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盘自晋升成了新天道之后,一改之前的沉默,变得活跃起来。
每天天一黑就自发地贴到沈微雪门口屋檐下,圆不隆冬的,像一块煎饼,掀都掀不走。
沈微雪初时不解,几次过后他明白了什么。
屋檐下挂着的那盏小灯,不知何时悄悄地生出了一只灯灵。
而玲珑盘孤寂了不知多少年,一朝盘心萌动老盘开花……居然对懵懵懂懂的小灯灵一见钟情了。
于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凑在小灯灵身边讨好。
还滚来滚去地让沈微雪想法子替它弄个小挂钩,也一并挂在屋檐下,和小灯灵相对着,摇摇晃晃的。
对此沈微雪表示:“……”
行吧,凑合过吧,不然还能拆散怎么的。
玲珑盘除了沉迷贴壁,还喜欢时不时蹦跶去谢予舟那里。
为的自然是谢予舟书房里那些杂七杂不那么正经的话本子——偌大的凌云宗里,谁都没有谢予舟这里的话本齐全。
谢予舟第不知几次将玲珑盘从那堆话本子里翻找出来、提溜回千秋峰物归原主的时候,沈微雪正和云暮归琢磨着准备去哪儿度蜜……游历一段时间。
听见门口动静,沈微雪抬头看了眼,看见谢予舟手里的罗盘,挑了挑眉,想到了什么。
大荒泽深处那幻境与玲珑盘相融合了,成了个游离在外的小世界,依照着玲珑盘的……心情,里面的情境也随意变换着。
倒是个挺不错的消遣去处。
沈微雪有了点想法,伸手将玲珑盘接了过来。
接过来时他察觉到不对,只觉得玲珑盘今日离奇的重,心念微动,握着它抖了抖,噼里啪啦,只见光芒一闪,十几本话本子从玲珑盘盘底被抖了出来,落了一地。
有一本刚好砸到沈微雪脚边,书页翻开了,沈微雪低头瞥了一眼,正巧看见一段不那么和谐的剧情。
沈微雪:“……”
他想起昨天玲珑盘才在他屋里抖出来的一堆话本,沉默地抬眸看谢予舟。
谢予舟也看见了,他面不改色地弯腰,手一挥,将那些话本子都收入储物囊里,摸了摸鼻子,镇定道:“师兄。”
是盘自己翻的,不管他的事。
沈微雪:“……”
他啼笑皆非,倒也没说什么,等谢予舟离开后,才慢悠悠地拍了拍玲珑盘:“走罢,去大荒泽。”
玲珑盘看了许多话本子,正想去和小灯灵讲故事,闻言不情不愿地晃了晃,正想表示拒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变了主意,转而往沈微雪怀里拱——
没拱成。
两跟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将它拎起来,云暮归面无表情地捏着玲珑盘,微微用力不让它乱动,抬手掐诀,两人一盘瞬息间落入缩地诀造出虚幻空间里,身影逐渐消失。
千秋峰上清风里,只隐约剩下沈微雪残留下来的只言片语。
“记得……找些……有意思的……”
……
外界与小世界里的时间流速不同,外界只过了小半个月,小世界里足足过了一年有余。
沈微雪斜倚榻上,懒散地支着条腿,翻阅着暗卫刚送来的前线捷报,目光停留在某个名字上,眼底渐渐染起浅淡笑意。
他也懒得看别的了,心底咀嚼了几回云暮归的名字,三两下将奏折折好,丢到一旁去。
榻上铺着层层柔软锦缎,千金一丈的布料,着实奢侈,不过舒适惬意,如躺云端。
这本该是人间帝王才能享有的东西,如今被沈微雪随意占用。
沈微雪在龙榻上仰面躺下,微微侧头,嗅到枕上属于云暮归的气息都淡了许多,恍然失神了片刻,舒了口气。
快了。
三个月没见小徒弟……不,是他的小陛下了。
还挺想念的。
好在明天云暮归就能回来了。
——这便是玲珑盘创造出来的小世界。
说是创造,其实也不尽然,准确的说,是玲珑盘受各种话本的影响,自发地从现实世界里抓来了一些幻影,投照过来,弄出个亦真亦假的小世界。
身处其中时为真,离开此处后便成假。
简单粗暴来讲,这也跟穿书没差了。
沈微雪和云暮归初初进入这小世界时,正值皇朝混乱,世家权贵争权夺势,试图架空刚即位不久的可怜兮兮小皇帝。
沈微雪被随机到的身份是帝师。
而云暮归毫无疑问自然是那几乎要逼到绝路的小皇帝。
沈微雪没看过这话本,不过论穿书经验,谁也不及他,不过五六日,他就将一切都琢磨了个清楚。
