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昌城另一个方向,也有一大队军马行来。旗帜鲜明,盔甲闪亮。行至离南昌数里,一骑从前方飞奔而至,手里令旗挥动,骑士朗声喝道:“禀钦差,江西巡抚率一众官绅士豪,在前方三里相候。”
这是京城一千禁军,护送都察院左都御史,钦差正使赵凤山,携副使,礼部侍郎马天成,副使,内侍李进。前往南昌视察灾民,参加字汇成典大礼,查访南昌民心民情。
赵凤山一声令下:“整军容!摆依仗!”
负责护卫的禁军千户姜方一抬手,大队兵马徐徐停下,军士整理军容,取锣鼓,竖幡旗,打牌匾,忙碌好一番,才又重新启程。
南昌城外,江西巡抚舒庭轩率布政使陆逊,提刑按察使宋毅,都指挥使唐杰飞等南昌大小一众官员,携退休官绅,候在路边。
南昌镇守太监汪公公,携南昌各行会首,商人代表。士林山长陆明,带其他书院山长,学子代表,候在路边另一侧。
一骑飞奔而至巡抚面前,骑士翻身下马,行礼道:“大人,钦差行驾已在一里开外!”
舒巡抚一抬手,前方鼓手,号手,旗手,赶紧排位站队,站得整整齐齐。十六名厢军骑兵翻身上马,各取出一面号旗擎在手中。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大队人马,舒巡抚喝道:“出发!”
十六名厢军骑兵发一声喊,纵马前奔,十六面号旗迎风飘展,向着钦差队伍席卷而去。
禁军千户姜方见前方奔来十六面彩旗,纵马向前:“替天巡查,钦差行至。前方来者何人!”
彩旗队伍降下速度,领头人喝道:“江西巡抚,率官绅士商,恭迎钦差!”
“前方引路!”
彩旗转向,十六面彩旗开路,禁军敲锣鸣号,举牌竖旗,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城门口而来。
眼见钦差队伍抵达,这边迎接的也吹号打鼓,路两边打出万民伞,欢迎幡。
舒巡抚率着几名官员疾步向前,三位钦差也越众而出,翻身下马,两边一汇合,热情相加,嘘寒问暖。
舒巡抚招呼正使,左都御史赵凤山,两人把臂言欢。
布政使陆逊招呼礼部侍郎马天成,镇守太监汪海陪着内侍李进。众人在周围人的簇拥下,往南昌城内,钦差行辕而去。
所谓行辕,并非固定一处,而是当地官员根据对方身份、关系等多种因素临时安排。
这一次钦差行辕,档次比较高,借了南昌一富豪府邸。官员,特别是高官,绝大多数都是进士出身,按民间说法,都是文曲星下凡,把房子借给他们住,那是自己修来的福分。既巴望着沾点灵气,自己子弟将来也出个人物。又能讨好现任地方官,钦差,何乐不为?
借房子还有个好处,下人,小厮,一应俱全。有时候,如果钦差需要,连丫鬟妾室都有人双手奉上,还是现成的。
当晚,江西南昌官府为三位钦差举办盛大的接风宴,钦差行辕里,张灯结彩,焰花齐放,美酒佳肴,觥筹交错,靡靡之音,轻歌曼舞。
三位钦差,个个满面春风,眉梢得意,今日众星捧三月!人生拼搏如斯,就为一个脸面,就为此时此刻。
正使左都御史赵凤山,论起品级与舒巡抚都是正二品,但他身为钦差,首位就坐。右手边舒巡抚,舒巡抚右手是副使内侍李进。李进右边就是汪海。钦差正使赵凤山是李英李公公一手提起来的,所以自他开始,右手边就是清一色所谓的阉党。
三名钦差,两名都是李公公阵营的,可见这次巡查,就是走走过场,给南昌送功劳的。
正使赵凤山左手边,坐着副使,礼部侍郎马天成,这次出巡,字汇成典属于礼部管辖,民意调查又牵涉到王府。所以安排个礼部侍郎也是情理之中。
马天成属于礼部尚书冯敬直管,也是冯敬的得力助手,自诩清流一派。马天成正三品,左手下一位,坐着从二品布政使陆逊。陆逊品级高一级,敬他是钦差,让他坐了上首。
因为舒巡抚与礼部尚书冯敬交恶,所以连带对礼部侍郎马天成也不咋搭理。但毕竟是钦差,大家又都是读书人,就只有请布政使陆逊专门陪着马天成说话。
阉党,清流,如长江黄河,舒巡抚既然不搭理马天成。赵凤山也就只有尽量往右边靠,和舒巡抚等人笑语交谈。
看起来一桌人其乐融融,实则泾渭分明。
酒过几巡,赵凤山侧头低声道:“何日去看望灾民,舒大人可有计较?”
