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火走出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经给马家夫妻俩解释清楚马俊如今的状况,马母捶胸顿足悔不当初:“都怪我,都怪我!要是俊俊真因为吃药吃出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当妈的拿什么偿还他啊!”
又往马建国身上打:“都是你非要听那些江湖郎中乱讲,这下子好了,硬生生给孩子吃出毛病来,喜欢男人不就喜欢男人,又不杀人又不放火,管其他人说什么,大门一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孩子的命重要吗,啊!”
马建国佝偻着脊背弯腰撑在膝盖上,默不吭声任凭妻子打骂,本就疲累的脸庞此时看上去越发苍老消瘦。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抹了把眼泪立刻朝余火围过来:“余先生,我们家俊俊他,”目光顺着半掩的门缝努力张望,又集中到余火身上:“他现在怎么样了?”
“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刚入睡没多久。你们不用太过担心,他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余火悄悄检查过,又输入了两道灵气,预计好好休息两天就能痊愈出院。只是身体上的病症容易解决,心理上的创伤想要愈合,怕是还要经过漫长的一段时间。
马家夫妻从医生的话里已经认定马俊肯定是生了什么大病,听见这话也只当余火是在安慰他们,只是连声道谢。之后既不敢进去探望怕刺激到孩子,又不愿意离得太远,便只站在门口通过玻璃窗痴痴往里看。
余火心中叹息,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话说出来:“马先生,马太太,我明白你们的做法是出于对孩子的关怀爱护,不想他以后遭受磨难愁苦。只是取向之事是天生的,并非能随意更改,也并不需要强行更改。他的前路已经注定满地荆棘,如果连血脉相连的至亲至爱都不能理解无法接受,他哪还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呢。”
马家夫妻俩神色怔忪,余火也不再深劝,略略颔首便告辞离去。
这天晚上吃完饭,余火坐在卧室落地窗前的豆袋沙发上打开手提电脑。沙发极软,坐下后便陷进去大半,电脑屏幕亮起,双击浏览器图标,开始往搜索栏中输入字符。
他对打字还不是很熟悉,目前只有五笔输入法掌握得比较全面,左右手各伸出一只手指像是敲地鼠一样在键盘上“咯哒咯哒”地敲,再加上身边两只狗子的干扰,半天才能打出来一个字。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江封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的便是余火盯着电脑眉头紧锁的画面。
伸手挥开两条狗子,毫不客气地霸占余火身边的位置坐了下去,自身的重量致使豆袋里的泡沫颗粒移动,立时将余火顶起来一小截:“在看什么呢?”
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有关同性恋诊疗所的新闻报道和贴吧爆料,有关马俊的事情江封已经听余火说过了,因此扫一眼就明白过来:“还在担心那个孩子?经过今天的事情,他父母应该不会再想着把他往诊疗所里送了。”
余火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并未缓和:“马俊对于诊疗所非常排斥,所以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他转头看向江封,眸子里满是愤怒:“你知道这些所谓的诊疗所是怎么医治同性恋的吗?将‘患者’绑在病床上,强行限制人身自由,逼迫他们认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和错误。”
喂药、禁食、关禁闭、强行心理干涉只能算是基础疗法,诊疗所中最常见的治疗手段竟然是电击,电极贴片贴在两边太阳穴上,只要“患者”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病症、没有表达出悔过之意就会一直电,并且持续加大电流量,直到“患者”屈服并愿意改正为止。
“没办法形容那种感受,”其中一个被成功“治愈”的同性恋出院后在网上写道:“就是疼,针扎似的疼,像是有人拿着螺丝刀在你脑子里搅,疼到最后什么都顾不上了,哪还记得自己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啊,只要能让那股疼停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贴吧中还有亲身经历者分享了这样一个案例:他被绑住手脚关在一间病房里,医生和护士在病床床尾的位置放了一个显示屏,里面轮流播放异性性.交和同性性.交的画面,每当放到异性画面时就给他喂一颗药使他药物.性.勃.起,每当放到同性画面时就用电棒在他身上电一下,直到在他身上形成强制性的条件反射、不会对任何同性画面产生反应为止。
“……医院里每个地方都贴满了异性恋结婚生子幸福美满的照片,每时每刻都进行着‘同性恋是罪恶,异性恋才是正道’的洗脑教育。离开那里的早就不能称之为‘人’,我们只是他们一厢情愿改造出来的怪物。”
余火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这哪里是治疗,这分明就是草菅人命!这样的地方竟然没人管吗?!”