尔后与云暮归联手,往内清扫异党,往外安定天下,几乎没什么难度地就把剧情走完了,也算是品味了一番别样的人生。
一眨眼,便过了一年多。
这个小世界该接近尾声了。
甫一入小世界,沈微雪久和云暮归约定过,不到逼不得已,不用术法,不然还有什么乐子。
故而现在沈微雪就和个普通人般没两样,也没法和云暮归互相传讯,聊诉衷肠。
沈微雪打了个呵欠,将脸埋在柔软的锦被里,懒洋洋地想,轮回小镇由这幻境衍生,因而破解之法在这里也通用。
朝堂的宵小除完了,天下的疆土收复完了,下一步等明日云暮归班师回朝,大概就能触及关键事件离开这里了。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千秋峰后山的焖小鱼了,还挺想念的。
或许有了牵挂后心境当真是大有不同。
曾经沈微雪觉四海为家也无所谓,如今有了云暮归在身边,千秋峰里还有两只白团打打闹闹,玲珑盘也不知追到了它的小灯灵没有……
只稍微想一想,便觉得惦念起来。
当然更惦念的还是他的大毛绒绒。
世人皆知陛下敬重帝师,经常让帝师在宫中留住,同食共寝是常事,上至群臣下至宫人,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到底是身处皇宫,无数人来往繁复混杂,难以放肆。
沈微雪这一年来,想念大毛绒绒了,都得小心翼翼地紧闭门户,防备许久,才能让云暮归变作原型。
吸得不甚满足。
烛火噼啪,渐渐燃尽了,灯光微弱。
沈微雪沉沉睡去,梦见了他的大毛绒绒,终于吸了个痛快。
……
翌日,为时三月的帝王亲征终于落下帷幕。
沈微雪顶着个帝师的身份和陛下亲信宠臣的名头,早将庆祝凯旋的宴会布置的完美。
他本以为关键事件会发生在庆功宴上,自云暮归回来后便时时留意,然而还是失算了。
直到热闹欢腾的庆功宴都快要结束了,都没有异常发生。
沈微雪一手撑在案几上,一手握着酒杯,懒洋洋地看着底下众人觥筹交错,看不出什么来,抬眼看身侧不远处的云暮归。
大庭广众之下,沈微雪很正经地保持着贤臣人设,拒绝了云暮归想让他一起坐龙椅的请求。
所以现在两人只能眉目传情了。
——走吧?
——好。
云暮归早就想走了,不能用术法,他是实打实的和沈微雪分别了三个月,要不是当着许多人的面,他早就想变回狼型将沈微雪叼走。
此时见沈微雪提议,他当即毫不犹豫地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就这么将群臣抛之脑后。
时值深秋,夜里风凉,吹得枝头树叶摇晃。
偶尔吹掉几片半枯黄的叶,落在地上,发出微弱的簌簌声。
沈微雪屏退了随侍,两人慢悠悠走着,低声说几句闲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宫中最高的阁楼下。
这阁楼占地不大,却很高,足有九层,而九,素来有无穷无尽之意。
它原本是历代帝王祈福长生的地方。
不过这祈福的传统被前朝某任皇帝废除了,如今它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赏景阁楼。
沈微雪走到顶层,刚想推门,云暮归先一步伸手,吱呀一声,深秋夜色立时尽收眼底。
这阁楼位置极妙,站在这儿,凭栏而望,隐约能见宫外万家灯火,如满天星辰坠落人间,星星点点。
沈微雪很喜欢这种场景,或者说,很喜欢这样的烟火气息。
今晚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普通凡人酿出来的酒,自然比不得修仙界的仙果佳酿,不过气氛好,纵是清茶也能醉人。
又兼之两人许久没见了,三个多月一百天,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就是整整三百年……
足以叫相思泛滥成灾。
云暮归向来沉默少言,更多时候都是沈微雪在说话,而他揽着对方的腰,认真专注地听着,偶尔应两声。
有时候会趁着沈微雪不注意,悄悄碰碰沈微雪的耳朵。
沈微雪温和地纵容着他的小动作,抬眼瞧见明月渐圆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阿归。”
云暮归的唇蹭蹭他的耳垂,含糊地应:“师尊?”
