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白日遗留的杂事已近三更,石闵强忍着去阿拉耶识闺房探视的冲动,辗转半晌才沉沉睡去。夜凉如水,偌大的董府静悄悄,这里已有七年未曾住人,骤然间住进七八个人依然不显山露水。董伯回到这里好似焕发新生,重掌董府管家事务让他老胳膊老腿都闲不下来,早早给众人分配了房间,男子统统住在一进的前院,内院是女子深闺,只有阿拉耶识一人居住,为方便照料,郡守和章启裕送来的婢女暂时住在内院东西厢房。今夜星月全部隐形,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有人打燃火折子,亮光如灯如豆直往阿拉耶识的闺房移动。一道身影停在窗户外,从窗棂中间的缝隙偷窥房中人。其实什么也看不到,闺房内挂着帷幔遮了个严严实实,能看见的只有卷缩在帷幔外靠着墙壁值夜看护的郡守府大丫鬟。丫鬟也就十三四岁年纪,夜里瞌睡正浓,只怕用脚才能踹醒的。黑影在窗外立了约一刻钟,伴着幽幽叹息消失在庭院中。
第二日郡守府两个大丫鬟服侍阿拉耶识洗漱完毕后,石闵领着昨日章启裕送来的两名婢女端着早膳进房。阿拉耶识诧异地看着这两名年龄二十上下的婢女,觉得她们的年龄、身材都与普通婢女有异,骨架粗大,皮肤较糙,脸上脂粉浓厚,举动简洁大方,除了容貌中人以上之姿可堪入眼,若做服侍小姐、夫人的贴身婢女就不够格,多半是做粗使丫头用。石闵将昨夜章启裕送钱送人结交的事说与她听,她才释然,然而神态多了几分思量。既然新来的婢女秀竹和桂枝兼具使女、护卫的作用,董伯立即将郡守府的丫鬟人送回去。董伯跟着阿拉耶识久了,知道小姐办事雷厉风行,也学得人精样,襄国郡守是石宣的人,他们的人如何用得?
在昔日董秋滢的房中,石闵与阿拉耶识相对而坐用早膳,秀竹和桂枝跪坐旁侧小心伺候。期间,石闵与阿拉耶识互不言语,都在专心用膳,房间气氛有些怪诞,还有几分熟悉感。几口鱼片粥下肚后,阿拉耶识突然醒悟这和当年落难在西华侯府醒来后的早晨十分相似,又与石闵大捷归来买回菟儿梅芬有些仿佛。她明白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结束这些缠绕的记忆,当即一双美眸落在秀竹和桂枝尚算可人的脸蛋,带着挑剔的心情品评道:“长得有点粗,不过身体壮健才经得住折腾。骨架大些正好生养……我看行。”房中三人一齐望着阿拉耶识,闹不清她是何意。
阿拉耶识抿嘴,三日来终于有点笑意,转头对石闵道:“棘奴,你我现在算是同朝为官,我的爵位不在你之下。在私,你是我入室弟子,我当得你称一声师父。我且问你,我这师父可给弟子做得主?”
石闵好看的唇傻傻张着,清俊的眸子愣愣地不转了,剑眉上翘弯成惊讶的问号,好一阵他才嗫嚅着吐出一句“但凭师尊吩咐”。
“甚好。”阿拉耶识满意地点头,正经端起师父的架子道:“你我现在既同朝为官,人前须有些讲究,关起门来我们还是自家人,有些体己话还是要同你讲一讲。”
这分明是大行大市的场面话,她说得语重心长,不像师父更像德高望重的家长。石闵心胆突突跳得厉害,直觉“体己话”恐怕不体己,别是同以前那样狠心抛弃自己的说辞。
阿拉耶识看也不看石闵渐渐苍白的嘴唇,淡然对着秀竹和桂枝吩咐:“你们两个就在襄国这几日跟着我,回到邺城自去将军府落户。这几****染有小恙,你们白天伺候我,晚上伺候将军。”
三人闻言变色。
“怎么,不愿意?”阿拉耶识提高了声调,俏脸含威,“棘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成家也罢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何来子嗣?不止你父母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就妨碍皇上重用人才。你也不想一想,哪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家眷不在都城做人质,你这样的光杆大将无有顾忌拖累,皇上怎会放心用你。”
石闵被她这记闷棍打得差点闭气,没想到那******的代价重如泰山,他几乎扛不住。她抬出师父和爵位来压制自己,再不可能似以前般用强,抱着她,拽着她,她就只能顺从。她再不是靠脸上抹烟灰来保护自己的弱小女孩儿,而是人人景仰的天巫、国师,轻浮地拨弄他命运。
他在心中呐喊:滢儿,你究竟有没有心肠?
