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左云舒啊……”
钱谦益看完凡人成圣传的最新章节后,摇摇头,失笑道:“说什么是师门前辈所作,呵呵,依老夫看,分明就她自己写的。”
“老爷为何这样说?这本书老奴也看了,虽说用词浅白,可对我儒家经典,乃至佛家,道家的理解非浅。且熟读各诗词歌赋,精通乐理,那镇国公乃是一介武夫……”
“钱璞啊。”
钱谦益望了一眼自己的老仆人道:“左云舒若是一般武夫岂能做出今日功业?身为地方官,批阅,县试府试考卷乃是职责范围内的事。左弗若不是精通四书五经,如何能批阅考卷?你不要忘了,她在琼州五年,经历的乡试就有三场。
自她接任琼州,琼州中进士的人数就多了起来了。还有在常州时,虽只是一地县官,可县官一样要配合知府,批阅县试考卷,若不通经典,还怎么批阅卷子?
凡是她担任的地方学者多能中举,中进士,老夫听说,为了应对朝廷考试,她不但延请大儒,还弄出了一套魔鬼速考法。哦,这魔鬼速考法是外面人叫的,也不知这魔鬼一词是谁创造的,总之这魔王和鬼怪加一起组成的这个词,你琢磨琢磨里面的味儿,就知这套速成法是有多可怖了。
据那些来京参加会试的学子说,这法子也不甚稀奇,就是将历代的县试,府试,乡试,会试的考题拿出来,让学子们不停地写,然后让大儒,教谕逐一点评。这些大儒教谕也时常出题,搞得一众学子苦不堪言,有人写到哭,有人写到疯魔,还有人写到吐……啧啧……”
钱谦益砸着嘴,“可偏生这法子有用得紧,凡是经她左云舒调教过的人,就没有不能中的。虽说那些文章匠气极重,但胜在四平八稳,任谁也挑不出毛病,但就是看了不舒服……”
钱璞两眼成了蚊香圈,道:“老爷,这,这不就是押题吗?”
“可谁能这样押法?”
钱谦益摇头,“她就是广撒网,能中一个算一个。就是那些文章……”
钱谦益一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老夫看看就容易冒心火出来。这好好的人都给她整成模子了,甚至不用看学子的名字,户籍,老夫都能从作的文章出嗅出味儿来,千篇一律,只求稳妥,不求出彩。
所以啊,这些年了,琼州那些来参加会试的,能中是能中,可名次都不高。这考官虽是批卷的,可也想看点新的东西。她可倒好,带出的人都一个味道。”
“老奴听说镇国公算术极好,以往听人说,那些喜好钻研算术者,思维都极古板,什么都要拿算术来套。这镇国公没准也是那样的人。您看,她教的学生都是靠做题做出来的,那样写出来的文章哪里能有什么韵味?可不就是一股子匠作气吗?”
“呵呵。”
钱谦益将报纸合上,从鼻梁上将眼镜取下,他盯着眼镜看了会儿,才慢慢道:“对于世人来说取探花,考状元乃是无上荣耀的事。可在她左弗眼里,科举不过办大事的工具罢了。
想要成为抱负,唯有行举业。行了举业,中了进士,才能为官。当了官,才能将自己的学问得以施展。所以,这举业对她左云舒来说也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就像她送老夫的这老花镜……
对她来说也是个工具。但是对她温和的大臣,她都让人带着那个测光用的工具上门,给人一人配上了两副眼镜,有近视镜,有老花镜,对于我们这些读书人来说,老眼昏花最是要命。
不但看不清人,也看不清圣人文章。这份礼送得恰到好处,又急人所需。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了她这礼的人总得想法还她一个人情。虽然她现在什么也没提,可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我们呀!也不过是她左某人手里的一把工具罢了。”
“那照老爷这样说……镇国公此人太功利,老爷为何……”
“功利不假,可却未必会不择手段。”
钱谦益缓缓道:“她要的东西跟我们不同。她要的不是钱权名,她要的是完成她的抱负。”
钱璞有些莫名其妙,不懂自家老爷这话里的意思。
见钱璞一脸问号,钱谦益笑了笑道:“所谓抱负是可以跨越一切的。钱,权,名在这样的人手里也只是工具而已,而一旦成了工具,使用者就不会被这些迷惑。可惜,老夫年岁渐长,怕是见不到她成圣那一日了。”
“成圣?”
