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来自山西布政司的官员奉皇命传达和前线大同小异的口谕后,告辞离去。谁知有锦衣卫千户张安受方孝孺之命,偷偷把一封密信扔在了桌案上。
返回来的朱高炽顿时大惊失色,拿着信封的手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且不论信中所言何事,只要接了,那就意味着要落得个与朝廷私相往来的罪名;若不接此信,也无法解释为何朝廷会秘密派人来联系,反正是左右为难。
这几年来,朱高炽的处境越来越是艰难,二弟朱高煦屡立战功在军中威望日甚一日,时常自诩为李世民,身边校尉亲兵称之为天策卫,其用意几乎不言而喻了。高熙协助父亲征战天下,功劳最大,自是不甘心出生入死,却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想高熙勇武善战,几次曾救父王于危急关头,自小就最受父王所钟爱,谋取世子之位非是一日了,最令朱高炽深感失望的是两个弟弟相互交好,合起伙来敌视于他。
所幸得北平文武官员支持,外有徐灏亲近,朱高炽知道只要本本分分的镇守后方,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王也就没了借口废黜自己,问题是今后呢?
紧急招来解缙和杨士奇等谋臣,那封信没有被拆开,朱高炽苦笑道:“这该如何是好?”
解缙沉吟道:“这次朝中传书必定会趁机闹得满城风雨,逼迫世子反抗王爷,而小王爷的内侍黄俨狡猾多智,不会放过此等打击世子的良机,恐怕很快就会抢先派人驰赴军中了。”
杨士奇洒然道:“实话实说,王爷定不会怪罪。”
徐灏的反应和朱高炽等人完全不同,此刻他人不在辽阳,嘱咐沐毅把来人暂时软禁后。传令封锁水陆交通。
对于徐灏来说,朝廷的离间计属于双刃剑,不管朱棣对此有何反应。绝对不能把自己的生死交给朱棣或是皇帝一言而决,凭什么?帝王算个狗屁!
身在大名府的朱棣接到幼子送来的急报。得知朝廷与世子通密谋,命其归顺,许封王爵,不禁大惊。
领军在外的统帅最担心的莫过于后方不稳,归路截断,朱高燧的话绝非子虚乌有,不敢深信也不能不信。
谁让朱棣和长子之间的嫌隙也已非一日了。如果说朱高炽单独造反不太可能,问题是还有个胆大包天的徐灏呢。
朱棣询问侍立一旁的朱高煦:“你兄长是否会投顺朝廷?”
朱高煦不假思索的道:“大哥等世子以前就和朱允炆相处亲善,起兵多年来,秦王晋王蛇鼠两端。天知道他们会不会连成一气,高燧所报绝不会错,他也没那个胆量构陷兄长。”
朱棣背着双手走来走去,怀疑渐重且渐生怒气,盘算着如何除去此心腹之患。
正在此时。帐外禀报世子信使到,几个侍卫走进来,连同抓捕的张安和信件原封不动的送来,以此来表明心迹。
朱棣先读完世子来信,又拆开朝廷给世子的信件。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遽然喊道:“嗟乎!几杀吾子!”下令将张安囚禁。
很快朝廷派人联络徐灏的事也经由各种渠道传来,朱棣可以信任长子却无法信任徐灏,天晓得被封了侯爵,世代镇守辽东的徐灏会作出什么选择?如果沐家要徐灏归顺朝廷呢,或拿沐家的性命来要挟?
不管如何,朱棣都不能任由徐灏继续占据辽东了,毕竟徐灏非是妻子嫡亲侄儿,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最起码借此事先把徐灏的兵权架空了再说,等日后再重用于他也不晚。
不想北平再次遣使前来告知,徐灏竟亲自返回北平接走了全家人,守城将来不敢阻拦,打秦皇岛已经乘船前往辽阳去了。
朱棣怒道:“徐灏竟敢叛本王?必捉他问罪,来人去通令房宽孙岩二将,带人前往辽阳软禁徐家人。”
姚广孝赶忙说道:“徐灏告知王妃世子要接家人去辽东避暑,他人不在辽阳应该未能与朝臣见面,王爷不可猜忌。”
朱棣面沉似水,就算徐灏没有反意,但此举也算是使他没有后顾之忧,擅自接走了家眷,等同于事实上的背叛。
值此和官军对峙之时,朱棣一时间投鼠忌器,倒是不能公开宣布要问罪于徐灏。
姚广孝小心翼翼的道:“王爷剥夺了徐灏麾下人马,看来是引起了徐灏的疑心,不如招来命他领军作战,则其疑心自解。”
朱棣冷笑道:“仗着有些才干就无法无天,叫他来岂不是明摆着是本王有求于他?就叫他全家永远呆在辽东好了,一辈子也别进关了。”
姚广孝苦笑连连,心说幸亏徐灏向来行事大胆惯了,虽说此举会令王爷大为不满,但也没到了必须要杀之而后快的程度,还有转圜余地。
冷静下来的朱棣大约也猜到徐灏为什么要跑路,说穿了那小子就是不想受制于人,万一惹急了他跑回京城那就麻烦了,朝廷岂不是拥有了火枪火炮?是以悻悻说道:“撤销先前军令!你马上返回北平,协助世子调换辽东将领。徐灏不会反叛于我,他爱做什么都由着他,等本王功成之日,看他还有没有脸来见我?”
