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淡黄色昏暗的灯光不很明亮,两边墙壁的已经生锈的铁门排列得很紧凑,但都紧闭着,似乎空无一人。或许是铁门后房间的空间太小,令主人感到幽闭,所以那些辛苦在外的人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回来。
金虹城七十层之上的空间相对狭窄,建设公共场合不适合,于是四方形的区域,以横竖走廊划分,区分为块,修了很多的单间房,作出租之用。
这三十层没有配备电梯,只能依靠步行,上下楼层不是很方便。矮老头三人来到六十九层时,较亮的白光才从灰褐色的天花板上发出,略带潮气的走廊弥漫着温热,其中一扇银质的门后面传出水流泄地声,伴随着人们畅快的话语声。矮老头便走进门,拐过弯,看见后面的大厅内灯光朦胧,感觉水汽扑面,有十几个男子肩上搭着白布帕,身体泡在大水池的温热水泉中,水波荡漾热气便从中腾空而起。他们双手依靠着池岸的栏杆,都注视着眼前墙壁上的大屏幕,这屏幕里面有几个衣着文胸短裤而身材苗条的女子,都仰躺在沙滩上,享受阳光海浪。看得大家也都很享受。
矮老头退出来,心想这里原来是一个洗澡的地方。接着又转了几个诸如此类的大房间,都是消遣娱乐的地方,待在里面的也多是一些紧身衣的男子。
从这一层开始,便有了电梯。他们就逐层的下去,每次开门后双眼就感觉越明亮,眼光能望得更远,充满了一种富丽堂皇,其间夹杂着的白色人影就越多。
临西街有一家饭店,生意很好,不仅是因为店主人手艺绝好,最重要的是卖得也不贵。据说还有一个三辈祖传下来的手艺,名叫‘宴鱼通鲜’,吃了满嘴留香,鲜味难忘。因此,不光是家里没炉灶的,就连那些同行都慕名前来品尝,试图分析这菜肴的制作工序。
这店主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身边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儿。因为每逢傍晚,她这里就特别忙,因此这个小女孩儿也得帮忙,给客人端菜、盛饭。
矮老头三人走在这里,见这里热闹非凡,十几张旧木桌摆在门外,座位上全是身着白衣的人,旁边还有几十个排队的。矮老头鼻子是很灵的,早就闻到一股肉香扑鼻,向里面一望,见到一个头戴白帽,腰间系着白围裙的妇女,一手拿锅铲,一手拿汤勺,在四架炖着汤的锅前来往穿梭。鲜香的肉味便随着汤锅冒出的白烟传遍四处,闻到的人也就一起咽口水。
不很久,这白帽妇女用汤勺盛了一口汤试味,随后便摆了四个白瓷大碗,四口锅中的肉汤便分开倒入碗内。那妇人随即叫一声:“红裙。”立即有一个身穿连衣红裙的小女孩走过来,端着一碗汤摆在了附近白衣人围坐的一张木桌上。
这个小女孩一身红,在四下晃动的白影中尤其显眼,如春地里的一朵红花,娇嫩、蓬勃朝气。她有一双漆黑而闪亮的眼,脑后用红绳捆着两条小马辫,一张脸圆圆的,脸颊有一点晕红。双手端着白瓷碗,闪亮的眼睛紧盯着碗边缘,脑后的两条发髻一荡一晃,便又将一碗汤送到了客人的木桌上。
母女两人分工有序,迎来一波波的人,再送走一波波的人,人数不下百人,地面满是吃剩下的骨头,擦嘴的餐巾纸。来不及清洗的碗碟装满几大盆。客人渐渐稀少时,那红衣女孩儿手持一柄扫帚,清扫地面。她的母亲带上干净的手套,脸上戴一个口罩,推着一辆四轮的手推车,车上载满了食物。看见矮老头等三人站在木桌旁,微微一笑,道:“请您等等,我将他们的菜送去……”
矮老头笑道:“没事。”
她推着车,渐渐远去。红裙女孩儿扫完了地,看见矮老头等人站在旁边,便进门拿了三个木杯,手中提着一个水壶,将木杯摆在桌上,双手高举着水壶,将三个木杯盛上水,眨了眨眼,道:“爷爷请用。”
矮老头见这小女孩身高不过一米三四,桌子的平面正与她鼻子对齐,但做起事来,却分外娴熟。不禁生了怜爱之心,忙应声道:“诶,不用不用,爷爷有酒喝呢!小姑娘费心了。”
风中扬见惯了那死灰一般的白色,这时见到小女孩一身红裙,不由得眼前一亮,问道:“为什么只有你穿红色的啊?”
