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俞任五月开始要去省里学习一个月,正巧她需要点空间思考下袁柳的事儿,就在接到通知后给袁柳发了消息,“姐姐要去省城培训一个月,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妈妈。”
那边的小姑娘半小时后回复,“姐姐放心,你也照顾好自己。”和平时一样乖巧听话,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俞任一度觉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她这一走,新房子装修的事儿都落在俞晓敏肩上,她说要不暂缓装修,等她回来再安排。俞晓敏说家里哪件事不是她安排的?等你回来你一样没空。趁着俞任出发前摁头去和装修公司敲定方案,俞晓敏说行了,你自己定下的方案,到时候不满意不要怪我。
在省城的俞任就心无旁骛,还带了半箱子书打发闲暇时间。晚上依旧会收到袁柳的“晚安”信息,俞任也如是回复。有两次想问袁柳成绩如何,可这孩子提过成绩是她自己的事儿,连教辅都是她自己选择购买,俞任似乎被袁柳悄然请出了这个责任范围。
如果袁柳并没有别样的想法,她大概就会顺着学业这条路走下去,考大学,读研究生,找份工作,恋爱成家生育……和俞任哪怕还像姐妹,但很难回到从前——这是大概率的事,人一旦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友情或者亲情都会回到本该属于它的位置。
在归位前,只需要处理好一个问题:让习惯变成偶尔。俞任发现自己改不掉的习惯就是对袁柳的挂念。她刻意少问,可袁柳的消息却通过不同的渠道源源飞到自己耳中。
俞晓敏告诉俞任,她忙着周末跑装修市场,家里的卫生来不及弄,是小柳自告奋勇来的。这孩子真能做事儿,比你强多了。阳台拉门轨道里的灰都给她抠得干干净净。
“妈,她要搞学习的,哪里能让她帮咱们做家务?”俞任说,她怎么就知道你忙呢?
“当然不知道,是周末来给我送汤水碰上我忙了一天回家,说姐姐不在,她该尽尽孝心。我喝汤休息她就做事,嗯……要不妈给她零花钱作为感谢?”俞晓敏的建议让俞任马上说“别”,小柳自尊心很强,你给钱她会多想。
卯生那边也没消停,“印秀去学种茶炒茶,我和小小在家有时懒得做饭,是小柳约我们去她家吃来着。”卯生说我以为她对我还有气,现在看她也就是一天气性,对我可热情了,还给我炖了莲藕汤说清肺。
“你为什么去小柳家吃啊?”俞任。
“她说她妈过生日啊,我能不去?这有一回就有两回。”卯生说小柳特别会来事儿,真比你我那会儿强多了。
“她……她有问过你什么吗?”俞任怕卯生被套话。
“问我什么?唱戏的事儿而已,哦,你是不是当心她八卦咱们以前的事儿?一点都没问。孩子可懂事儿。”卯生说小柳做饭好吃,按摩功夫也不得了,我这颈椎躺着玩手机不舒服,被她按了半小时就舒服了。
“她的手经常酸痛,你别让她按摩啊,出去找个店七八十块就够你舒服半小时。”俞任觉着卯生有点儿欺负人,“她才十五岁!”晓得了,不占孩子便宜就是。卯生诚恳认错。
宿海那边的消息则略平淡,她问俞任什么时候回柏州?“我妈的房子确定了,就和你的新房子一个小区,小柳家也是!”没想到咱们三家要做邻居,宿海说再来一家就能打麻将。
俞任说你问问印秀,她的房子也在那儿。怎么都挑同一个地方?
“有眼光啊。我妈和袁阿姨都没要还迁房,宁愿加钱换到好的小区。”宿海还说小柳最近特别发奋,期中考试到了班级第二了,她还不高兴没到第一。
俞任的心这才落地,淡淡地回复说不错。
丰年那一头也来说话,“小柳最近老是问我学习问题呢。怎么,你这个知心姐姐是不是太忙了?得注意身体啊。”俞任说不出话,她模糊说是有点儿忙,问你才合适,毕竟北大的。我母校只是n所top3之一。
“不是吧?和小妹妹闹别扭了?”丰年问。
“我能和小柳闹什么别扭?”俞任牙根有点点酸刺感,“孩子大了,想法丰富起来,正常。”她还关心了下丰年和宋姐的进展。
丰年借李商隐的诗说“卧后清宵细细长”,俞任说哦,又出差了?
“和你一样,一个月。”丰年那段苦笑,“你一直很忙,我不好意思打搅,有些话也不好意思问。俞任,你当时异地恋时怎么处理的?”
“我没处理好。”俞任回忆高中和大学的两段恋情,时隔几年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朋友剖析自己,“和卯生那段我束手无策,和弈果那段我犹豫而拖拉,做出的选择最终也是利己的。我其实没有为两个人的异地感情真正努力过。”
当把情感交给所谓的时间或天意,其实就是变相提前束手投降。
丰年听了好久的话,沉思片刻,“如果时光倒流到齐弈果出国前,你会怎么做?”
俞任的笑声有种包容的意味,“丰年,这不像你提出的问题。”没有如果,从我做出决定那一刻开始,注定要承担真正的分别。但如果问,我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我可以回答,“我应该极力帮助弈果建立在国内生活的信心。虽然那时我总让她别把我当孩子,可我有意无意把自己放在了被动的从属位置,用她的思考和处境引领我的思路。”应该胆子大些,眼光长远些,再坚定些……
但这一切都只是空谈罢了。丰年,你想怎么处理异地关系?
