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俞晓敏周一下午刚开完行政会,要出门时被同事老马韩住,她以为又是给俞任相亲对象的事儿,忙挥手,“我管不了我那女儿,她们年轻人念头和我们不同——”
老马说不是给给你女儿介绍对象的事儿,你没听说吗?你和老齐老何关系不错啊,住得地方还挨得近,真没听说?俞晓敏没听说,可直觉就猜到了和小齐有关。果然老马说,老何要和老齐离婚。
这事儿就不对头,老何对各种传闻中的狐狸精严防死守几十年无一失手,怎么两人退休了后还闹起离婚?
“嗨,还不是意见不统一闹的?老何要去美国陪女儿,老齐不愿意。”老马诡笑了下,“老齐和说漏了嘴,她女儿果果,在美国非要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是他喝高了时讲的。”
俞晓敏愣了,难为老何死守秘密十多年,偏偏最该缝的是她家老齐的那张嘴,马尿半瓶就吐真言,看来这两口子为这事儿也头疼得厉害。
“这……”俞晓敏支支吾吾,“这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儿。”
是他们家的事儿。老马说老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一大把年纪背井离乡去美国,给人家养孩子,说那个女的离婚,带着个儿子。
“这……老何是同意了?”俞晓敏怎么也想不通老何的转变会如此大。
“同意什么啊,她是为了赶过去看住女儿。这小齐也三十出头了吧?啧啧,看不出来。”老马最后还说,“这事儿别传出去啊,那个离婚女人也是咱们柏州本地的,前夫是华新医院骨科的。”他笑,“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是柏州医疗系统本年度的第一大八卦爆炸新闻。俞晓敏在办公室坐了半小时也无法投入工作,一会儿想要是齐弈果和彩彩成了会如何?那老何不是要撕了她们娘儿俩?一会还生小齐的气,年纪轻办事就是不牢靠,八字才一撇就闹得满城风雨。过会儿又替老闺蜜生老齐的气,男人真靠不住,破嘴除了漏风就是嚼舌根。
女儿俞任说做修女,俞晓敏渐渐真信了,俞任的情感生活死水一潭。在她接受白卯生后,俞任却说白卯生有对象。在她知道八百年前俞任和小齐谈过恋爱后,她忍不住骂,“我家彩彩哪儿差了?见异思迁的渣女!”
在了解到俞任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相亲撮合企图后,俞晓敏绕着弯儿打探,“你们单位……有没有和你谈得来的女同志?”
俞任一语双关,你说什么女同志?她看着俞晓敏憋笑,“有几个,后勤科的冯姐,已婚已育。综合一科的小李,高材生,有个五年的男朋友。”俞任生怕她不相信,又说单位以外也有谈得来的,怀丰年你认得,卯生你晓得,再加两个小兔崽子你也熟悉。您放心,我不会带坏单位内外的女同志,更不会荼毒奶娃娃们。
善于写材料的俞任将老母的话头全部堵住,没想被俞晓敏一句话破防,“你该不是……心里还有小齐吧?”
你和白卯生那会儿,闹腾了我几年也不愿意搭理我,气性大着呢。小齐这事儿怎么就悄无声息了?俞晓敏多少了解这孩子,不是个轻易能放下的要强角色。
俞任笑得不自然,“那也与她无关了。”
因为这句话,俞晓敏又在心里骂了齐弈果八辈祖宗好些天。今天听到这事儿,她心里还有一点点出气的快感,“叫你变心!活该替人养儿子!”
俞任陪着领导去县里调研三天,明天才能回柏州。俞晓敏就将这则新闻压心里,下班在小区外打包了碗馄饨回家。刚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动静,俞任在卧室里对着穿衣镜比划着,回头说妈你下班了。
“不是明天才能回吗?”俞晓敏说我再去买一碗馄饨吧。
“不用了妈,我晚上出去吃。”俞任的衣柜中以黑白灰蓝四种色彩为主打,手上这件难得是流行的柠檬黄色大衣,显得她像在校大学生。俞晓敏以前就说让你干这行,打扮都不能随心所欲,穿得像四五十岁的一样。也就是俞任年轻气质好,才在一众黑白灰蓝中显得动人。
“和谁吃啊?你不是做修女吗?修女还要为打扮发愁?”俞晓敏打开馄饨自己慢慢喝。
“别提了,市里有活动,贺副市长提前回来参加,我也就跟着回来了。我今天才晓得晚上小柳有家长会,她妈妈那样儿不方便参加,我说我去吧。”俞任说我可不想被当成小柳的妈,这不想找件活泼点儿的衣服吗?
