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夏王(1 / 1)

杨炯目光如炬,细细翻检着李谅祚的尸身,口中同时解释道:“大家看,这人双手修长而白皙,那食指与拇指,不管是捏笔之处,还是抵笔之所,均无茧子,左手右手皆是如此。据情报所言,李谅祚批阅奏折常常通宵达旦,手上怎会不留茧痕?”

再者,听闻李谅祚精于骑射,尤擅骑马之技。可瞧他这后背与肩颈,太过窄狭了。常年骑马的人,需凭借肩部与手臂之力控缰,引导马匹行动,久而久之,肩部理应更为发达开阔才是常理。

仅凭这些,尚不足以下定论。诸位可还记得,此人临死之际说过什么话?”

毛罡略一思忖,片刻后道:“汝等贼子,必遭天谴!”

陈三两在身后紧接着补充道:“黄口小儿,安敢欺天!”

杨炯先是点头,继而摇头,站起身来纠正道:“发音有误,他说的是汝等贼(ze)子,安(ngan)敢欺天。”

毛罡满脸惑然,挠头问道:“大人!我这心里直发懵,这能说明啥呢?”

杨炯也不多啰嗦,领着众人步出宫门,抬手一指头上牌匾,朗声道:“瞧见没!这梨泰宫,乃是李谅祚平日里听戏的地儿,那人的说话做派,分明是个唱戏的戏子。”

毛罡闻言,脸色骤变,惊叫道:“呀!那可咋整啊大人,莫非李谅祚当真逃了?”

杨炯微微摇头,沉声道:“应该不至于,瞧李谅祚寻这替身的手段,定是慌乱间的权宜之计。他料定咱们没见过他真容,故而特意找个戏子来拖慢咱们行程。可他为何要这般做呢?”

杨炯边踱步边喃喃自语,周遭兵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大人思绪。

“皇城九门已被我大军封锁,后宫也几近排查干净,若我是李谅祚,眼下唯一逃生之法,便是预先挖好地道。这地道非得够长不可,不然依旧会被困在兴庆府内,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他时间紧迫,无奈之下才找个戏子来阻滞咱们。那戏子自刎之时,目光往身后大火处瞥了一眼,脚步也朝大火方向挪动,许是临时贪生怕死,没敢投身火海,要不然,咱们还真难辨真假。”

杨炯声音虽不算大,却被身旁亲兵听得真切,众人眼中瞬间燃起炽热光芒,满含期待的望向杨炯。

“兄弟们!后宫已然排查完毕,李谅祚插翅难逃!速速搜查这梨泰宫,地道想必就在此处!”杨炯高声下令。

众人轰然应诺,二话不说,四散开来,手中长刀挥舞,四处打砸搜寻暗道踪迹。

杨炯也不停歇,目光四下扫动。待瞧见角落处那座水井时,瞳孔骤然一缩,猛地转身大吼:“兄弟们别找了!在这儿!”

众人闻声,迅速围聚到水井旁。

陈三两率先开口问道:“大人怎么说?李谅祚在井里?”

毛罡早已气得七窍生烟,怒喝道:“艹,兄弟们,给老子往井里呲尿!”

杨炯赶忙摆手制止,没好气地解释:“你们少去皇宫,有所不知,皇帝与嫔妃所用之井,和普通宫人所用大不一样。皇帝嫔妃的井口大,时常有人清扫,井沿多是汉白玉雕琢龙凤等吉祥图案。宫人的井口可要小上许多,水质亦不佳,井沿多是青砖石头垒砌而成。”

毛罡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大人!您意思是这井超规格了,不同寻常?”

杨炯点头,取过一名士兵的火把,径直投入井中,一边探身张望,一边说道:“你们看这井口,若常年使用,早该磨得平滑,偶尔有些划痕倒也寻常,可现下你们看,这井口划痕密布,杂乱无章,分明是拖拽重物留下的痕迹。再看井底,水位明显下降,说明这井并不常用,可井壁却不见丝毫青苔,这般矛盾怪异,实在可疑。”

毛罡闻言,恍然大悟:“我懂了!大人是说,李谅祚在井壁挖了地道!”

