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这边的风俗,整个正月都是团圆的日子。不出正月不能出海打渔,在外头做事的人也不可离家。自打小年那一日回来,旺财就一直住在村里,只年初二那日陪云翠回了一趟娘家。
拿秀姑的话来说,这村子总共巴掌大的地儿,打个喷嚏全村都听得见。加之过年,人人都图个热闹,除去睡觉,做什么都爱扎堆。男人们凑一块吃饭喝酒,女人们凑一块家长里短。
沐兰同旺财几乎日日见面,可总是寻不到说话的机会。
好在风俗也有例外,旺财是开铺子做生意,家里人并不拘着他待到出了正月,吃完正月十五的团圆饭,便打算放了他们一家子回镇上去。
一过正月初七,镇上的铺子便陆陆续续地开了门,那些有名号的酒楼客栈更是一日都不曾歇过。徐记布庄拖到正月十五以后才开张,已经落后人家一大截子了。
过年走礼的多,布料卖得快,歇一日便少赚一日的钱。旺财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急的。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吃过下午那顿饭,便张罗着回去。
这边刚套好了车,就见沐兰挎着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福娃和雪娃瞧见她,双双舞着胳膊喊“姐姐”。
沐兰嘴里“哎”、“哎”地应着,一气儿跑到跟前,不等旺财和云翠开口询问,便先说明了来意,“旺财叔,旺财婶,我想到镇上看花灯去,你们能捎上我不?”
每年正月十五,镇上都有灯会,当然不是官府出面张罗的。郭县令连县城的灯会都懒得张罗,又怎会在意这偏远小镇的百姓正月十五是不是有灯可看?
三水镇的灯会是商户自发组织起来的,最主要的目的是招揽生意,也有兼济行善的意思。大铺子多出几盏,小铺子少出几盏,稀稀拉拉将能挂满一条南北街。
镇子本就不大,一条街又能有多长,用不上半个时辰便逛完了。就那几盏灯,就那些个花样,正月十五挂,七月初七还挂,八月十五再拿出来挂一回。年年看三回,再好的花灯也看腻了。
一提起花灯,莫说镇上的人,便是下头村里的人都没什么兴趣。家里条件好一些的,便雇辆车往县城里去。虽说县城的花灯也不是官府出面张罗的,可那里商户多,出手大方,挂出来的花灯各式各样。又有舞龙舞狮踩高跷的,比镇上热闹百倍。
听沐兰说要去镇上看花灯,秀姑很是笑话了她一顿,“晚上到村子里转一圈,把各家门口挂的灯笼挨个看一遭,可不比去镇上看有意思?”
笑话完了还不忘趁机打压她,“这可真是啥样水土养啥样的人儿,富贵出身也稀罕起穷地方的花灯来了。”
大春想着沐兰自打来了,还没看过镇上的花灯,便自告奋勇要带她去。
秀姑把眼儿一横,“去啥去?到了镇上干啥不得花钱儿?你当你们家的大子儿一个个都是大风刮来的?”
自打发现大春私藏了二百来个钱,秀姑便觉抓住理儿了,一遇到跟钱有关的事儿,必要劈头盖脸地呛他一顿不可。以前说什么还避着沐兰,现在故意当她面儿说。
等他们打完了口舌官司,沐兰才说要跟旺财云翠一道去。
只要不花自家的钱,秀姑倒是无所谓,左右想拦也拦她不住。却免不了要说几句嘴,什么家里一堆活儿了,什么养她这些日子还不如外人亲了。
沐兰自认脸皮厚,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丝毫不往心里去。吃过饭,便提上收拾好的包袱往外走。
大春追出来嘱咐了她几句,说镇上人多莫走丢了什么的。本应给她几个钱买零嘴儿吃,却有心无力,只能满腹愧疚将她送到大门外。
沐兰真心不觉得大春一家亏欠了她什么。
秀姑占的那些所谓的便宜,都是她有意安排的;跟大春出海打渔,赶集卖鱼,也都另有目的;在人家家里住着,一没冻着饿着,二没交过租子,做些家务活儿岂不理所应当?
便是秀姑嘴巴刻薄一些,时不时跟她耍些小心思,使些小手段,她也只是感到厌烦,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她不觉委屈,便看不得大春满含歉意的眼神。她想尽快自立门户,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没有她,大春和秀姑之间便没有那许多摩擦。不住在一起,矛盾自然就少了,日后当成一门亲戚走动,也断不了恩情,再好不过。
这些话她没法儿跟大春说,说了少不得又要闹出什么误会,只有付诸行动。
旺财跟大春一样的想法,只当她没见过镇上的花灯,图个新鲜。难得见她有这样的兴致,自是没有不应的,笑呵呵地招呼她上车。
云翠心细,对沐兰的性子也比较了解,知道她不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看花灯十有八~九是托词。只碍着旁人在场,不好立时问她。
因沐兰要跟他们一道回家,福娃和雪娃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腻在沐兰怀里不肯出来。
云翠怀着身孕,身上惫懒,叫午后的太阳晒得直犯困。有沐兰在,也不必强打精神照看娃娃,便靠在旺财背上打盹儿。昏昏沉沉的,一睁眼儿已经进了城。
回到布庄烧热了炕,将两个娃娃哄睡了,这才得空跟沐兰说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莫不是秀姑……”
“不是。”沐兰见她误会了,赶忙摆手道,“我有要紧的事儿要告诉旺财叔和旺财婶,在村里说话不方便,这才寻了个由头跟你们到镇上来。”
听她说有要紧的事儿,云翠立时重视起来,忙将旺财喊了来。夫妻挨肩儿坐着,俱是一脸严肃,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等她开口。
沐兰叫他们看得满身不自在,张了几回嘴,才说得一句,“我记起来了。”
“你记起啥了?”旺财脱口问了一句,随即恍然大悟,“你记得自个儿是打哪儿来的了?”
沐兰点一点头,垂下眸子道:“其实我一直都记得,只是怕你们无法接受,才一直撒谎说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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