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玫没有激动。
她安静地看着徐立前说完,方才轻声回答道:“大兄你也说,朝廷会异常重视徐家,绝不会坐由徐家发展……这难道不正表明,徐家是有实力的吗?”
若徐家没有实力,比如换成另外任何一个商家说要揭竿而起逐鹿天下,那不过是笑话罢了,不说大夏朝廷,就是各方势力,又有几家会当真?
但徐家说要举旗自立,这整个东方,任何势力都要侧目看过,慎重相待!
徐立前张了张嘴巴,片刻才重新闭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情绪也平复了一些,依旧摇头道:“玫儿,我依旧觉得,你和母亲,还有家里所有人,都太荒谬太儿戏了些。从当年徐师辅佐太祖开始,徐家在姑苏落地生根,到现在,已经两百多年了……”
徐师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依旧选择了辅佐赵氏太祖!
徐家现在凭什么要与赵氏争夺江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徐立前十分难受,微微闭上了眼。
徐玫道:“我只知道,百姓的日子苦不苦,唯一看的,是官府朝廷吧。不然,也不是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他们最无力,所以,总是可怜的吧。若是遇上明君贤臣,他们的委屈还能找到人去哭诉……若是天下官官相护,他们也无能为力吧。”
最下面的老百姓,日子过得最难。只能随波逐流。被动地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一个有仁心有本事的人,他若隐居山里,最多就是他个人的日子好过;若他成为乡村里长,则有一乡一村的人获益;当他成为一府父母官,那就有一府一地的人拥有一个青天老爷,觉得天地晴朗,日子好过;若他成为了如同周太傅一般的宰辅,又自然是大不同!”
徐玫看向徐立前,轻声道:“大兄,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站在什么位置?难道就一直以一介商人的身份,在这里叹民生多艰?我还记得,早年,胡不为说要努力奋进以高居庙堂之上从而为国为民,而大兄你还曾经羡慕他的志向,甚至去参加了科举考试。”
徐立前早早就意识到,一个商人之身,再厉害,总会给人以“奸商”之嫌,便是扶危济困,也师出无名;而只有当了官,掌握了权利,才能真正地为所辖之地的老百姓们做事实!而徐玫刚才说的,就算是当官当成了周太傅的位置……
那又如何!
这一次,周太傅不也是由着南通百姓们在这里绝望挣扎受苦而想要视而不见!
徐立前一时间头脑之中乱纷纷的,他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甩开这些,问道:“那玫儿,别的且不论……徐家或许有能力占据一片地方,那结果也就是多了一方势力,加剧了争斗倾轧而已……”
“大兄,我们讨论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的,是不是?”徐玫打断徐立前的话,沉着脸,道:“我只知道,同样的大雨下来,姑苏因为有徐家的经营而抗住了天灾!”
“哪怕将来,徐家实际上能控制的土地很少,但只要比一个姑苏之地稍微大一个村子,那再遇上天灾,就多了一个村子的人能得救!多一个城,就少了一个城的人受苦!”
“就算是徐家最后失败了……”徐玫道:“徐家挺立了三年,所辖之地的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三年!挺立十年,他们就能好过十年!”
“大兄也不要说任何一方有远见的势力都会善待百姓的话……旁人我信不过,我只信的过自家人。”
徐立前怔住,良久无言。
徐玫端了清水一口饮完了,道:“大兄慢慢考量,我出去看看小妮。”
她走出房屋,站在廊下,长出了一口气。
灾后的南通城,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钻进鼻孔里,让人打从心底会翻涌出什么来。
徐玫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
“是不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味儿?”贺鸣含笑走过来,向徐玫身边的大麦递来一个朴素的银灰色巴掌大的绸布小香包,道:“这是被泥水沤过之后留下的味道,也是瘟疫的根源。”
他示意大麦将香包给徐玫,道:“提神醒脑用的。玫小姐试试看。”
徐玫接过来,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口。
清凉的薄荷味儿混着淡淡的其他草药的味道,谈不上香,味道却很不错。至少,她心底翻涌的难受一下子就平息了不少。
“玫小姐嗅觉很好。”贺鸣道:“许多人都闻不到这种味儿的。”
不知为何,徐玫似乎从他的仿佛是赞叹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闻不到怪味儿,当然就不会难受恶心。
徐玫拿着香包在空中调皮地抛来抛去,问贺鸣道:“那贺公子呢?贺公子的嗅觉好么?”
一般人闻不到这怪味儿,那贺鸣既然针对地做出了香包,那他至少是能闻着味儿的吧?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她面前幸灾乐祸!
徐玫微笑着,眼睛眯了起来。
贺鸣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在下是想说,玫小姐能不能转告徐公子,这整个城里单单是清理打扫过表面的垃圾污秽是不够的,最好能多弄些生石灰来,四处洒一些,方才能快速断了病根。”
“原来如此。”徐玫点头道:“我会转告大兄的。”
“但我们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只怕会来不及做这种事情。”徐玫有些遗憾。
贺鸣愣了一下,问道:“徐家人要撤走?为什么?”
徐玫心底也有些惊讶:“贺公子没听到消息?”她解释道:“朝廷拿不出银子来买下我们这次带来的物资,大兄不忍大家吃亏太多,就以徐家的名义收购了物资,全部分发下去……赈灾的钦差大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为了避免尴尬,所以徐家人要走。”
“这……”贺鸣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了,轻叹道:“我倒不是没有关心这些。”他忧虑地道:“只是这南通城的疫病正在流行……这个……”
他无法开口挽留徐家人留下来。
徐玫道:“那贺公子同我们一起离开吗?”