舒巡抚面露得色,对着那一侧努努嘴:“依他,灾民事宜,完全无虞。”
清流让马天成来,在舒巡抚看来,就是想找点岔子,至少让功劳变得小一些。可赈灾是实打实的,没有半分虚假,舒巡抚做个高姿态,既显得伟光正,又是一种挑衅。
赵凤山眼露异色:“真是做得半点不差?”
“那是当然!“两人对看一眼,微笑点点头,举起酒杯轻轻一碰,各自浅酌一口。
赵凤山又道:“那民团惹的事,那些万民书呢?”
“每一封,都有详细地址,人名,没有半分虚假!”
赵凤山微微皱眉:“这是如何做到的?”
虽然地痞泼皮,大多数人都厌恶至极。但是他们也有家人,朋友,合作者,秦桧还有三朋友。难保没有一些人对泼皮同情,对民团心生不满。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如果真的只有一种声音,那就不是真正的声音。
舒巡抚低声道:“此次字典总编撰是,江南四大书院,南昌士林书院,苏州鹿鸣书院,南京应天书院,杭州西湖书院。“
赵凤山一愣:“那秦枫呢?”
“顾问,本来他连顾问二字都不想挂。但是当初上奏皇上,是用他之名,皇上圣旨指明他负责。所以他成了顾问。不仅如此,字典责任编辑,囊括江南其他书院,大儒。如此,谁敢泼秦枫污名?”
赵凤山恍然,轻笑一声:“没想到,他居然舍得放弃千古留名的机会!那民间呢?”
因为这个因素,想读书的,怕士林施压的,自觉惹不起读书人的,自然不会攻击秦枫。但是民间还有很多不读书,只看得见自己面前三分地的升斗小民。所以赵凤山有此一问。
舒巡抚点头:“你明日去南昌街头一看便知,整个城市,干净清爽,几乎看不到垃圾,闻不到异味。按照百姓说法,整个大华,就是南昌的空气最甜!这是秦枫,以捐助名义,收取南昌富户银两,然后用灾民组建清道夫队,把南昌打扫得一尘不染,在偏僻处设置垃圾转运站,每日都会转运清理!百姓都得了实惠,如果谁真敢说民团坏话,说秦枫坏话,清道夫队就把垃圾转运场设在谁家门口,只需三天不清运。呵呵,你懂了?这手法,大华律法都解决不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那就把万民书扔给他,让他自己去核查!”赵凤山跟着呵呵两声:“这秦枫是个人才!”
“他只是个秀才,否则我还想提携一下,不过。”舒巡抚犹豫一下道:“他本人似乎不喜欢官场。我感觉,他是不满朝廷现状。”
赵凤山摇摇头,道:“风雨飘摇啊!”又贴近舒巡抚轻声道:“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李公公焦虑着呢。”
“大华、皇上,都病了啊!”舒巡抚叹口气。皇上宠幸李公公,所以自己这些人,也能得点照顾。一旦
舒巡抚又轻声道:“不过再隔几年,你我也就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言下之意,也是宽慰赵凤山,你我这把年龄,能混到李公公失势,也就差不多了。
赵凤山脸色一正:“能颐养天年那当然好,就怕”舒巡抚面色一凛:“时局?”
“西北完全糜烂,各级官府名存实亡,有十几个县缺主官,出城就是匪。那边随时都可能大乱!蒙古人与鞑虏暗合,对我虎视眈眈。边军无饷,将领自筹银饷,或抢,或与蒙古人,鞑虏行商买卖,拥兵自重。朝廷无饷可发,恐日后更难掌控!南方沿海,原本有限海贸,但是地方厢军糜烂,水军连个空壳都看不见了。海防,水军,尽是海商势力。一些沿海城市,官府不如海商!云贵土司,山民,频繁作乱,朝廷已无力弹压。那边形同土官自治,连续两年没有税银上缴!放眼大华,千疮百孔,唯独你这里,富庶,安宁!也只有你有资格,敢说增加税银。以后我致仕,还想来你这里。“赵凤山脸色一黯:“但是,我就问问,西北若乱,乱军南下,你这里抗的住?北方军乱,草原铁蹄,谁不想要这江南花花世界,你这里挡得住?”
“养兵国防,保境安民,这不是该朝廷做的事么?”舒巡抚有些愤然。
“哼!赈灾还该朝廷做呢,给你银子了?”赵凤山叹口气:“只希望你我有生之年,不为这些事忧虑。”
中央大员的消息,比之一省巡抚更全面。
舒巡抚叹口气,默默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赵凤山轻声道:“若有多余的税银,该整顿一下厢军了。我等出京之时,内阁正在制定方略,鼓励地方扩编民团,民团不占用朝廷经费,兵源也比厢军优秀。这是准备好,要应付西北的民乱。”
说起来赵凤山与舒庭轩并不太熟悉,大家只能算同一个阵营,赵凤山这般说话,其实也是在倾诉自己的担忧。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在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