师尊这身份,还真是连小世界里都贯彻到底了。
沈微雪心里闪过这念头,转而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大漠里那回,你在冰魄花开的时候见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身侧紧挨着的那具身体微微一僵。
然而云暮归没吭声。
沈微雪眉梢轻挑,微微后仰头,想避开游离在他耳垂边的滚烫气息,然而刚一动,云暮归忽地完完全全转过身来,一手仍旧揽在他腰间,另一只手却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又沉又稳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旋即唇上覆来温热。
压制百日的思念如泉奔涌。
沈微雪只怔楞了一瞬,那下意识搭在云暮归胸口、想推开对方的手便卸去了力道。
强势又滚烫的气息瞬间侵染他所有心神,沈微雪恍恍惚惚想,他方才的仰头,怕不就是送羊入狼口。
不过他送的心甘情愿。
原本安静封在体内的灵力涌动起来,久未相融的灵识感知到熟悉的情绪,意动起来,互相试探着触碰,带来熟悉的悸动。
沈微雪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也不知是太久没亲近过、还是别的原因,今天的云暮归显得格外急促。
在他的纵容下,逼得他节节败退。
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吞吃入腹的架势。
沈微雪察觉不妙,勉强喊停,感觉到犹自在他唇边留恋不舍、两两相缠的滚烫气息,他一巴掌拍到某只不安分的狼爪子背上,语调不稳道:“阿归!”
那只狼爪子勾着他的衣带,正蠢蠢欲动时被他一把摁住,不太情愿地蹭了蹭,沈微雪只觉得耳根发热,他咬牙道:“回去……”
他话没说完,云暮归开口打断:“……我看见了这些。”
“什么?”
“冰魄花开的时候,我看见了这些。”云暮归低声重复,不顾沈微雪的阻拦,手指一勾,“还有……”
“陛下,帝师大人。”
身后阁楼里,隔着虚掩的门,不过半丈距离,随侍总管的声音平平稳稳地传来,清晰入耳:“宴会散了……”
那一瞬间沈微雪不知道是该将怀里那只狼爪子提溜出来,还是先让随侍退下将门关紧。
他长睫一颤,生生压住颤抖的呼吸,一动不动——他是不敢动,狼爪子故技重施,解开了外衣的系带后,又勾住了他里衣的系带。
他只要稍微动一动,这衣带就保不住了。
沈微雪脑海里冒出了“后悔”两个大字,他今日嫌帝师礼服笨重累赘,特意换了套轻便些但也不失庄重的衣裳,本想求个轻松自在。
没想到结果只坑了自己,便宜了这只狼崽子。
阁楼里,随侍总管还在一句接一句地禀告着宴会散场后的安排,有条不紊,没有缺漏。
阁楼外,云暮归倒是镇定自若,喉咙里滚出一声“嗯”,算是简洁的回应,然后垂了眼睫,继续和沈微雪无声僵持。
虽然知道这狼崽子不会太过分,但眼下这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是让沈微雪眉心微抽,有些狼狈的羞耻感冒上来。
他抬眸看云暮归,犹沾着水润色泽的唇颤了颤,正要稳一稳声音让随侍离开:“知……”
字音还没落清晰,他猛地闭嘴,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尔后浑身一个激灵,死死咬着后槽牙,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暮归,呼吸错乱了一瞬,很艰难才堪堪忍住。
一条大尾巴悄悄地从他衣摆下钻进来了。
云暮归眸底里幽沉墨色慢慢地退去了,泛起漂亮纯粹的冰蓝色,他沉声接过了沈微雪没说出口的话:“知道了,退下。”
听见身后脚步声渐渐变弱,他动了动尾巴,唇边露出一个温柔而眷恋的笑容,藏着很深的、属于兽类的yu望:“……还有更过分的。”
他在沈微雪耳畔低声喃喃,接续着方才没说完的回答:“……师尊想看,我便回忆给师尊看。”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