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祈愣了片刻,吃吃道:“皇兄……你不是在奉先殿么?”
他试探问道:“父皇没对你说什么?”
“能说什么?”元祯居高临下看着他,“父皇睿智,自然不会听信流言,比不得你糊涂,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照模照样搬到你皇嫂跟前来,整天不好好勤学念书,就会搬弄口舌是非,你还是不是个男子?”
元祈讷讷道:“是……皇兄教训的是。”
“还不快离了我眼前!再有下次,保准我让父皇打断你的腿!”元祯叱道。
元祈只好灰头土脸圆润的滚开。
元祯走上前,看着傅瑶说道:“他这人一向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
语气里有几分无奈,显然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出气了——毕竟不可能真把元祈的腿打断。
傅瑶也没指望置人于死地,点了点头道:“他说他的,我爱听不听。”倒是元祈方才的表现很让她起疑,“安王藏不住事,喜欢幸灾乐祸,只是我看他的样子,似乎真不清楚其中内情。”
元祯声音冷淡,“高贵妃未见得事事都肯与他商量。”
这倒也是,虽然此事是由何才人一封书信引出来的,尚未清楚幕后推手是谁——不过,除了高贵妃,还有谁会这么急着对太子下手呢?
傅瑶想起元祯方才的说话,担忧的说道:“陛下……他真的不再对你疑心么?”
“或许。”元祯抿了抿唇。
显然他也不能确定。
狮子老了,就会担心自己百兽之王的位置被人取代,皇帝也是如此。哪怕他再睿智,再英明,可看着儿子一日日长大,渐渐比自己还要强壮和富有生机,这种危机感怕是免除不了吧?
即便那封书信的诡计来得简单而拙劣,也难保成德帝不借题挥。
傅瑶难过的垂下头。
元祯抚了抚她的鬓,柔声劝道:“你不必担心,孤自有法子应对,你好好养着身子即可,别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费了心神。”
傅瑶乖巧的扬起脸孔,感受他掌心传来的微热。
元祯看着她清澈的双眸,无端便有些失神,“阿瑶,你有没有疑心孤?”
“没有。”傅瑶果断摇头。
“为什么?”元祯紧张问道。是因为不在意么,所以连疑心都不肯?
傅瑶很淡定的说道:“她没我好看。殿下即便厌倦我,也不会被那个木头似的何才人引诱。”
元祯扑哧一下,在她鼻头刮了一下,“数你自恋。”
“跟你学的。”傅瑶针锋相对。
她说的也没错,何伊人可不就是块木头么,否则怎会这般轻易上当?
笑了一阵后,傅瑶便道:“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元祯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沉静说道:“清者自清,只要我表现得一切如常,父皇的疑心自会渐渐消去。”
傅瑶便知他是不放心,才专程回来给自己递个信儿。她忙说道:“那殿下快回御书房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你呢?”元祯问她。
“我得去劝劝母后,出了这样的事,母后不定怎么着急呢!”傅瑶说道。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她必须找出这背后主使之人是谁,就算这件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有古怪,可若不查个清楚,终究于太子的名声有损。通奸之事虽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保不齐有一群脏心烂肺的人背后嚼舌根,还是得用事实堵住他们的嘴。
傅瑶来到椒房殿时,赵皇后正在吩咐宫人将苦参茶一盏一盏地拿来降火,这才多大会功夫,她嘴角已经起了燎泡。
兰草悄悄跟她禀报:“自昨晚值夜的宫人将何才人押来后,皇后娘娘一夜没睡着觉,这不,早起就嚷嚷着头疼,舌头也有些肿,连说话都不方便。”
这比傅瑶想象中已好多了,至少赵皇后经了上回的教训,没闹到成德帝跟前去,还算沉得住气。
傅瑶走上前去,因身子笨重不便行礼,只微微欠了欠身,“母后。”
赵皇后的声音有些恹恹的,懒懒望她一眼,“你来了,听说太子被陛下叫去奉先殿问话了,现下如何?”
