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电商活动这夜是个周五,甭管是老板股东还是老板的女朋友,或是股东的老同学,加上印秀和俞任公司里的员工十几号人整装待发,大部分人顶着客服页面要熬上一夜。
海派一剪的总监格劳瑞啊面前放着两罐红牛,和副教授女朋友背靠背,偶尔说两声悄悄话。卯生则跑前忙后做好后勤,最后乖乖坐在印秀身边,期待又担心地问,“行不行?”
“行的,预售情况不错。”印秀让她放心,碍于人前,她只拍拍卯生肩膀。
影单影只的俞任则早早通知了袁柳,“今晚会很忙,如果我回复迟了你别担心。”女孩说她明白,让俞任抽空休息。
随着十二点越来越逼近,茶馆后方办公区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宿海说幸好理发店不能搞这种促销,一下子涌进来十个客人她用嘴巴叼着剪子都忙不过来。
“靠技术吃手艺饭,走合理的客单价才重要。”印秀的服装工作室就开在隔壁,产量不高,单价不低,也已经积累了些常客熟客。
那你们的茶叶生意要做到多大?想不想做到覆盖全国?丰年问俞任。
“线下只做柏州和全省,线上当然会辐射全国。”俞任说她和印秀野心不大,今年销售额能不能破八百万就看这段时间。听得大姑娘楞楞的,“厉害啊。”
卯生笑着看她,“聚划算和直通车也要钱烧的。”中小商户格外不容易。
气氛热烈起来后,大家应对咨询都轻松了些。俞任则统筹全局,这也是印秀建议的,她说俞任得通盘了解行业,也包括重要的销售日。俞任的脚步轻轻,等到时间到了后,大家像正式上场比赛一样全神贯注,她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眼神从紧张到放松,渐渐地饱含笑意。
暗出了口气,她和印秀互相微笑示意。忙到夜里两三点后紧张的态势才缓解,她们让部分员工回家休息,剩下几个帮忙的好友揉着手腕加油干。
凌晨时,第一批货就已经打包送出,但应对得再周到也没想到订单增长如此快。清晨,一夜未眠的俞任让其他加班的人先睡,自己则和印秀还忙在第一线。忙到十一点,一楼胶带和包装盒的声音依然此起彼伏,俞任被印秀拐了下,她看到俞晓敏正提着汤碗在门口。
“我来帮忙?”俞晓敏看这一个月俞任熬得格外辛苦,二话不说就要上手。
“妈,没事儿,我们忙得过来。”俞任的额头早就渗出汗水,一旁的订单被另一只手拿走,有个熟悉的声音说,“这些我来负责。”
俞任和俞晓敏同时回头,看到了袁柳背着包笑嘻嘻的。
“昨晚上补了节大课,要不我早就回来了。”女孩是四点半起床赶最早的动车在周六到了柏州,家都没回直奔俞任这儿。她看到俞晓敏也愣了下,清脆地喊了声“阿姨好”。
俞任没想到三个人在这场合见面,她又忍不住盈盈看了眼袁柳,女孩咬唇,说我开始忙啦。
不过几分钟她就上手事情,偶尔才能抽空看一眼俞任。
俞晓敏陪着俞任她们忙到下午三点多才吃午饭,问俞任什么时候休息。女儿回答晚上还有一波高峰,累了就在办公室睡会儿。再看袁柳,小姑娘也毫无怨言地即插即用,捧着碗时还盯着屏幕,连俞晓敏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袁柳正大口地吞咽着米粒子,“慢一点。”俞晓敏有些嗔怪地看着这孩子,袁柳笑笑,点头后尽量放慢咀嚼速度。
“你以后要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别学俞任。”俞晓敏最后说。
晚上七点时,实在困了的俞任在办公室小隔间的沙发上窝着睡着,袁柳见俞任身上的毯子滑下,她蹑足进门,帮她重新盖上。又觉着温度还是偏低,便将自己的薄羽绒外套也盖在俞任腿上。最后干脆抱着笔记本坐在地板上边忙边陪着俞任。
最近大半个月别说见面,连说话都要挑好时间的两个人见面就在一年一度的战役中。袁柳看了眼熟睡的俞任,想握一下她的手还是最终忍住。
玻璃门被轻轻敲了下,袁柳一看是宿海,马上爬起来抱着电脑出来。宿海递上罐红牛,说你赶紧喝点儿,两个闺蜜就坐在拐角小声说话。
“我开始羡慕她们的销售额,但坏丰年说这一夜花了多少钱多少精力铺垫后打消了我的主意。得,还是剪头发好,起码不用熬夜。”宿海说。
“谈恋爱要熬夜的吧?”袁柳笑,被宿海捶了下,“我乐意。”
大姑娘在功成的第二天就告诉了闺蜜,“昨儿夜里成了,我今天走路都觉得怪怪的。”袁柳看着手机半天不敢相信,“成了?是哪种成了?”