我看你和她妈也差不多了。俞晓敏想了想,将今天听到的八卦告诉了女儿。
俞任换衣服的心情还是被影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哦”了声,“她们挺不容易的。”
你就知道惦记人家不容易,俞晓敏白女儿,“不过幸亏你们没成,就老齐和老何那两口子,以后有得你受。”
“不受不受。”俞任出门前亲了下俞晓敏的脸,“妈,我就爱和你过日子。”
放你妈的屁。俞晓敏被呛到,“你不交房租、不用做饭,和我过当然舒服了。哪儿找我这样的老妈子。”
俞任出门前接茬,“我妈放屁也香!”
俞晓敏一个人在屋里苦笑,放你妈的香屁,哎,她叹气,操心死了这孩子。这可怎么办?
俞任在八中的光荣栏里还有姓名照片,没想到现在是以家长的身份参会。其实这也就是个高中分科的通气会,俞任见到了自己以前的班主任,现在正是袁柳的科任老师。
老师说没想到,你这妹妹还真随了你身上的劲儿,倔强、独立思考、犀利。俞任说不好意思老师,当年我不懂事儿,说话有时有些呛,还是您大人有大量。
“哟,状元,你是怕我给你妹妹穿小鞋吧?”老师笑着将俞任介绍给同事和其他家长,一场家长会后又开了叙旧会,最后俞任领了一张分科选择表离开。
人前谈笑自若的俞任其实说话非常谨慎,今晚这么一出尽说些谦虚话感谢语。而她们科室被誉为最有性格的文人科室,材料写得好的文人,多多少少会有些脾气。说得不好听,就是爱发牢骚,有些理想主义。俞任和这样的老同事不同,她谨遵任颂红给过的建议:不发牢骚,文字里不露峥嵘,工作中不显喜恶。态度放进事情里,懂的人能看到,不懂的人看了也白看。
几年下来,俞任给磨成了个四平八稳的闷性子。这是别人对她的评价。其实他们还是不了解俞任,她心里的酸甜苦辣极少倒出来罢了,不开心能焖烂,难过可以藏,除了在近似成精的袁柳面前。
早在八中门口等着姐姐的走读生袁柳扶着自行车朝内张望,看到俞任第一眼后眸光凝住,等俞任靠近,袁柳说姐姐我送你回家。
“我这件大衣好贵,坐自行车会被压出印记。”俞任拍拍袁柳肩膀,“咱们走一会儿。”
这条路是俞任走过三年的,从八中到城中村,她双手插在口袋中看着新新旧旧的建筑物,心里想到还是俞晓敏说的事儿。她有些五味杂陈,既为小齐她们担心,又羡慕她女朋友的福气。换几年前,就算被人知道了恋情俞任也不怕的。几年后,齐弈果的恋情已经成了大路新闻,主角却换了人。
但无论如何,消息必然是小齐先向父母坦白的。曹芸等到这一天,俞任则永远是看客。
做看客的修女可以不恋爱,可也会心酸,俞任侧脸,看到袁柳正用大眼睛偷瞧自己,被抓了个正着后,袁柳说我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
俞任心情不好吃点冰淇淋也像被俞晓敏遗传,她抿唇,“可是冷。”语气里有点儿撒娇,俞任马上正色,心说你别当着小柳的面儿这样。
“咱们进去吃,要是还冷,我帮姐姐吹热。”袁柳拍着自行车后座,“姐姐你把大衣脱下来,穿我这个——”她要脱自己的棉衣给俞任,被姐姐拉住手,“我逗你的,什么贵不贵,都是给人穿的。”
俞任吃了两个冰淇淋,吃之前还举到袁柳面前,“你帮我吹热啊?”
