛黄,鞋头处有了一道很深折痕的印子。
脚后跟的地方有一小块蓝色的油漆,她拿指腹抹了抹,已经干在上面了。
宁暂临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点。
她将鞋收起来放到自己书桌底下。
宁暂临从画室里呆了两个小时,她每天都要画画,保证自己不会手生。
十点后按时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
她比闹钟早醒了几分钟,穿戴好校服之后,将散落在肩膀上的深黑色卷发扎成高马尾,额角留有几缕碎发,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还有那个黑蝴蝶吊坠。
今天的小皮鞋换了另外一个款式,深灰色复古仿皮,方钝角的鞋头,里面搭配了一双棕色花边筒袜。
显得比平时要乖巧。
宁暂临背着书包出门,骑上自己的自行车。
蹬到路口的时候,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点。
果然,路口没有少年的身影在等她。
宁暂临又在一旁街道边上等了五分钟,见还没有人影,骑着车往仁济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