这个问题让贺鸣考虑了好一会儿。片刻,他才摇头道:“我还想多留一会儿。反正的话,这里也没什么人认识我……而且,这里也算是安稳下来了,不怕遇上什么危险。”
大概,所有行医之人,都看不得人间病苦?
徐玫眯着眼睛看了贺鸣一会儿,试图从他的身上看出来些什么,但可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所以什么都没发现,便出言问起了阮小妮的病情。
“小姑娘命硬,服药之后,她已经开始退烧了。”贺鸣道:“一般这种病,只要开始退烧,就意味着最凶险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命也就捡回来了。”
“只要能醒,那就能好了。”贺鸣道:“但身体肯定还是需要好好调养一阵子,弥补一下根基,才算是真正好全了。”
“这样啊,我会把她带走的。”徐玫道。
“玫小姐心善。”贺鸣道。
徐玫摇摇头:“我也只能带上她一个,静心照顾着罢了。”
而被留下南通这个灾后城市里苦熬的小姑娘,谁知道有多少个!其中未必就没有比阮小妮的情况更让人觉得可怜心疼的!但徐玫不能全带走他们,只能视而不见,只当是没有。
贺鸣闻言,沉默片刻,也轻叹一声。
这一日,徐玫再也没有与徐立前见面。她让小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自己留在了小院房间里,安静地打坐。
到了下午,徐立前出了小院,出去忙碌做事去了。
贺鸣也跟着离开了。因为这小院里只有阮小妮一个病人,而阮小妮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外面却不知道有多少病人在。那边,更需要他。
徐玫让大麦去转告了贺鸣,他留在南通之时,可以一直留在这个小院里歇脚休息,权作临时住处。贺鸣在院子里向着徐玫站立的窗前拱手行礼,领了徐玫的好意,才转身走了。
但一个晚上,徐立前和贺鸣都没有回来。
据小红说,徐立前便装同徐立行在一起忙碌;而贺鸣则是加入到了一个行医点,成了一名大夫,正在替人看病熬药。
好消息是,阮小妮在夜里退烧,清醒了片刻,喝了半碗粥,才又沉沉睡去了。
直到次日凌晨,徐立前和贺鸣才先后回来,只稍微休息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候,在天色大亮之前,又离开了小院。
徐玫一直等到了次日中午。
她简单地用了点儿午饭,同再次清醒过来的阮小妮聊了几句之后,就有人来通知她收拾行李,到船上去。
“小姐,似乎有个当官的找到了公子。”小红附耳低声道:“说是之前南通本地的官员,后来升官调到别处了。与公子之前认识的。”
徐玫看向她,轻声问道:“他们人在哪儿?”
“就在大河饭堂的那个茶楼。”小红道:“那里之前被淹了,前天夜里水才退去,昨天晾了一天,今天上午他们才将那里收拾了。”
“嗯,我知道了。”徐玫道:“小红,你做的很好。”
小红得了夸奖,顿时笑眯了眼睛。
徐玫领着人上了船,站在船头,看着大河饭堂的方向。因为没有物资,不能营业,所以此时,那边并没有悬挂酒旗。曾经的码头还有一多半都泡在水中,没有商船从这里停留,码头上寥寥无人,寂静的太阳光都显得格外惨白。
“小姐。”阮小妮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了厚厚的袄子,那是小红将自己带来御寒的袄子改了做给她的。但依旧显得很大,海棠红的颜色,让她蜡黄的小脸显得越发可怜的很。
真是又廋又小。
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给吹没了。
船头风大。
徐玫忍不住皱眉。
小红忙训斥道:“你这小丫头,才好一点儿,能有力气走两步了,就跑出来干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在里面躺着吗?赶紧回去!你要再见风病倒了,我们船上可没有大夫开药给你了!”
阮小妮看了小红一眼,很是感激,又向徐玫跪了下来。
徐玫再次皱眉。
小红连忙去拉阮小妮,训斥道:“小姐没让你跪,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小姐不喜欢你这样!”
“是。”阮小妮却是飞快地给徐玫叩了三个头,才借着小红的力气站起来,壮着胆子,道:“小姐,婢子认识茶楼里的人,肯定能打听到公子和人在谈什么。”
徐玫微微一愣,摇头道:“难道小红没有告诉你,你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小红姐姐说了,公子就是夏少。”阮小妮说出这句话时候,蜡黄消瘦的面庞上生出一抹潮红,似乎十分激动。
“既然那是夏少,你还想听他的秘密,来告诉我?”徐玫挑动眉头,惊讶地道。
阮小妮是徐立前的人。
这一次,是贺鸣直接诊治开药熬药救了她的命,但到底还是因为她曾经是徐立前收留的小婢女的缘故,才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而徐玫在这其中,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她带到了船上,准备带回徐家好能让她好好养身体罢。
但就算是她做了这么个决定,回去之后,她肯定也会将阮小妮送到松涛苑徐立前那里去,而不是留在集雅苑。
阮小妮要去打听徐立前的谈话来告诉徐玫,那就是“背主”了。
阮小妮似乎没有想到这样,愕然愣在了那里。
小红站在一边有些着急,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向徐玫求情道:“小姐,小妮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的。”
阮小妮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急切地道:“小姐,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知道那个当官的,肯定是之前的高大人!高大人最会虚情假意假模假样地骗人了!公子说不定会被骗了去!小姐你要提醒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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