说大话的袁柳红了脸,俞任开心了点,摸摸她的脸蛋,“谢谢小柳。”吃完后,俞任摸着肚子叹气,“你们老师说你想选偏文科的单项?”
袁柳说对,我想考中文系。
“为什么?”俞任看着袁柳,女孩眼中的闪烁让她确认了猜测,她缓了语气,“小柳,姐姐希望你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不是强行向我看齐。”
向你看齐就是我的兴趣。袁柳心里说,可当面她只是点点头,“我懂的,这的确是我的兴趣所在。文学是我的另一个世界,我愿意一直待在里头。”
俞任这才笑了,“我好像也将你带成了个书呆子。”
我不呆。袁柳的眉眼气息干净又浓郁,夹杂着无处安放的青春无畏,“我知道姐姐今天不开心。”
唔……姐姐就是为工作的事儿稍微有点烦神。俞任避而不谈。
“如果是工作,你不会想吃冰淇淋的,而是去书店。”袁柳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俞任,她看着俞任,咽了咽口水,“姐姐,我……我真的懂很多事儿,我长大了,我可以帮你分点忧的。”女孩等待审判般的急切倒映在俞任眼中,她动了动唇,“姐姐真的没什么忧愁的事儿,除了工作。”
看袁柳有点不开心,俞任转移话题,“嗯,你给我说说,上次那个75%怎么算的?”
真的要算?袁柳眼睛亮了下,像烟花点燃了夜空,“我怀疑……博士姐姐她也不直。”
想避都避不了,俞任不说话,摇了摇头,“怎么看出来的?”
她看你的眼神,袁柳不太自在地抓了下马尾辫,“嗯……我就是猜测。”她的猜测是齐弈果弯率100%,俞任只有50%。不过这不能由她说出来,得姐姐自己承认。
俞任捻起根薯条送进口,边嚼边看着窗外,思索了会儿,她转向等待打分的小兔崽子,“小柳,你对这些如此关注,姐姐可以问个问题吗?目前,在你自己心中,你觉得你是直的还是弯的?”
袁柳的脸现出震惊和委屈,她才高一,就要被姐姐如此直接地扒皮照骨?不是说博士吗?不是要谈谈姐姐的50%?她要怎么回答?
“呃……”袁柳觉得喉咙干了,俞任的眼光带着笑意,柔柔清清的,却让袁柳逃不开,“嗯……我是感兴趣,我看过点小说,嗯……珍妮特·温特森姐姐认得吧?我身边……丰年姐姐和白姐姐不也是吗?还有印秀姐姐……你们都是好朋友……”
你想说,因为姐姐的这些好朋友都是弯的,所以姐姐也是弯的?你十分好奇这个结论的正确性,所以一直想从姐姐口里得到确认?还是你觉察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儿,希望从别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肯定和印证?
俞任轻巧地挑开了袁柳心里的包袱,震得小兔崽子想哭——袁柳说不出心里那团模模糊糊的感觉,她的确对这事儿过于热心,并非她天性八卦又足够聪颖,她只是得到一个答案:俞任姐姐喜欢女孩子。这样她心里漆黑的那团就会被照亮。
但不是现在,似乎不是现在。袁柳张嘴,用最后的勇气为油料,可声音越来越低,“啊……我,姐姐……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俞任听到自己心灵深处的叹声,“嗯?卯生吗?”
袁柳的泪都被逼出,俞任觉得自己过分了,她帮孩子擦了泪,“对不起,小柳,姐姐不问了。”喜欢一个人没错的,可也要做好一个心理准备:它始终是你一个人的事儿。
你找不到真正的伴儿,也再也触摸不到属于两个人的欢喜和痛觉。小柳,即便如此,你还要喜欢下去吗?
“不说这个了,姐姐今天心情不好也和这事儿有关。”俞任摊手,努力微笑,“我喜欢的人,早就不属于我了。我一个人走了好远的路,有一天传来个关于她的消息,和我无关的消息,让我心里发疼发酸了而已。”但是吃了冰淇淋后好受多了,我又能自己赶路咯。
袁柳的泪珠掉落,“要是……以后还酸还疼呢?”
可能走得不够远吧。俞任搓着袁柳的脸蛋,用大拇指替她刮泪,“咱俩算不算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