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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3 章 第 203 章(1 / 1)

[欧巴]

只思考了一天,袁柳依旧决定走读。袁惠方打车来接女儿,说其实就算天打车也花了不多少,咱们不省这点儿。饭馆生意还行,每个月赚的加上房租收入让袁惠方红光满面,“活钱活人,赚活的不就是为了让咱们娘儿俩开心花?”

“不要总麻烦小俞,她对你好,可她工作那么累,人家保不齐也要谈恋爱呢。”袁惠方说俞任虽然只拜托了自己这一天,但她决定将接孩子这事儿常态化。

“你说咱们买点什么给小俞?”袁惠方早就在考虑送礼感谢俞任的事儿,“她也不缺什么,要是结婚多好,我给她包一个大红包。”

袁柳苦闷的小脸蛋这才有了颜色,“妈,俞任不会结婚的。”

胡说。袁惠方说你不是老“姐姐”来“俞任姐姐”去的吗?现在直接喊名字?再熟也要尊重人家,人和人之间的分寸最难的不是生人之间的客套客气,而是熟人间的。有些人就是贱,仗着熟就乱来。

袁柳点头,说知道了。

母女俩到了小区外,袁惠方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袁柳站在门口看着手机。俞任每次计划又变都会给自己提前发消息,今天也不例外:小柳,我这两晚要陪丰年准备面试。小海爸爸住院开刀她要去陪,所以让袁阿姨辛苦两天接你好吗?

袁柳看着对话框,再往上翻,继续看她回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对话,视线停留在俞任上周睡前的一句话上,“生活的艰难由于生活本身的简单,构成生活的事物寥寥无几,但它们的宏大意义却是凡人无法测度的。”俞任说这句话来自里尔克的《马尔特手记》第五十八节,一语道尽生活的难。

袁柳调皮,“构成生活的事物有哪些?我想想,生老病死,吃喝玩乐,爱恨情仇。”

俞任说爱恨情仇这个框架虽然简朴,可是很多人进不去,也有人出不来。体会到它们的人以为命运跌宕,无法置身的人觉得生活单调。

袁柳觉得俞任没有恨意,也没仇人,她宽广深沉,所以她不会被单调吞没。她能在复杂的事情中精准踩点,在简单的节奏中增加变奏。小姑娘避而不谈,直揣用意,问,“深夜思考生活,是被它的简单感染,还是被它无法测度的一面震撼呢?”

“狡猾。”俞任说睡了。

袁柳喜欢听俞任说“狡猾”这个词,这是对自己的褒奖——不看年龄,智识上成熟丰满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得到俞任这样的评价,同时它还包含另一层夸奖,“有趣。”

袁柳看着手机笑时,一声期待又怯怕的喊声让她抬头,她看着眼前的女孩愣了一下,“是……是你啊。”

她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这位血缘上的亲姐姐俞锦,她眼角淤青,不复以前的傲气,整个人又衰又弱,只穿着单薄的工装站在自己面前抓着衣襟,尴尬几秒后,袁柳问你怎么了?

俞锦挤出笑容,这在袁柳看来更陌生,可很快,俞锦眼里渗出泪,她说我没地方去了,你能帮帮我吗?

袁柳愕然,她下意识回头,发现袁惠方已经站在身后,“妈——”

袁惠方说小锦你怎么穿这么少?

俞锦冻了个哆嗦,“我就听说你们住这个小区,不知道哪栋……我在这等了一个小时……我,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袁柳不忍,摘下书包脱了加绒棉衣给她披上,她又看妈妈,袁惠方拧着古老的青色纹眉,沉默了会儿,“回家说吧。”

俞锦坐在袁惠方家沙发上捂着热水杯,眼泪一直没止住,袁柳坐在她身旁,“你饿不饿?”

“我吃不下。”俞锦颤抖着说。

“你和家里吵架了?”袁柳问,她清楚在那个家吵架肯定是常有的事儿,但俞锦这次脸上挂着彩跑出来,说明吵得不一般。

“俞天磊他自从自作主张借了高利贷,一万块钱滚到了四万,被人找上门后爸妈就替他还了。”俞锦说他读双语私立,不便宜,本来也就是逃课打游戏在外面瞎混,现在又迷上手机赌博,还没中考就不想去学校,还欠了更多的钱。

袁柳耐心地听她说话,袁惠方则去厨房开了油烟机忙活,过了会就借着现有材料做了碗青菜排骨面出来,“慢慢吃。”

说不饿,俞锦还是很快吃完了面。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姨妈。肚子里暖和了,说话也终于知道重点,“这两年为他买房、读书和还债,家里出让了茶园,我爸做搬运工,我妈做保姆,而我换了四五份工作,挣的钱全给他填坑了。现在,他们非要我和一个二婚头结婚,因为对方拿得出二十万,让我和男朋友分手,吃晚饭时为这个吵起来,我爸还打我。”

袁惠方眼睛闪过一丝冷意,“你为什么没去找男朋友?”