丰年沉默,最后叹了句,“我不知道,现在我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俞任,爱情真的很消磨人,侵蚀斗志、决心、看起来坚固的道德底线、甚至还有一些原则,从一开始我没守住,所以注定也要承受情感中的磨难。”我走向十字架时以为那是悲壮的人生风景,没想到它最终还是要压在我的背上。
“我不想后悔,所以我会听你的去努力。”丰年最后说俞任,我真的挺想你,想你们。
“我妈帮我买了房子,等你回来就过来住。”俞任邀请丰年,好朋友愉快地答应。
将袁柳不询问自己题目的事儿放脑后,俞任只当那是生活里一闪而过的酸涩了然,可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周五晚上结束课程后,俞任在校园里踱步半小时,最终拨了袁柳的电话。
小姑娘的喘气声都透着小心,她说“喂?姐姐……”称呼拖得长长的,撒娇和委屈都十足浓郁,俞任笑,“你在跑步?”
“对,跑四十分钟。”袁柳问姐姐你好吗?之后是空气中的停顿,飞进了电波,窜到俞任耳中。
“很好。”俞任说你太忙,不用去帮我妈妈搞卫生。
不累的,也没多少事。袁柳说阿姨周末真的很辛苦,那天她回家脱下鞋袜,脚上都磨出了红泡。我想她没空做饭照顾自己的,更别说打扫卫生。这样的事儿我干习惯了,并不是学习的干扰,反而是一种调剂。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俞任听着摇头笑,“那问丰年数学题呢?”是不是觉得北大的比复旦的厉害?话出口,俞任就被自己的好胜心给堵住,她说开玩笑而已,没事,丰年的底子很扎实,不止数学,你问她任何一个学科,她都有一套完整的复习体系,她很擅长思考和总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袁柳的话让俞任停下,“嗯?”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怕打扰你。袁柳眼睛微微湿润,“姐姐你走之前没见我。这么多年,每次你外出前都会来我家的。”
姐姐是突然接到的通知,没时间准备。俞任似乎听到小姑娘喉咙鼻息中的黏滞,她温声解释,“怎么会不要小柳?”
“我不是小孩子,姐姐。”袁柳的话里有幽怨。
俞任拽着凉亭上垂下的紫藤花,忽然觉得她和袁柳的对话从模糊走向了更为浑沌的语境。她是清晰地划出界限,还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定义?写惯了材料的俞任很清楚该怎么说,用人情世故中无懈可击的那一套术语:当然,小柳长大了。但是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继续成长,我是姐姐,也是好朋友。
但这不是她和袁柳,俞任深谙官话套话,却从没对袁柳说过。她不想破坏心里这一片尘世喧嚣上的净土。俞任还在绸缪,袁柳先说了对不起,“长不大的孩子才会老说自己不是孩子。缺什么炫什么。”她说姐姐还要我就好,我放心了,可以麻烦姐姐帮我辅导下英语吗?我有点分不清同位语从句和定语从句的区别。
俞任听到自己心脏松气的声音,她说在q上说,我一会儿准备下例句。
“姐姐,博士姐姐英语好还是你的好?”袁柳又问。
“嗯……她的好,她托福听力满分,我还被扣了2分。再说,她的专业用到的英语很多,现在国外更离不开。”俞任说自己的英语只是纸面上的,读写强,听口弱点,是典型的中国学生。
袁柳那头好像“嗯”了几声,“那博士姐姐和白卯生相比,你觉得她们差别在哪儿?”
俞任眼皮子开始狂跳,这还有完没完?又是卯生,还有齐弈果,这小兔崽子的目标究竟是谁?俞任说你的问题很难回答,太泛,几乎等于没问。
“那我清楚地问,姐姐,白卯生说你第二个女朋友是齐弈果,她们俩,你喜欢谁多一点?”袁柳说白卯生来我家,一盆猪蹄子吃开心了,我还给她打包给印秀姐姐送去。临走前就问了一句,她回答了五句话。
“哪五句?”俞任不置可否,心里开始狂骂卯生。
“你怎么知道?啊,我不清楚的。你还是问俞任吧。嗯,好像是。千万别告诉俞任啊。”袁柳复述着卯生的话,耸耸肩,“姐姐,幸亏她现在不是你女朋友。”她这人傻得可以,“好啦,姐姐,晚安。”
袁柳看着电话笑,手机封面已经换成了俞任的照片——她在俞庄溪边走路的背影。
俞任已经拨通了卯生的电话,“白卯生,你和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卯生说果然你知道了,我就是怕你问罪才特意提前打招呼,说我去小柳家吃了饭。不是我想透露你隐私的,是她的问题难以拒绝,她就问了我五个问题。
白姐姐你和俞任姐姐谈过恋爱吧?齐弈果呢?你们分别是第二任和第一任?齐弈果才是第二任吧?我去问问俞任姐姐看你说得对不对?
俞任笑得僵硬,“白卯生,你二十几年的饭白吃了!”
卯生笑得却得意,可惜俞任看不见,“白吃了,是白吃了。要不我姓白呢?我以后就叫白吃饭。”她哪儿有白吃的道理?聪明孩子就得给些点拨才对。好几盆猪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