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生日在我们的预期中到来,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之前在每一年奶奶过生日之际,我和母亲都希望能为奶奶庆祝一次生日,都被她谢绝了,我们知道奶奶喜欢安静,不愿意任何人打扰她的生活。我想,这应该是和奶奶从小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在外的打拼有一定的影响,她习惯了这份孤独的同时,也安身于这样的一份孤独。随着年龄的增长,奶奶年迈的孤独与日俱增,当白发掩盖了她岁月的年轮,她的心境渐渐如清风明月般的清朗。她突然同意了我们为她庆贺生日的决定,这让我们甚是高兴。
我想,虽然奶奶不说,我能理解她的感受。那天中午,她坐在露台上晒太阳的时候,不经意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剩下的日子越来越短的时候,想见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她是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热热闹闹,也看看那些多年没见的面孔,了却心中的牵挂。
我的母亲宝珠和伟业把所有能联系上的同学和他们的父母都联系上了,时隔十年光阴,这些曾经熟识的朋友如今如沙砾般洒落在天涯海角。宝珠和伟业动用了所有社会关系,甚至通过媒体寻找,他们的美发店如今是整个昆明市最具规模的一家美容美发连锁机构,当他们事业上成功之时,更需要旧时光中,那些老朋友带来的情感上的慰籍。因此,如果与其说他们是要帮奶奶庆贺生日,不如说他们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份感情的归属。
生日宴会设在宝珠开的一个桑拿洗浴中心,中西方文化结合的装修风格,让这个酒店透着一份古老而典雅的怀旧风格,这种风格多多少少和那些在岁月中被磨砺得失去了年青的面孔相恰到好处,宝珠细心地布置每一个细节,而最令人过目不忘的是巨幅的电子投影仪上,轮番播放着经过他们精挑细选,网络上流传着的绿源镇的老照片和风景片。这些相片的出现让每一个人回首相望,似在当年。
在人的一生中,多少人曾经在你的生命中来过又走了,多少记忆在心里聚拢又散了。如果生命的灰烬里能有无邪岁月,有今宵缘分也有昔日恩情,那必会感激此生,不负来生。有人说,想活成什么模样,通常与岁月无关。后来,才明白,想活成什么模样,与岁月相关。它带走了你表面的美,却带不走心中的美;它让你散尽热情,却给予你迟来的温情。
老朋友们陆续到来,宝铜如今是成都某医院的院长,又是全国知名的外科专家,而伟能则是云南某知名企业的董事长,同时,身兼数职,经过努力,他们实现了自己儿时的梦想,也算是岁月兑现给他们最好的承诺。两人见面,儿时成长中的一幕幕便如烟花绽放,事情沿着它的轨迹发生,是偶然,也是必然。
刘小玉在女儿的陪伴下到来,这个昔日军区大院长大的娇娇女,这位坚强的母亲,这个追求独立目空一切的女人,如今退去一身锋芒,成了一个安静的老太太。我想象不出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态陪伴林波走完生命中最后一程道路,然而,从她恬静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到宽容的大爱,赋以她别一样的神韵。人生不过如此,今天和谁结怨,明天和谁决断,很快又若无其事,安稳度日。我们在回忆中慢慢老去,恨岁月不给机会恨人心不给力量,恨爱情不给优美,最终,万花开尽迷离,也不过是寻常。
也就是在这个生日聚会上,我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女高音王凤平的消息,这个从世上蒸发般消失的女人,在人们谈论到林波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她。于是,有人将她停滞的故事重新补充完整。
据说,她离开绿源后只身一人到福建打工,后辗转至珠海,嫁给了一个福建老板后,一口气生下了三个孩子。还有人说,有一年有个女企业家有意向到绿源镇搞投资项目建设,绿源镇的大小领导们陪同她参观,当她走到蒙满了灰尘的老戏台时,要求打开尘锁了几十年的大门进去看看。领导们便安排人找来钥匙,她用眼神示意大家等她一会儿,其他人就外院外等她。她进去后,一个人坐在影院中间半个时辰,又走到后台,一个多小时后才从那里走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眶里全是泪水。有人说,其实那个女人就是当年的王凤平,只是已经没有人可以认出她了。关于她的故事让我相信,时光,不仅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甚至还可以重塑很多东西。
武志刚由于痛风的原因,双脚不能行走,是他的妻子用轮椅将他推到这里的。婚后,武志刚曾经把他和金玲儿的爱情经过讲给他的妻子听,这个善良朴实的女人,最初的时候曾经生气过,嫉妒过,但是,当她和金玲儿有过几次接触之后,她们之间又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姐妹。其实,这也不奇怪,当你真正愿意伸开双手去接纳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接纳他的整个世界。
轮椅上的武志刚依旧不失男性的温而文雅,虽然双腿不能走动,他的目光依旧有神,那是经过岁月的沉淀留给他的风华。他看着金玲儿,目光中的爱意逐渐成为了一种关心和理解,他让我相信了,这才是世上最长久的爱情陪伴。所以,当失去一份爱情的时候,不要惊慌,也不要难过。这春风绿柳、漫天星辰的时光,在你人生的巅峰或低谷,都是最美好的停留。它们点缀着你、陪伴着你、守望着你,这一路风尘,都被晨光夜露涤荡洗净,在漫山空谷中开出最后一朵静默的幽兰。
罗惠没能来参加生日宴会,因为凤英患了淋巴癌晚期,罗惠将她接到了昆明住院,罗惠一直在医院陪伴着她。她们在医院聊得最多的话题是那个叫做团子的男人,是他的真诚和善良让两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永远地走到了一起,这份患难与共的真情,回忆中的时光,如清凉的晚风拂动着她们安静的岁月,将陪伴凤英渡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烛光中,我的奶奶金玲儿双手合十许愿,在《生日快乐》的乐曲声中,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奶奶吹熄了蜡烛。无数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瞬间涌入视线,闭上眼,有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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