俞锦的肩膀缩住,双手局促地抓着沙发垫,“他……我和他网恋,他在深圳打工。”

“那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袁柳听得直皱眉头。

“他……他知道的,可是他也没钱。让我去深圳找他,我从家里出来时出了随身零钱包什么都没带,只有一百多块,没钱买票……”俞锦的声音小了下去。

袁惠方已经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她端着老搪瓷缸子不紧不慢地喝茶,“你想找我们借钱去深圳?”

“嗯……姨妈,你能不能借我两千块,我去那边找了工作后就会还你的。”俞锦声音急切起来。

袁惠方凑近看她的脸,又瞄了眼袁柳,心说还有些像,“小锦,你从小挺机灵的啊,怎么现在这么傻?”

你男朋友凑不了二十万,两千块都没有?没两千块的男人在深圳是干吗的?你还去找他?袁惠方的茶缸子往茶几一放,溅出了黄绿色的茶水,“这钱我不借。”

“他是这个月工资还没发,他家里也困难。”俞锦替自己的网恋男友辩解。

“没钱,他怎么样和我没关系。本来你喊我姨妈有点儿情分在,但我不借钱给你跳火坑。”袁惠方说你吃饱了,小柳衣服也借给你,回去吧。

俞锦开始抽泣,袁惠方拉起她,她扒拉着沙发喊姨妈我借的不多,就两千,你家这么多房子,还开饭馆,不能这么见死不救。

袁柳正要开口,袁惠方冷眼劈来,“你别管。”她力气大,拉着女孩到门外,“我有钱,可我不能给自己找脏水泼,再不走我报警了!”这一声叱让俞锦吓住,她小声哭着站门口,被冷冰冰的门给挡在外面。

袁柳要追出去,被袁惠方拖着手腕进了卧室。

“妈的,不能心软,老子看她可怜才带到家里说的。这下麻烦了。”袁惠方说你是不是觉着妈狠心?

袁柳其实觉得妈妈的出发点没错,的确,为一个连路费都出不起的网恋男人私奔,后面不晓得是什么刀山火海等着俞锦。但她现在没钱,家也回不去,要到哪儿藏身呢?

“别说两千,她要是讲自己想找地方安顿下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两万我都借。”袁惠方说小柳,私奔的钱咱不能给。她出了柏州后万一有个好歹,她那爹妈会堵咱们家要人要钱的。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咱们有责任,你见识过那两口子,无赖起来能拉得下脸,“他们会说当初你不给她车票钱,她就跑不掉。”

“这……”袁柳觉得这的确是个担忧,可俞锦也没什么退路,难不成回家等着嫁二婚头?

袁惠方骂,“没出息的丫头。”柏州比不上深圳,但不至于找不到一碗饭吃。她要是狠下心不回家,找我给她工作,哪怕在我店里端盘子,也不用去嫁人。她倒好,头一个想到的是什么网恋的男朋友,两千块都出不起,恋个屁。小柳,你可给老子把眼睛擦亮了,以后钱都舍不得给你出的男人千万别要。

“这……妈,你这说什么呢,我不找。”袁柳还是担心俞锦,“她怎么办?”

袁惠方脸上掠过一丝不忍,她想了想,“先不管。”又说,“不能管。”这是她几十年的市井智慧的结晶:不揽事儿,不怕事儿。

袁柳通过猫眼看外面动静,没见一个人后心里反而空荡了下。

俞锦对她而言不是生活中的“爱恨情仇”,她像无数里沙子中的一粒,被一只无情的手拨向未知却又注定般的方向。无数的俞锦的绝望和麻木是生活的“简单常态”,一点也不宏大,像路边花丛没被及时清扫的猫狗粪便,被人看一眼,皱下眉,再绕开。任其风干、再被泥土掩埋,最后也不晓得成为哪株树木的肥料。

小柳,别觉着妈不近人情,虽然那是你亲姐,可也是咱们家屋顶上的雷,劈下来我俩伤筋动骨。妈没本事,也没力气对付那一大家子,妈只能护着咱俩。袁惠方和袁柳说,“她要再找你,你可以请她吃饭,给她借衣服,但是一分钱都别给。她有手有脚。”

袁柳这一夜无心复习,她在袁惠方洗澡去后还是忍不住问俞任,“姐姐,睡了没?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俞任这个点儿应该还没睡着,袁柳果然等来了她的及时回复,“没睡,小柳什么事儿?”