还能有哪种?怎么说呢?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绝对不会比想象的差。你是不是觉着太快了啊?不快不行啊,坏丰年那个磨蹭德行就要把她扔到火里沾一身灰,不行也得行。大姑娘的话让袁柳心有戚戚。
第三天大半夜的大姑娘再次来告知闺蜜,“又成了。今天精益求精,坏丰年就是个大色胚。”袁柳牙根似乎酸了下,说你们注意点儿身体。
注意什么?这才几回?大姑娘说成年了就是好,加上我有多年运动根基恢复也快。就是有一点……
顺着她的话,袁柳问有一点什么?
“我不想去店里了,也不想坏丰年上班,就想在家待上几天腻着。”大姑娘嘿嘿笑。袁柳半天才说,“呵呵。”呵完了她失眠到小半夜。
小柳,你这周回来袁阿姨知道不?宿海问好友,“我说今天关店一天我妈还不让,不过我提前和老主顾们打了招呼的。”
“和我妈说了,她让我自己注意身体。”袁柳说一听给俞任帮忙,她妈就二话不说,还问要不要自己店里的人帮忙。袁柳今晚忙完就回家看看袁惠方,她那儿也有些网络问题等着自己帮忙处理。
小海,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最后袁柳幽幽问大姑娘,“搞定了……?”
宿海说趁虚而入,逼着她承认,再拉拉小手一段日子不就自然而然了?当然,我也没想明白很多事儿,比如我这么个初中毕业的会不会以后招她嫌弃?我又不看书,也不爱学习。
还有,这恋爱要是有一天谈不下去怎么办?宿海的思维跳跃得很快,最后瞥一眼闺蜜,“有些该做的你也要得做,比如这个穿衣搭配和发型。明天去我店里,我好好教你。”
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驰。袁柳说这样是不是把自己和对方都想得有点儿肤浅?毕竟俞任对精神层面还挺讲究的。引来大姑娘一声叱,“放屁。没色就没对象就没激情,不信你试试?”你的天那俩前任哪一个色相衣品差的?
甭管她学习多好,学历多高,人呐,骨子里几个不爱美?
袁柳看了眼自己的阔腿深蓝牛仔裤和大黑色高领毛衣,最后点点头认可。
袁柳等俞任醒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女朋友非让她回家休息,袁柳无奈答应,临走前只多看了一眼俞任,她就心领神会地拉下百叶窗关上门,捧着女孩左亲右亲中间沾一下,“我妈今天说什么了?”
让我找个正经工作,别学你。袁柳笑,“还让我吃饭别太急。”这是不是半认可我了?
“不算,不能掉以轻心啊。”俞任目光却溺着心疼,“我今晚加班,明天会抽空陪你。”
袁柳打车回到家时恰巧在楼下碰上袁惠方才到家,看到母亲因为中风后遗症而落下的微瘸姿势,袁柳鼻子一酸,远远就喊,“妈。”
袁惠方高兴地小跑过来,“忙好了?”她替袁柳整理下毛衣领子,再端详女儿的脸,“还是你小时候的大苹果脸更好看。”
那我回家多吃点儿。袁柳搀着母亲回家,袁惠方就忙着翻冰箱,被袁柳拉到沙发上坐下,“不忙,都这个点儿了我也不饿。”
“行,明天给你做点好吃的,你记着给小俞送去。”袁惠方说小俞真不得了,那么好的工作不要,却去干辛苦事儿,再拉扯起八卦,“原来的那个副市长一审被判了十二年,这是她亲爹吧?怎么不一个姓?”