一腔怨忿从口中吐出却化作凄然的应承,“师尊教训的是,棘奴以前欠思量,为了夺回兵权我也该添加眷属。秀竹和桂枝今夜就来我房中相伴吧。”
因只在襄国停留几日办事,董府谢绝郡守提供更多的仆佣来服侍,一日三餐均让城中酒楼送入府内。晚饭时来了几名美艳官妓,竟然是郡守奉石闵意思遣来的人。官妓们轮番歌舞吟唱,几年来第一次把清冷的董府调得笑语盈门。石闵和郡守以及属官行酒令作乐,身居主位的阿拉耶识端着主人家的架子,镇静自若地欣赏热闹的光景,对石闵想而易见的放浪形骸视而不见。襄国郡守是石宣手下的能臣,消息灵通,为人八面玲珑,石闵与天巫纠葛早被传为美谈,他自天巫来到襄国后便格外留意二人。白日石闵邀他与属员来董府饮酒作乐,他虽感震惊还是欣然赴宴,还应石闵要求选了襄国最红官妓作陪。
酒宴上,他冷眼旁观,石闵对府上新来的两个婢女左拥右抱,还与官妓们斗酒打趣,其花间公子形象完全与传闻中的洁身自好相反。再看天巫对其行为毫无反应,漠然置之,倒是其义父董伯看不下去,两次规劝石闵均遭拒绝。精明的郡守推测石闵与天巫之间有了过节,这对于太子实乃天大好事,他作为太子心腹当然要连夜报告给主子。因此郡守并未陪着石闵寻欢作乐太久,二更天刚到便带着属官们告辞。
客人走后,阿拉耶识起身回房歇息,秀竹与桂枝还待跟来服侍洗漱被她遣返,让她们按照白天的吩咐好好伺候将军去。石闵仍未尽兴,命人将酒宴转入前院自己房中继续,前院官妓们的嬉闹直至三更天,董伯见过于吵闹怕妨碍小姐休息才把官妓请走。
是夜,阿拉耶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闭目所见全是石闵与众女嬉戏画面,那些官妓如无骨的蛇精缠在他的身上,他没有拒绝。秀竹、桂枝本是规规矩矩在旁侧斟酒,他却出言挑逗,当着自己的面对她们动手动脚。这是被已经彻底放下的棘奴还是隐藏人格的棘奴?要弄个究竟的念头钻入她的大脑,夜半时分,她鬼使神差地下床溜到前院看动静。
石闵房中灯烛通明,古琴声悠然悦耳。石闵只会吹笛,不懂抚琴。官妓已被董伯送走,此时抚琴的人定是秀竹或桂枝。阿拉耶识讶然,想不到两个粗使婢女还负有高超琴技,倒令人刮目相看。她蹑手蹑脚靠近石闵的屋子,躲在一处花台下,正好可以将室内声音听个真切。兴许是为了满足她的窥视欲,屋内突然响起异乎寻常的动静。一段轻微的咣咣的碰响声后,响起男子呼喝声和女子压抑的呻吟。阿拉耶识陡然立直脊背,绝美的面孔生生冻结,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男女的暧昧声音正是她想听又不敢听的东西。她当场呆在哪里,想挪动脚步可脚上似有千斤重,全身上下一阵紧似一阵的发冷发麻,每一个毛孔都倒竖起来,身心如堕冰窟。里面翻云覆雨越发肆无忌惮,男子低沉的吼声伴随家具的碰撞刺激她的耳膜,阿拉耶识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耳朵,跌跌撞撞地往内院奔跑,冲进自己房中立刻背靠门板,全身如泄气的皮球软垮垮地往下滑,不争气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
天明后,不见秀竹、桂枝前来伺候,董伯为难地告诉阿拉耶识,昨夜两女陪着石闵歇宿到现在也未起身。呵呵,真亏得我引天雷“改造”的战神身躯,初尝人事便可夜御两女,似昨夜那种折腾法,恐怕只有练过武的秀竹、桂枝才经受得住吧。心脏不受控制地抽动,好似被挤压般难受,一股子酸涩从鼻孔钻到眼底,阿拉耶识憋回呛人的泪水,反挂了娴静笑容,装作欣慰大度,让董伯马上备车与自己前去董家祠堂。“重开祠堂是大事,董家五服内的亲戚尽数到齐,还要公推族长人选。棘奴虽是你义子,可终究是外姓人,我们董家的祠堂不给外人进的,免得坏了族规。今日就我们两人去就好。”董伯点头称是,骂自己是老糊涂,石闵是皇家子弟,怎可与董家混为一谈。
董家祠堂早在董氏族人得知天巫就是董秋滢后就被修缮一新,只等有朝一日董秋滢回来祭祖开堂。自董序死后,董氏族人或轻或重受到羯人迫害,家族元气大伤,族长一职迟迟没有继任者。女子因终归嫁与外姓人,所以不可担任族长,族人推举董伯接下重任。董伯以年纪老迈,常年在邺城为由婉谢,族人再三相请,言明会派人协助办差,族内大事请天巫与董伯拿主意就成。这还是婉转敦请天巫指挥董氏家族的事务,不过拿董伯做个传递的耳目。阿拉耶识默许后,董伯才应承下来。
古人最看重家族自治,有族规、族产、族学,祠堂就是家族成员议事的处所,协调矛盾、分配族人义务、执法惩戒过错族人,决定族内大事、族谱增添人口等等都在祠堂举行。每逢祠堂议事,族长还要领着全族人祭拜祖先,念诵族规,然后才开始族内议事。这次董氏祭祀还立碑纪念前任族长董序,并且着重记述了董秋滢托天命下凡的“神迹”,不仅给董序夫妻和其子立了牌位,还把董秋滢与祖先并列离下在生牌位,享受族人供奉。这是无上殊荣,阿拉耶识敬谢不敏,将石闵一车的黄金捐给公中,专门用于接济族中贫弱之家。全族人振奋万分,那些老朽们带领大家对她磕头跪拜,俨然把她当成活神仙。
日落时分阿拉耶识才赶回董府,远远看见石闵在门口徘徊。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接触女人房事过度,他脸色发青,看上去有些憔悴脱水。阿拉耶识连做八次腹式呼吸让自己平心静气后才下车,对上石闵灼灼的目光,矜持而高高在上道:“你既已懂事,便该知晓进退,切莫一晌贪欢坏了身子。”石闵满腹希冀化作乌有,荒唐一夜后,他急欲知道她的反应,却等来她不咸不淡的“关怀”。他沉默地靠边站立,为阿拉耶识让出一条道儿来,眼睁睁看她目不斜视地走进府门,稳稳当当,连轻纱裙裾的衣角亦不曾有一丝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