那小女孩儿每天来往于那些白衣的成年人之中,难得一见与自己年龄相若者,又见风中扬俊秀,脸上带有相同的稚气,她便回答:“妈妈说小孩子穿白衣不好,长不大,你也不要穿了吧。”
风中扬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而且他对这种白色已经有了排斥的倾向,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回去就不穿了。”
红衣小女孩儿将水壶放在木桌上,便蹲在木盆旁洗碗。风中扬看了一会儿,忽然也走过去,蹲下身,拿着她洗过的碟子翻来覆去的看。然而碟子被女孩儿洗得很干净,丝毫见不到油渍,看久了也还是一个碟子。他也就跟红裙女孩儿蹲在一起洗碗。
然而他拿着一张碟子,学着女孩儿的手法,却始终洗得不大干净,那女孩儿就传授他诀窍,不多久,风中扬居然也洗得很干净了。
远处女孩儿的母亲推着车急匆匆回来了,看见女儿与风中扬一起洗碗,两个蹲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她很久没见到女儿像今天这样开心了,于是抹抹额头上的汗水,也笑了起来。
后来,他们将摆在外面的桌子收回屋,风中扬兄弟与红裙女孩儿一桌,矮老头与店主人一桌,五人就在店里用晚餐。通过交谈矮老头得知,这店主姓土,名春香,也是部落人,几年前随同丈夫举家迁移此处,但前年丈夫不幸身亡,半年前大儿子又失踪,只剩下了母女两人。所幸她精于厨艺,便在此开了一间饭店,在此谋生度日。
听到这,矮老头本想继续打听下去,然而不忍提起这对孤儿寡母的伤心事,便忍住了没问。
用过饭菜后,土春香问道:“伯叔,您是今天才来这里的吧?”
矮老头叹道:“对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土春香道:“你跟你的小孙儿不如来我这里帮忙吧,我家红裙一个人常常闷闷不乐的,有你的孙儿在一起,对他俩都是好的。”
矮老头正有意在这人流聚散之处打听消息,一听她说,便答应了。
当晚回到住处,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风中扬尤其睡不着,只是因为酒爷睡觉时打呼噜。他无奈的坐起,心想这屋太小,眼前只有一张床,几对座椅,暗淡的灯光甚至照不亮房间,空空荡荡的,真是什么都没有,与锥子山的房间完全不能相比。然而矮老头已经醒来。
“睡不着吗?“矮老头打了一个哈欠,揉揉眼。
风中扬点点头。
“那么,跟我出去吧!”矮老头道。
风中扬奇道:“出去?在外面睡吗?”他忽然发觉,在外面睡,都要比这里好些,因为一股脚丫子臭气正往他的鼻里钻,回头一看,哥哥睡得正酣,他的脚刚好露出了被子外。
“嗯,好呀!”风中扬答道。
于是两人轻手轻脚的爬起,悄悄的关上门。摸着漆黑的走廊,大约走到尽头时,矮老头忽然轻轻一跳,将天花板上的通气窗口推开,进入了后面的通气道,风中扬便跟上。这通气道是一个方形的通道,大约有一个平方的空间直通下去,两人身材都算娇小,走在里面也很通畅。风中扬跟在身后,感觉热血沸腾,飞檐走壁,不走寻常路,这是人生第一回。
通道岔路很多,黑暗中有些难以分清方向,然而矮老头却十分清楚的在前带路。但风中扬只觉得眼前越来越亮,等到能看清路时,就已经来到一个天井下,这天井是各岔路通向的中心。站在下面,清亮的月光便从天窗的栅栏盖下透射进来。
岩壁旁有铁质的扶手,扶手的中端有些发亮的油脂印,显然是常有人借此攀登,不然应该是生满了铁锈。
矮老头顺着扶手爬上去,天井上的铁栅栏用手一顶,就已打开。风中扬只轻轻的一跳,像飞箭升空一般,接着身体一个后仰,已经落在地面。矮老头双手靠在边缘的护栏旁,四下俯视。
这是夏末秋初的天气,白天的余热还未散尽,凉风吹来,畅爽提神,而繁天的星辰璀璨闪亮,相争耀光,横跨天际间,正如朝晖下流动的水花。
顶层不大,风中扬来回的四顾,见这建筑南方靠海,正有海风吹来;东西北三方一望无际,似是陆地;而那北边的方向,有一些零落的房屋排列,那里正是他们来的方向。
此刻矮老头看着那些房屋若有所思,此时夜色已深,但那里却似乎很喧闹,虽然直线距离有着几百丈,但借助夜空的风,他确信自己没听错。
“中扬,你过来。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些人在忙?”矮老头用手一指,说。
风中扬年龄小,耳目较矮老头更敏锐一些,向那里一望,侧着耳朵一听,确实隐隐有一股人声的喧闹,于是点头道:“嗯,他们都没睡觉。”
矮老头便靠近,附耳低言道:“我们下去时,不让他们发现,你能不能做到?”
风中扬道:“是偷看他们吗?”
矮老头呵呵一笑,道:“没错,有时候偷看也是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