“我也不是随您姓?”袁柳说。
也是,我的姓多好?袁惠方又说八卦,刘茂松二婚了,老子想不明白哪个女菩萨脑子坏成这样儿。不管了,祝福他们早点离婚吧。哦,俞锦那孩子还不错,中秋还来看我了,说在酒楼当领班。最要紧的八卦还是小海的,“你和小海从小关系好,她妈妈怀疑她恋爱了,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不知道。袁柳的表情瞒不过袁惠方,她只好说,“小海谈恋爱还少?”
那倒是。这次的不知道能成多久呢。你毛阿姨为什么当真?因为这孩子死也不说对象是谁。袁惠方的青眉毛忽然舒展,颇为玩味地看着袁柳,“我家小柳呢?”
袁柳站起来展示自己的衣着,袁惠方“啧”了声,“这么洋气的女孩子肯定一堆人追。”妈还给你买了好几件豹纹,你带回学校穿,那就更受欢迎了。
袁柳无数次涌到心坎上的话几乎脱口,“妈,我想和你谈谈恋爱的事儿。”但她还是忍住,继续循序渐进地诱导,“妈,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不想和男孩子恋爱,也不想结婚。”
大学里总不同吧?都是正儿八经考上去的,不会个个都像刘茂松,你眼睛擦亮点。袁惠方还是这些老话:要是不着急谈,等你工作了再说也不迟。女孩子到时有份正经工作好找婆家,妈也会给你带孩子。
袁柳只是一口一口地喝水,考虑到袁惠方的中风历史她依然在犹豫。而饱经婚姻摧残的袁惠方依然下意识地认为,只要找个好男人,女人就有了保障。她的脑海里没有别的选项,她也觉得单身是不得不为之,她运气差,不好看,生不出,又找了个渣前夫。
袁柳的表情却越来越低沉,袁惠方看出端倪,“不会吧……你喜欢上谁?人家没看上你?”
女儿笑,怎么会。她的心脏快跳了很久,终于咽下口水,“妈,我喜欢不了男孩子,我喜欢女孩儿。”
啊?袁惠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嗯?喜欢不了?喜欢女孩子?什么喜欢?”
谈恋爱结婚那种喜欢。袁柳的小脸憋得红扑扑,声音很低,“就是那种……喜欢。”
啊?袁惠方点点头,还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半天她终于明白了,“你是说?男女搞对象的那种喜欢?”
得到肯定地回答后,袁惠方撑着脑门直接躺了下去,袁柳低呼出声被她止住,“别叫唤,老子死不了。这脑子它抽风过一次,现在硬实着呢。啊——”她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通,最后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最后的最后,又问,“你喜欢谁啊?小海吗?你和小海谈恋爱啊?她个头不矮,可是她不能让你怀啊——啊——头真他妈疼。”
经过一夜的苦思,袁惠方的大脑终于从空白到沉甸甸,让各种不结婚的坏处塞得满满,早上六点时她就敲门喊袁柳,“小柳,妈想了一宿,觉得你这个就属于脑子也抽风了。”
同样失眠半夜的袁柳坐起来,“妈,我脑子没糊涂。我观察了自己好几年,从初中起就有这个苗头了。”
我不会和男人结婚,会好好读书以后好好工作,照顾你,照顾我喜欢的人。我想得特别明白。袁柳的表情肃然,袁惠方扶着头,“你又胡说八道。”
说归说,袁惠方做饭不含糊,中午打电话让袁柳到店里取了打包好的菜肴,“给小俞送去吧。”像没发生过那次谈话一样恢复了自然。
袁柳提着吃的在俞任家楼下坐了半小时才上楼,见到女朋友才勉强笑,“我妈做的,吃完你再休息?”她赶傍晚的动车回学校,这会儿在柏州只能待五个小时。
俞任吃饭,袁柳给她剔掉菜中的配料,又一只只地剥开大虾,表情专注,眼睛表明表露她在分神。
“张嘴。”俞任说,再将蘸了醋的虾喂到袁柳口中,刚要问袁柳怎么不开心,女孩却问她,“俞任,你和你妈妈当初出柜,是出于什么心理?”