袁柳说了俞锦借钱的事情,“我心里不是滋味,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又感觉我妈这个做法……我不知道如何评价。”姐姐,我觉得这事儿不对。袁柳在无助懵懂时就心甘情愿地喊“姐姐”。

俞任说你妈妈考虑到了三个风险,第一是俞锦家里来索赔的风险,另一个则是助她去深圳后她将来生活的风险,最后一个则是她的施救成本。

救人容易,几千几万块,但是救心太难,要花费的成本不知道有多高——钱是最少的成本,最难计算的是情绪、心力,还有责任,你妈妈怕被她拖拽陷下去。俞任知道袁柳在等待她的最终答案,她想了会儿,“我给我爷爷打个电话,看看俞庄村委能不能出面调解下。”

袁柳明显松了口气,“她会回家吗?流落在外面是不是很危险?”

“交给我,我马上打听她的电话号码,会劝她回家的。”俞任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准备拨电话。

“我……我是不是给你找了个很大的麻烦?”袁柳的声音一滴滴地传来,小姑娘说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儿我去找她,应该走不远,“姐姐你的思路给我启发了,让她先回家,让老家人介入。”我要劝劝她,不能因为左边是粪坑,她就往右边火坑里跳。她要是回心转意,我可以借给她钱。

“你有多少啊?”俞任在那头笑,声音挠痒了袁柳的耳朵。这声音显示她对袁柳那天的冲动并没有芥蒂。

小姑娘说我有不少,从小到大存了几千块了。姐姐,我先出去了。袁柳放下电话就下楼找俞锦,果然,她没走远,就在楼下花坛旁呆呆坐着,看到袁柳出现在眼前,俞锦眼里燃起了希望。

袁柳手机亮了下,是俞任发来的消息,“找到后在你家楼下等我。”

袁柳说俞锦,你不能去深圳,那个人要是坏人呢?

俞锦低头,“我家里也不是真为我着想的。”起码,我男朋友每天还能陪陪我说话。

袁柳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你可以找份工作,自己搬出去住。”

“他们会来找我要钱,我妈不是骂我就是哭,说他们还款压力太大,快活不下去了。”俞锦眼圈又湿。

活不下去也没见他们买房子呢。袁柳嗤笑,“也就哄哄你,咱们俩关系不算好,说真的,小时候我不喜欢你,你太坏了。”

袁柳说得俞锦头垂下,“是吗?”

那是小时候,现在想想,你不过是想对他们献好,所以才故意只为俞天磊说话。袁柳想起小时候胡木芝朝她砸下来的扫帚,“我被打也就半年,你被打了十几二十年吧?”

俞锦不回答,她擦眼泪,“我那时候恨你。”你小时候被抱走,我追在后面哭,可没大人理我。后来拽我回家,我妈说妹妹去做别人女儿了,以后家里就剩下我和弟弟,“好吃的好玩的没人和你们分,都是你们的。”

“呵,都是俞天磊的。我要哄着他,他们才不会打骂我,你说的对,我就是献好,可他们越来越不把我当人。”俞锦哈出白雾,将袁柳借给自己的衣服拽紧。我羡慕你去姨妈家过好日子了,可以念书,明年你就高考了吧?俞锦说我辍学前,成绩全年级第二。老师说对他们说我是个苗子,妈就憨笑,说家里困难。说什么她都不听,以后贷款减免政策都不听,她就要我打工赚钱。

“袁柳,都是一个娘胎生的,你好命。大姐自己送走了自己,我做牛做马要被卖,俞天磊怎么作怎么闯祸他们都舍不得打骂,他不上班穿名牌,我自己赚钱买件衣服就给我脸色。”俞锦说姨妈讲的我都明白,但起码,我男朋友从来不会笑我,他能说出“我养你”,我觉得就这一点都比我爸妈强。哪怕他没钱,我认了,我能赚。

这时一辆汽车缓缓驶来,袁柳站起来,“我姐姐来了。”

俞锦被“我姐姐”刺了下,她也站起来,见下车的是远房亲戚姐俞任。

俞任说你们上车,小柳,我给你妈妈电话了,让她别担心。

车上暖和得多,俞任没问俞锦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你把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

俞锦犹豫了下,报出了男朋友的q号和手机号。俞任低头在手机上操作,偶尔抽空抬头看一眼后面坐着的两个女孩,瞥到被一冷一热给刺激得打寒颤的袁柳时,俞任的眼神滞了下。

袁柳好奇她在干什么,探身上前凑近俞任看屏幕,两人温热的呼吸缠了下,俞任身体一僵,“你冷不冷?”她问袁柳,说完就去调温度。

“不冷。”袁柳说话时似乎都夹杂着外面的冷空气,她的脸蛋和指尖都冻得冰凉,俞任看她一眼,手指离开屏幕,接着继续敲字。

她以十六岁小姑娘的小号身份顺利地加上了俞锦男朋友的好友,开口就是,“哥哥你也在深圳吗?”