杨炯颔首,当即令人垂下绳索,率先便要进入井内查看。

陈三两抢先一步,口中衔着匕首,抓着绳索“嗖”地滑了下去,高声道:“大人!我去!”

“小心些!瞧仔细喽!”杨炯大声叮嘱。

陈三两大声回应,手脚并用,借着火把光亮,在井壁不住摸索。

时光缓缓流逝,众人正心急如焚之际,井底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陈三两惊喜呼喊:“大人,找到了!机关暗门,通道宽敞,可供三人直立通行。”

杨炯大喜,回身下令:“兄弟们!三人一组,下井!”

言罢,与毛罡先后顺着绳索坠下。

杨炯进入暗道,与陈三两会合一处,二话不说,朝着地道深处疾奔而去。

没行多远,前方出现分叉路口,毛罡与陈三两齐齐望向杨炯。

“别磨蹭!我向左,你二人向右,分头搜寻!”杨炯当机立断,话音未落,已然朝着左侧分叉口狂奔而去。

此刻他心急似火,自攻入兴庆府,再到闯入皇城遇见那太监,算来李谅祚一刻钟前便去了御花园。这般算着,实难知晓李谅祚究竟逃出多远。当下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全身疼痛难忍,依旧全力朝着出口飞奔。

地道蜿蜒曲折,杨炯不知奔了多久,忽见前方现出一步阶,当下拔刀在手,小心翼翼攀爬上去。来到出口,先是屏息静听外面动静,他耳力极佳,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喊杀之声。

杨炯眉头紧皱,不及多想,抬手按下机关,待门开启,身形如电窜出,而后迅速隐身在一根柱子之后,细细打量周遭情形。

这一看,心中满是疑惑。此地竟似一间酒馆,听那喊杀声,好像并未走出兴庆府。

李谅祚这是何意?此刻不是该尽快出城吗?难不成还妄图重振旗鼓,再度整军反攻?

“你便是杨炯?”一道苍老威严之声自正堂传来。

杨炯剑眉微蹙,从柱子后走出,但见眼前之人身着华贵锦袍,面容虽有皱纹,却更添几分刚毅之色。那眉宇之间,淡定从容,威严尽显。

“你是李谅祚?”

老者轻笑一声,抬手提起一坛酒,揭开酒封,将桌上两只酒碗斟满,缓缓坐下,轻抿一口道:“尝尝,这可是上好的朴卡酒。”

杨炯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老太监与老宫娥,落座后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赞道:“酒液醇厚芬芳,杞香幽然沁脾,入口凛冽甘甜,经喉清爽澄澈,杯空而香韵绵延。好酒!”

“哈哈哈!好气魄!”老者放声大笑,赞赏有加,继而又给杨炯与自己满上。

杨炯这回却未端碗,微笑道:“你才是好气魄!我大军已然攻入兴庆府,直捣皇城,你却还有闲情在此请我喝酒?莫不是不惧生死,抑或是尚有后手?”

李谅祚轻啜一口酒,望向窗外火光冲天的皇城,缓缓道:“朕为何要走?你们当真以为自己攻下了兴庆府?”

“呵!这可奇了,我委实想不通,你还有何后手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杨炯眉头凝得更紧。

李谅祚嗤笑一声,轻轻击掌:“给你引荐个人。”

杨炯目光冷冽,看向自帷幕后现身至两人身旁之人,寒声道:“朱谦善!”

“哈哈哈!杨少卿好记性!”来人正是曾与完颜骨碌出使大华的前梁臣子,投靠金国的二臣朱谦善。

杨炯转头望向李谅祚,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此刻才想着投靠金国,是否为时已晚?”

“晚吗?此刻藏于贺兰山的三万金军正星夜赶来,再加上朕那两万禁卫军,这回,可是朕要攻打兴庆府了。”李谅祚抿酒,看向杨炯,嗤笑不止。

“呵!有点意思,如此说来,你早与金国暗中勾结喽?”

“不然呢?单靠五万兵马,便能守住这叛徒丛生、乱臣遍地的兴庆府?”李谅祚眸光森寒如刀。

杨炯沉默片刻,继而道:“你请我喝酒,怕不只是为闲谈,莫不是还想策反我?”