钱璞身子猛地一颤,道:“老爷,这女子也能成圣??”
“有教无类,世上人人皆可成圣。”
钱谦益垂下眼,手指轻轻抚过镜框,低低道:“她这样的人……只要照着这条路走下去,必是会成圣的吧?”
口气听着好似不确定,可细细品来,却是带着坚信不疑。
“这些年,老夫听到下面奏报,描绘那琼州变化,老夫心生向往,亦生出惭愧。
昔年初入官场,老夫也曾有过抱负,也曾偷偷痴想,自己或也可成圣。王阳明能生圣,我为何不能?
可惜,生活终究是磨平了老夫的棱角,也让当初那颗赤子之心变得浑浊不堪,迷失在名利场。可左弗的出现,仿若一股清风,吹散了这世道的沉沉暮霭,吹散了朝堂上的浑浊气息,老夫透过这些,好似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存天理,灭人欲啊!老夫失了公心,存了私心,终是落人一等,成圣之路已是不可能的了。”
钱谦益脸上带上了伤感,过了好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道:“这报纸记得天天给老夫买一份,这话本还是挺有意思的。”
“是,老爷。”
钱璞点头作揖,“老奴记下了。”
“陛下赏赐我的瓜果你且取一些出来,匀一些给大左大人送去吧。”
他举了举手里的眼镜道:“白拿别人东西也说不过去。这些瓜果冬日里难得,靖国公这回受伤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多吃些瓜果总有益处。”
“是,老爷。”
“给小左也送些去。”
“老爷,您这是……”
“有些人也敢敲打下了。”
钱谦益眼露寒光,“真当老夫死了不成?整日吵闹,不办正事,真想亡我大明不成?”
你们不在乎,可老夫还想当中兴之臣呢!
钱谦益在心里腹诽着,然后道:“就跟左云舒说,尽管放手去做,于国于民有利的事,内阁的意见都是一致的,不会让她流了汗又流泪。”
“是!”
钱璞身子轻轻一颤,心里暗道:这下内阁站左弗这边了,恐怕又要起风波了吧?
宰相门前七品官,儿时就跟随钱谦益为书童的钱璞也有一颗玲珑心。很明白,自家老爷这是要表态了,而他这一次选择站在左弗这一边。
这样虽然能将朝堂的声音压下来,但是其他人能甘心吗?
退到门外的钱璞轻轻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听老爷说,那日左弗在朝堂发出了诛心之问,另其他几个阁老深受震动。自己听了,也为左弗的抱负而感到敬佩。
一介弱女子却想要大同,这是何等伟大的抱负?!
只是……
他也想不明白,都到这时候了,为何有些人还非要抱着成见不放?左弗是女子不假,可心里再不甘愿人家也当了八年官了,且还做出了这多政绩,也是时候放一放了吧?
可惜,人心的复杂并是一时会儿就能琢磨透的。钱谦益给大小左送瓜果的事立刻在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一些人看来,钱谦益这是在向左家示好,是没节操的表现。一时间,背后议论声不断,若不是钱谦益名望一味高,恐怕要群起而攻了。
左弗收了瓜果,也知道了钱谦益要表达的意思。她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了。
丝毫不见感激,不见激动,也不见担心。
钱谦益这官场老油条,无利不起早。他想要当他的中兴之臣,眼下这世道哪里能算得上中兴?收复失地,便要免予内斗,而这只是中兴的第一步,所以平衡各方势力,不也是一个阁老应做的事吗?