波澜壮阔的湛蓝海面上,海鸟自由自在的在天空翱翔,蔚蓝色的天空白云在缓缓飘动,十艘海船排成一排劈波斩浪向前航行。
船舷上,披着斗篷的老太君迎着带着咸味的海风,感慨万千的道:“真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出海,唉!也不知今次是福是祸,如果不是你来劝我,打死都不会听灏儿那混小子的,打金陵搬到了北平,又从北平搬到了辽东,天知道往后会不会迁到外国去。”
被孙女们围在中央的徐达神色满足的搂着红叶绿竹,笑道:“搬到哪都好,只要全家人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再不随时面临灭族的危险就好。想在金陵这几十年风风雨雨。嫂子你还未受够?那朱棣就是活脱脱的朱元璋第二。”
老太君皱眉道:“那为何你与灏儿非要来北方,呆在京师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
徐达笑道:“年轻人不经历一番又岂能明白安稳过日子的道理,灏儿也是为了得到勋爵荣耀家门。这才投靠燕王。老夫本以为要等他经历了朱棣朝的腥风血雨,他才会明悟平凡生活的真谛。没想到这么早他就懂得了。”
此时红叶指着远处的青山陆地兴奋叫道:“你们快瞧啊!那就是旅顺口吧?”
徐灏拥着妻子从船舱里出来,笑道:“元朝时这里被称为狮子口,隋唐时谓之都里镇,洪武四年二爷爷出兵辽东,派马云叶旺二将率军从山东蓬莱乘船跨海在此登陆,因海上旅途一帆风顺,遂将狮子口改名为旅顺口。”
大家伙都朝着徐灏夫妇看去。红叶问道:“那这里冷不冷呢?”
徐达很是怀念的道:“当年两位将军告知此地乃四季分明的好地方,当然冬天会比南方冷一些,夏天则不会那么炎热,气候和对岸的山东差不多。和辽东腹地截然不同。”
徐灏说道:“想回山东坐船一天一夜就到了,所以旅顺比起北平来,等同于住在中原。你们也不要埋怨来到了不毛之地,这里有山有水三面临海,气候适宜。物产富饶几千年前就有人定居于此,土地肥沃景色优美,本地人口三四万,加上迁来的数万人,一共**万人呢。非是荒无人烟之地。今后早晚还会迁来数以百万之人。再说等打完了仗,随时随地都能乘船走海路前往金陵。”
正当徐家人心情复杂的准备登陆从此迁居后世大连。山东总兵官盛庸传令吴杰等将领汇合德州以图再进,有官军和河北心向朝廷的军民四处袭击燕军的运粮队,杀死了数百人,活捉指挥张彬。
六月十五日,官军再次袭击燕军饷道,连同官军调兵的驿书等,使得朱棣拥有了拥兵为逆的口实,派出指挥使武胜再次上书朝廷,质问“遣使息兵”是诚是伪?
洋洋洒洒了近万言,点明先帝在世时命燕王节制北平、辽东、大宁、宣府军马,降低姿态请求朝廷撤兵,今后只留着北平一隅。
思维父皇创业艰难,子孙不保,如此之际宁不寒心。今兵连祸结,天下频年旱蝗,民不聊生。强凌弱,众暴寡,饥民逢聚,号肃山林,相扇为盗,官府不能禁制。其势滋蔓,势有可畏。祖宗基业将见危殆,所谓寒心者此也。抑未知虑至此否乎?
夫天下,神器也,得之甚难,而失之甚易。伏望戒谨於所易失,而持守於所难得,体上帝好生之德,全骨肉亲亲之义。
我弟周王久羁绝缴瘴疠之地,恐一旦忧郁成疾。脱有不讳,则上拂父皇母后钟爱之心,下负残杀叔父之名,贻笑于万载矣。昔汉文帝称为贤君。“尺布斗粟”之谣,有损盛德,至今人得议焉。诚愿采择所言,矜其恳切,早得息兵安民,以保宗祧,恩莫大焉。”
面对叔叔的故意示弱以争取民意,然而建文帝不为所动,自持赢得了时间,下旨将武胜逮入锦衣卫监狱。
朝廷这些年来并没有闲着,逐步架空各地王府军权,撤换了大批将领,云南沐晟等手握重兵的大将皆表明效忠建文皇帝。
盛庸传檄大同守将房昭引兵南下,房昭很快兵出紫荆关,袭击保定及周围诸县,并动员当地民众上山结寨,其首领被授予千户百户,房昭八万西北军驻守易州西水寨。
原来西水寨位于万山深处,房昭不敢正面和燕军对阵,想凭险久据于此,进而窥伺北平。
盛庸汇合吴杰积蓄兵员十数万,渡河进入河北境内,何福率南兵五万人乘船抵达山东,朝廷调集各地水师上千艘,重新控制了漕运。
保定若失北平危矣!朱棣也很忌惮西北军的战力,朝廷此举一下击中了燕军软肋,不得不班师救援。
这时候朱棣体会到姚广孝的建言,又是无奈又是后悔。想除了徐灏之外,还有何人能单独带兵抵御十数万官军北上?又能派谁去击败房昭的八万西北军?
当初设置五军的弊端暴露出来,亲信大将都听命于朱棣一人,也就是全军精锐一直只随着燕王南征北战,其他守将兵力都不多,没有军令不许出击,就连北平朱高炽都没权调兵打仗。
虽然麾下有能打胜仗的将领,可是为了篡位的朱棣能信任谁?没有夺取皇位之前,他绝不敢派遣将领长期单独领兵,也就是徐灏知道朱棣的雄心壮志,一早就参与进来,因此敢于带兵去赤峰去辽东。
没办法,性格决定命运,朱棣既然防备着将领临阵反叛,那就只能像个救火队长一样,哪里出事就带着大军杀到哪里,无法做到首尾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