俞任说你陪我吃完饭,我再慢慢和你说。她心里已经猜测出袁柳心事的来源。吃完后换了睡衣,俞任在沙发躺下,直接捞袁柳到怀里,“丰年周末一般不回来住。”
袁柳这才放松身体,看着俞任的眼睛请求她说说。
“我的出柜仅仅是一个仪式,在这之前,算半出柜了。”俞任说了当初去省城找卯生的事儿,暴露了自己的感情后和俞晓敏的几年暗战,“后来是想做个铺垫,看看有没有可能……”
俞任想了想,最后下定论:五分意气五分期盼吧。那时动过心思,希望得到我妈的支持,给小齐一些自信和支持。
女朋友曾为了恋人在十几岁时一个人跑省城,还胆大到出柜,这些怎么都不像理智的俞任能做的事儿。袁柳听了心里闷闷的,如果十几二十岁的俞任能把这份感性都给自己呢?她错过了那些年的冲动小俞任,又爱上了成熟起来的大俞任。女孩的头埋在俞任颈下,只问,“你后悔吗?”
“是后怕。”俞任回答,“如果我妈是小齐妈妈那样的,那我这些年的生活难以想象,肯定痛苦不堪。我敢说,如果没有我妈的开明,我不会留在柏州。”
“你和阿姨说了?”俞任终于问出。
“隐晦说了,她当这事儿不存在,觉得我乱想。”袁柳说她像那种受了巨大精神打击的人,不愿意承认和面对,假装这事儿就过去了,也不会再发生。
“嗯,我妈也有过这个阶段。”俞任笑,“你不要着急,做你眼下最该努力的事。”话音落下,袁柳的手滑到她掌间,“俞任——”
被轻灵的触摸震动,俞任感觉到那股子她使用五号电池前恰恰缺乏的情-潮涌动。她绷紧腹部,深呼吸后才问,“小海说了?”唇又不自觉地摩挲着袁柳的额头。
“嗯。”袁柳说不能比较的,那两口子是干柴烈火,咱们是湿的。
觉得这话不对的俞任皱眉,摘下眼镜揉眼睛,不想又开始打哈欠。袁柳抱她,“咱们去卧室睡吧。”俞任刚要反驳,她马上解释,“就是睡觉。”
女孩换了睡衣和俞任重新相拥时,俞任惊觉她的警戒线又退了一公分,“小柳?”她喊偷笑的女孩。
“俞任,我喜欢和你这样贴着。”袁柳蹭她下巴,“我从小就自己睡,有时也想知道被抱着的滋味。我妈……我妈对我很好,开始并没有这么亲。长大后,娘儿俩再抱着她也觉得尴尬。”
我特别怀念上个月在酒店的那一晚。你的怀抱真踏实,虽然我感觉神识飘飘浮浮,但很安心。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人拥着入睡,“够我咂摸了半个月。”袁柳虽然“嘿嘿”笑,俞任听了心却酸涩阵阵,她盘紧女孩的腰,歉意地用脸贴着袁柳的,“你说‘知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晚,被爱着真好。”袁柳又闻了下,“俞任,你有点香。”
“因为我用了沐浴乳。”俞任不知道如何爱眼下这个调皮又细腻的女孩,心软得快化时,袁柳的呼吸倒变得规律起来,她睡着了。
俞任往枕头下滑了滑,入睡前忽然冒出个念头,“你真舍得她飞走?”
年近三十,俞任的心越来越结实,对得失看得越来越淡,淡到哪怕开始和袁柳确立关系,也告诉自己如果分手对袁柳更好,她也能泰然接受。
接受意味着剥离,是自己拿着手术刀强行剥离粘连的组织:她们共同的记忆,曾经的目标,相似的灵魂,契合地交流,还有无数生活累积的习惯与依赖。俞任不知道那一天要是到了,她能不能下得了手。因为眼下这个女孩,她死死抓着自己衣襟,她说“被爱着真好”,可她可能不知道,俞任才是该说这句话的人。
还是丰年运气好,俞任入睡前剩下这个模糊的念头。
也不是,我运气更好。俞任最后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