至于言官六科以及其他苍蝇会不会攻击钱谦益?呵呵,钱谦益又不是王铎,深得帝心,可会做人呢!想要扳倒他,没那么容易!更别提,吕大器,曾樱等人都是刚直之人,哪怕对钱谦益有些事有看法,但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他们绝对会站在钱谦益那边。
而且,真以为东林党领袖,文坛领袖的名号是大风吹来的?人家的门人多如狗,凭着几个臭虫,那点臭本事,哪里能将钱谦益推倒?
所以自己完全不用感激,也不用担心。大家各取所需,只是现阶段目标一致罢了。
享用了钱阁老送来的瓜果,从淘宝买了一堆软面包,蛋糕,叫来了椿芽,让她给钱阁老送去了。
那啥……
总得有个表示不是?顺带着,也给其他几个阁老送点过去,周世昌那儿也不能落下。
毕竟,都是老人家了,吃点这些松软香甜的东西,心情也能舒畅点。
这一来一回的送礼回礼,将一群人看懵了。难道,内阁真跟左弗一条心了?
一群文官心下忐忑,而更让他们焦虑的是,他们的皇家日报销量越来越差,最后不得不动用权利,逼着全京城的大小官吏买,这才勉强保住了面子。
而观另一边的金陵晚报则是销售日日增高,已火爆到外地去了。而几个与左弗签约的书局也开始推新书,都是看一眼就放不下的话本,这个冬天,南京城里很热闹,大家都迷上了话本和金陵晚报。
下雪了,一直倒腾不安的工地上也安静了下来。待第二日雪停,还未等官老爷们有所反应,应天府就组织了一群大头兵将所有的积雪都铲了。
等到了下午,民夫们的号子声又响起,得,又开工了!
民夫们喝着热腾腾的奶茶,脸上丝毫不见干活的辛苦,反是精神奕奕,显得很高兴。
奶茶,是这几日的新福利。
将红茶放大锅里煮了,然后熄火,加入奶粉与糖,喝一杯下去,整个人暖了不说,人也更有力气了。
每日可以喝两次奶茶,这种甜到齁嗓子的东西是他们以往不敢想的滋味。这么甜,得放多少糖啊?!
而且,听说那奶粉是从牛奶里提取的,这浓缩就是精华,这奶粉肯定比牛奶还精贵!毕竟,牛已经很精贵了,牛奶的精华那就不要提了!
“唉,没想到我老孙头到老还能享这福啊。”
今年已经五十有一的孙老头住在利民坊(虚构)内。因着家中独子病死,女儿外嫁,与老伴又无田产,生活得一直很辛苦。
现在城里搞起了基建,虽说上了年岁体力不如年轻人,但应天府未拒绝他们这样的老弱病残,总是想法为他们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虽说工钱比不上出大气的,可好歹也是个收入,还包三餐,所以孙老头对于现在的生活是很满意,就感觉跟做梦似的。
如今他老伴帮着后厨摘菜,而他则负责给厨师打下手,一月下来,两人也能领两斤盐,三餐工地上还包了。
这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撇去盐能卖钱不说,就一日三餐省下来的钱,那可是超大的一笔开支。现在省了,不就等于赚了吗?
而且,工地上的伙食好得超乎想象,现在更是喝上了这样甜的奶茶,这日子想想就跟做梦似的。
要知道他活了五十有一,对于甜这种滋味的品尝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现在,不但品尝上了,而且以后一天还能品尝上两次,这不是神仙日子是什么?
所以啊,人要懂得感恩,懂得知足,才能幸福。
这不,闲来无事时,他也会来工地上帮忙,不为别的,就冲左大人这爱民如子的心,这活他就愿意干!
“可不是嘛!”
其他工友接话,“这些日子我总觉跟做梦似的。给官府干活,不但包吃的,还给我们发衣服,发鞋子。天冷了,这鞋子又发了一双下来,里面都有棉绒,穿着温暖不说,还特别舒服。左大人当真是爱民如子啊,这不知要花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