江封抱住他,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被送到这种地方的大多数都是未成年人,只要父母签字医院就能把人关在里面。即便是成年人,只要没结婚,父母一般都是第一监护人,往往会先以‘精神异常’的名义把孩子送去精神病院,再从精神病院转入这种诊疗所。
华国的法律法规目前在这方面还很不完善,能钻漏洞的地方很多,尤其是同性群体权益一直没能以立法形式加以保障,再加上其中还掺杂了许多zhengzhi角力,上面的主要精力又放在了针对虫族的军事防护上,这才让这种地方残喘至今。”
余火仍旧愤恨难平:“即便诊疗所是钻了制度漏洞,那送孩子进去的父母呢?做这做这样的决定之前他们难道都不做调查,不去了解医院提供的‘治疗方法’到底是什么样子吗?为了让子女变得‘正常’竟然连他们遭受这样的折磨也可以不管不问?倘若果真如此,这种人怎堪父母二字!”
余火重重喘了几下,勉力按下怒火,移动鼠标又打开另一个网页:“那位马先生在劝服马俊不要跳楼时,提到了一件事,说有个孩子只不过因为外貌气质阴柔了些,就被同学堵在厕所内暴力致死,我查了一下,这件事竟是个真实案例。”
那个孩子才十五岁,因为性格气质阴柔偏于女性化在学校内遭受霸凌,连独自上厕所都不敢,只能选择央同学陪伴、去教职工盥洗室或提前去厕所等方法。
事发当日,对方在下课前五分钟提前离开教室前往厕所,但一直没有回来。老师去厕所找时发现他倒卧血泊中昏迷不醒,送往医院之后不治身亡。
“明明都是同胞,明明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就因为和自己不一样所以就能任意欺凌,就能残害一条生命?!”余火眼眶通红,气得手都在抖:“顽固愚昧,蠢钝无知!”
“正是因为愚昧无知,所以才会恐惧排斥。”江封叹了口气,“被迫从母星地球撤离之后,人类先后和智能机器人以及外星虫族进行了数千年的战争。漫长的战争里难以避免地忽视了对于族群的教化和引导,也彻底吓破了普通人的胆子,战争造成的创伤导致整个人类的思想和精神状态都产生了不可挽回的退化,对于任何不同于主流的‘异类’都恨不得消灭殆尽不留半点生存余地。”
“异类”就代表着不稳定不安全,只要有“异类”生活在身边,早晚他们都会被同化,早晚他们要经历曾经逃离母星时所经历过的一切。这才是当今社会排斥同性群体的根源。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这种恐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克服这种偏见。
江封在余火额头上亲了亲:“不过也不要气馁,目前联邦地球上已经有许多国家都成功推行了同性婚姻的合法化,我们国家也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第一步——虽然这条路很难走,前面还有看不到头的一大截,但是相信我,我们早晚有走到终点的那一天。”
余火靠在他怀中沉默良久,忽然道:“你还记得lgbt组织去年曾经邀请我去总部进行演讲吗?我决定了,我要去。”
和lgbt组织联系的事情由梅琴负责,时间定在了七月一号,也是华国同性婚姻合法化提案进行第二轮投票的前一个星期。
因为是公开演讲,也没有特意保密,相关消息很快通过各种媒体渠道传遍了网络。等到演讲前两天,因为预计会到场的人太多,演讲地点只能从lgbt组织总部临时变更为三层高、足以同时容纳万人的市体育馆。
即便如此演讲当天还是人满为患,除了慕名而来的非异性恋群体、余火本人的粉丝、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还有一大票扛着摄像机的各家媒体。
为了防止演讲过程中人太多发生意外,作为组织者的lgbt组织特意聘请了专业的安保团队维护现场秩序,加上面对摄像头大家还都比较自觉,因此除了声音大一点体育馆内还算井然有序。
负责接待余火的是组织内主要负责运转管理的副主席,姓谢,名叫谢鹏坤,说起来余火还认识——正是当初听信徐涵谎言在医院中攻击余火、真相大白之后又主动道歉的人。
此次见到余火的第一件事就是当面再次郑重道歉,满面羞愧:“我们本来就是被偏见所伤害的人群,应该比其他人更加宽容理智才对,却被一时的愚蠢冲晕了脑子蒙蔽了眼睛,给余先生造成车祸之后的二次伤害,实在是万分抱歉。”
余火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两个从来没接触过,你对我的认识也是完全来自于新闻报道,因此在那种情况下会被舆论诱导实属情有可原。也正因为我们也会对其他人产生偏见,才更应该明白想要争取权益平等化面临着怎样的困难,努力消除偏见,这就是我们今天以及之后每一天所要奋斗的目标不是吗?”
谢鹏坤紧紧握住余火的手,深呼一口气在前面引路:“余先生请。”
演讲的地方位于体育馆靠西边的舞台上,南北东三面被壮观的环形观众席包围,身后就是投放着lgbt组织彩虹标志的大屏幕。
余火眼神好,在靠南边的人海当中发现了举着彩虹旗的马俊,而坐在他身边正是马家夫妻俩。
朝着那个方向笑了笑以作示意,余火调整了一下面前的话筒。
“大家好,我叫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