“有这可能吗?”

“绝无可能!”杨炯斩钉截铁。

“那便罢了!”

“既知我不会与你谈条件,为何还在此处等我?”杨炯满心疑惑。

李谅祚起身,踱步至窗边,淡淡道:“朕派人细细查过你,家世显赫,文武双全,历经此番国战,在大华军中威名赫赫。朕若擒住你,皇城中的大华军队定会投鼠忌器。待那时,朕振臂一呼,灵州那两万叛军在金军包夹下,还能有几分抵抗之心?”

“你这地道有两条路,你怎知我定会找到地道,又笃定我会从这条地道追出?”杨炯将心底疑问径直道出。

“朕并不知晓这些!你找不找得到地道,于朕而言无关紧要。若找不到,说明被假死之计骗过,朕便依原计划,联合金军攻城便是;若找到了,无非两条路。走那条,出口有三百弓箭手候着;走这一条,便会撞上朕身后这两大顶尖高手。地道承重有限,一次性超三十人通过,便会坍塌,故而朕毫无担忧。”李谅祚神色自信满满。

杨炯摇头,讥讽一笑:“若我是你,此刻定是从另一条地道出口奔逃而去,亲自接应那三万金军,而后颁布勤王诏书,号召全大夏子民奋起抵御侵略,而不是非要守着这两万禁军,冒险滞留兴庆府。”

“你小子休要挑拨离间,朕许给金国皇帝的条件,他不得不动心。”李谅祚好笑道。

“挑拨离间?你若真这般有底气,何必死守这两万禁军与零散的城卫兵?还不是怕被金国人拿捏,沦为傀儡!”杨炯冷笑不止。

“你果真聪慧过人!”李谅祚由衷赞赏。

杨炯也不啰嗦,起身道:“既已答疑解惑,那你便随我回宫吧?”

“呵!狂妄!”李谅祚退后一步,身后老太监猛然暴起,身形快如闪电,手爪如钩,直抓杨炯脖颈。

杨炯不闪不避,嘴角挂着冷笑。

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道寒芒乍现,紧接着一道青白光影疾射而至,直逼老太监前胸。

老太监心头大惊,疾停身形,侧身弯腰,这才看清是一剑擦胸而过,未及反应,又是一记饱含内劲的翻天印迅猛拍向他胸口。

老太监目眦欲裂,当下决断,不退反进,拼着硬挨一掌,全身气势瞬间攀升至巅峰,迅猛探出一爪,直取来人胸口。

来人眸光冰冷,一脚蹬在老太监腰腹,空中翻身,稳稳落在杨炯身旁。

“你行不行啊?平日总吹嘘自己武功高强,怎连个老太监都对付不了?”杨炯笑着打趣李澈。

“别闹!正经点,这二人是我下山以来遇到的最强高手,万不可掉以轻心。”李澈跺脚嗔怪。

杨炯笑着揽住她肩头,宠溺道:“别怕,咱们有后招。”

“啊?”李澈满脸狐疑。

杨炯一本正经道:“姐夫教你个探花郎的窍门。便是在掀桌子时,后手务必备足,要打别人的脸,而非被别人反制。”

“你的后手不就是我吗?”李澈紧盯着老太监与老宫娥,满心疑惑。

“哈哈哈!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你姐夫这探花郎的手段!”

言罢,杨炯疾步冲到窗前,朝着马背上那红甲女子放声大喊:“李嵬名!我想死你啦!”

李嵬名听得喊声,一愣之下,讶然转身,但见街道旁酒馆二楼窗前,正是那冤家扯着嗓子呼喊,满脸坏笑,不是那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又能是谁?

“你作死呀!”李嵬名俏脸绯红,嗔骂瞪眼。

“你再不来我可真要死啦!快点!李谅祚在楼上!”杨炯嘶吼。

李谅祚见状,眉头紧皱,冷哼道:“走,从暗道撤!”