傅瑶温和说道:“母后放心,陛下只是随口问几句,依旧放了太子出来,现在御书房帮着理事呢。”
赵皇后露出一丝苦笑,“我老了,管不动许多了,只是年年见过的怪事也有几遭,独独没见过这样的。现在不止太子的脸没处搁,连本宫的脸也没处放,更不用说去陛下跟前请示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没闹到御前,傅瑶不禁有些无语。
她忍不住问道:“母后也相信太子与何才人有私吗?”
“本宫信不信又如何,这件事只怕宫里暗中都传遍了,不管谁在暗中推手,本宫哪还有心思去争、去闹?”赵皇后木然说道。
傅瑶简直对她无话可说,这皇后当得也真是,该硬的时候不硬,不该软的时候倒偏偏软下来。此时不一鼓作气查个清楚,难道要让元祯坐实了通奸父妾的罪名么?
她寻思了一会儿,“那封信笺可还在母后手上?能否让臣妾瞧一瞧。”
信笺自然被作为证物保存。
赵皇后命人将书信递给她,见她细细端详,嗤了一声叹道:“本宫早已瞧过百八十回了,上头确是太子的笔迹,辩无可辩。自然,光凭一封书信也断定不了什么,错在错在何才人不该深夜往秋波亭去,还让人逮住,坐实了私会的罪名。”
一面恨恨说道:“何氏这个贱婢,即便她真与太子有情,也该知道分寸,不该做出这等丧德败行之事,淫辱太子的名声!”
这句话的逻辑倒也通顺,只是这种假设性的语气听着总是令人不快。
傅瑶皱了皱眉,复低头看着信笺,还用手在上头摸了摸。字迹与太子肖似确凿无疑,纸张也都是寻常的纸张,来人显然谨慎思量,未曾暴露蛛丝马迹。
“母后问过何才人的话没?她怎么说的?”傅瑶随口问道。
赵皇后厌恶的撇下嘴角,“何氏那个贱婢就知道红着眼哭哭啼啼,一问倒有三不知,说信是一个眼生的太监交给她的,又说不出到底是谁,这会子水米不进,已经晕过去了。”
这何才人也实在是傻,什么都没打探清楚就贸贸然赴约,现在不管元祯会不会安然无恙,至少何氏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傅瑶见无迹可寻,正要将信笺还给赵皇后,忽然嗅到纸张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墨香,但又与寻常的墨香稍有不同。
她心中顿时起了疑,将信笺靠近鼻端,深深嗅着。
赵皇后见她动作古怪,不免问道:“如何?”
“娘娘您瞧瞧,”傅瑶将信笺递给她,“这墨汁的气息有何不妥?”
赵皇后也是通文翰之人,嗅了嗅,脸色微变,“这是药墨的气味。”
她仍是困惑,“有何不妥?”
宫中虽多用松烟墨,药墨是拿来治病的,但若拿来替代也无不可。
傅瑶笑道:“母后,药墨是清热凉血的好药,内服治吐衄、外服疗疮疖都好,只是它里头成分繁杂,有冰片、蟾酥、朱砂、牛黄等等。”
她顿了顿,“最要紧的,它还有一味麝香。”
赵皇后听她拽了半天文,本有些不耐烦,直到这最末一句,脸色方才凝重起来。
“母后,这里头的麝香分量虽不重,寻常人沾了无事,只是臣妾有孕在身,对此等物事自然敬而远之,太子殿下早已吩咐,东宫不许有药墨出现,试问如此一来,这封信笺怎会是太子所书呢?”傅瑶含笑说道。
事情至此便再明了不过,不管是谁在暗里捣鬼,至少太子一定是清白的。
赵皇后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吩咐侍从道:“去太医院问问,这段时日都有哪些宫里领过药墨。”
做完这些事,她脸色渐渐好转了些,看着傅瑶哼了一声,“你倒是对太子深信不疑。”
傅瑶妩媚的笑笑,“臣妾自负美色,不会有人比得过臣妾。”
这女子果然将元祯吃得死死的。
赵皇后看着她这副模样便恼火,尽管心下不得不承认:若无她这份细心,此事还不定会拖到何年何日。
侍从很快回了话,说最近命宫人领过药墨的只有皇后的椒房殿、高贵妃的漪澜殿以及李昭仪的柔仪殿。
赵皇后自然不会陷害自己的儿子,李昭仪与太子也没有利益冲突,唯一有可能动机的只剩高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