那边快速回:是啊哥哥在深圳呢,小妹妹呢?

聊天以俗不可耐又不出意料的方式进行,小妹妹说自己家在深圳开店的,卖烧鸭饭。然后迅速发了张搜来的本地店发过去,问哥哥干什么的。

“真巧了,哥哥最爱吃烧鸭饭。我是开公司的。”那边的“哥哥”说,做外贸,下次带你去我们公司看看,我去你家吃烧鸭饭好不好?

“那我怎么认出哥哥啊,哥哥一定很帅吧。”俞任快速敲下这行字后,她歉意地看了眼袁柳,被俞任那网络嗲声惊住的小姑娘脸色一言难尽。

“哥哥不是帅哥啦,就是普通加点小帅吧,我朋友说我有点像黄晓明。就一点儿。”那边的哥哥很快要妹妹的照片,俞任马上发出了网上搜的非主流小女孩照片,“哎呀,我就是一般的长相。”

那头说很可爱啊。俞任继续撒娇,“我可以看看哥哥吗?人家想知道用这个头像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你头像挺帅的。”袁柳的眼睛睁大,又看着俞任,她说不出话,只能揉了揉被冻凉的鼻头。心里想着俞任打哪儿学得这么一出哥哥妹妹的,她和谁哥哥妹妹过?她在互联网上还有第二人格?

哥哥的照片很快发来,一点儿也没黄晓明的样子,倒有五分像长了头发的郭冬临。俞任将手机递给俞锦,“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男朋友?”

俞锦怔了下,说是,她快速看了眼上面的发言,身体不自主地颤栗。俞任说还没完,她要回手机,“哥哥你有女朋友嘛?”

哥哥没有啊,你有男朋友吗?要不要和哥哥交往试试看?俞任套出两千块都舍不得出的人的饥渴对话,又递给俞锦,“自己看看。”

俞锦面如死灰,而软件那一头的“哥哥”又开始发自己的照片,都是他吃饭喝东西拍的,环境其实还可以,消费也不是那种最底层。一点都不像他之前说的,“穷得几年不敢出去吃饭,攒钱给妈妈治病。”知道自己被骗的女孩哭了起来,袁柳和俞任面面相觑,俞任给俞锦递纸巾,“如果你愿意,今天我陪你住宾馆。明天开始你去找工作租房,别回家了。”

被骗女孩的情绪好久才平复,鼻子塞住的她只能点头说好。

“别哭了,那么个货色他也配你的眼泪吗?”俞任的声音恢复工作时的清润果决,她说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我给你介绍朋友那儿打工。俞锦,没人靠得住的,上帝都不行,明白吗?

女孩不明白,也明白,她点头摇头,显然她错乱了。

“那好,咱们去找地方住吧。”俞任看着袁柳,“小柳,回家吧,事情解决了。”

袁柳舍不得,她抓着副驾驶上的抓手扭捏,“我……我陪——”

“没事,你明天要上学。”俞任注视她双眼,“我不想对你说‘听话’或者‘乖’,你理解吗?”

袁柳的脸火速燃烧,她点点头,马上下车和她挥手,“再见。”俞任放下窗户看着她好几秒,最后也点点头。

等俞任开走,袁柳等不及地爬上自己的q一个个地检查好友,“不会吧,这里不会有她的小号吧?”她在找小号,而俞任可能今晚一夜都睡不好,因为她要开导、陪伴和留意俞锦。

袁柳放下手,痴痴看着前方的夜幕——不想听我说“听话”或者“乖”,你想听什么呢?

这个女人是谜。袁柳发现今天又是被俞任揉搓心肠的一天。她笑了声,揉吧搓吧,手劲儿也可能是心劲儿的一面镜子呢。俞任不动手袁柳心慌,她动手了才让自己酸酸甜甜地活过来。而今晚俞任的手劲儿依旧温柔,眼神也是。

“诶,到底哪个是她小号?”钻进电梯的袁柳打了个喷嚏,回神后继续查找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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