言罢,转身便欲逃离。

“梧桐!拦住他们!”杨炯大叫。

李澈早留意着那人动静,闻言身形如若疾风,直扑李谅祚。

老宫娥心有防备,一步踏出,双掌齐发,一掌刚猛霸道,一掌诡异阴森,前后相继,直取李澈前胸。

老太监更是阴狠,一把扯下左手鹿皮手套,身形鬼魅,爪如银钩,裹挟着丝丝死气袭向李澈下身。

李澈心下大骇,这老宫娥一看便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老太监更是练就毒爪功,一旦被抓实属九死一生。

当下,李澈右脚踏地,原地空翻,再度落地踏桌,高高跃起,避开阴险一爪,运力一震,身后含章木符剑激射而出。只见她空中踢摆,一脚踢在木剑剑柄,木剑受力,瞬间如闪电般,直刺李谅祚脖颈。

老宫娥大惊失色,虽说此剑乃木剑,可她分明能感受到剑身上森寒气力,这一剑若刺中皇帝,绝无生机。

想到此处,老宫娥再顾不得许多,全力催动身形,出手如电,试图截住这凌厉一剑。

“梧桐闪开!看我轰天雷!”杨炯大吼,将下洞前携带的三个轰天雷尽数点燃,朝着李谅祚奋力扔去,而后拽着李澈,一脚勾起桌子,躲在墙角。

“轰——!”三声巨响震耳欲聋。

老宫娥抱着李谅祚生死不明,老太监举着桌子挡在身前,右脚被炸得鲜血淋漓,却仿若不觉,死死盯着杨炯的藏身之处。

未等杨炯探头,老太监已如恶鬼般扑来,那毒爪转瞬即至,恰在此时,数十箭矢如暴雨般飞射而过。老太监身躯瞬间血花四溅,眨眼间便被射成刺猬。

“你没事吧!”李嵬名噔噔噔上楼,直扑杨炯身前,焦急地上下打量,满脸关切。

杨炯微笑,猛地抱住她额头狠狠亲了一口,大声道:“小雀儿,想死我了!”

“呀!你……你不要脸,我要告诉我姐!”李澈一脚踹开桌子,怒目而视。

杨炯瞪她一眼,拉起羞愤的李嵬名,指向躺在地上的李谅祚道:“那是不是你……”

李嵬名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凝眉道:“是!”

“那就妥了!梧桐,去把他绑了,咱们回宫。”杨炯捅了捅在旁生闷气的李澈,吩咐道。

“哼!”李澈扭头不理,心中不断咒骂这花心大猪头。

杨炯见状,刚想着哄哄这小丫头,便见大梁皇后笑意盈盈的走了上来,瞥了眼地上李谅祚,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大夏驸马,果真有能耐。”

“您可别乱说,我啥时候成大夏驸马了?”杨炯翻个白眼。

大梁皇后凤眸一瞪,冷哼道:“马上便是了!”

言罢,挥手示意,数箭齐发,将生死不明的老宫娥射了个通透,而后一群侍卫蜂拥而上,将昏迷不醒的李谅祚拖了下去。

“走吧!还要我请你不成?”大梁皇后冷声道。

“去哪?”

“明知故问!自然是进宫!”

杨炯无语,冷声道:“您这哪有半点长辈风范?我可叫过您娘,您拿我威胁我麾下将士,太不地道了吧?”

“你小子少跟耍贫嘴,赶紧走!”大梁皇后冷哼一声,率先迈步。

杨炯无奈,一把扯过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朱谦善,恨声道:“老子生平最恨华奸,你不在金国皇帝跟前乖乖当狗,非要来我地盘搅弄风云,纯粹是自寻死路。”

言罢,匕首出鞘,狠狠刺入他胸膛,用力一搅,将他的心脏搅得稀烂,而后一脚踢开尸体,匕首扔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下楼而去。

大梁皇后马上回眸,见杨炯乖乖与李嵬名上马,大笑道:“叫夏王!”

“夏王!”数千将士齐声呐喊。

杨炯气急败坏,怒吼道:“狗屁的夏王!”

“喊夏王,别停下!咱大夏的一字王此刻要领咱们进皇城!”大梁皇后对杨炯叫嚷全然不顾,高声下令。

“夏王!”

“夏王!”

“夏王!”

数万人马高呼夏王,马蹄踏波,直朝着皇宫东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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