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发起攻击,卫军提前便要出发,在夜色掩护下摸到离襄国城墙五里处,卯时将至时发动突袭,打羯人一个措手不及。襄国被围困三月之久,卫军垦地建房,打洞挖坑,****消磨石祈胡军的心志,各种护城工具虽然各就各位,但守城的人未免消耗过度而懈怠。卫军推着攻城云梯、撞车,组成三组圆形防护盾阵滚滚而至,羯胡士兵匆忙调动人马,最初的慌乱过后,数千弓箭手列为人墙,按号令统一发射飞矢,密密麻麻飞入卫军的丛林。圆形盾牌阵就地收缩,朝天盾牌挡住大部分箭雨,部分士兵中箭倒下,三组圆盾阵型不变,继续以谨慎的匍匐姿态前进。城上羯胡三波箭阵攻势过后,便是添加箭矢的空档。卫军不一味龟缩,弓箭手趁机从盾牌下探身,鼓号吹响,反击箭雨飞蝗般掠上城墙,压制得羯胡守兵不敢妄动。战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卫军也是三场号角进攻,为攻城士兵争取靠近时间。一般这样的彼此攻防来回三趟,双方的箭矢消耗大半,人员也各有消耗,攻方距城三十丈内,守方必须准备近身战。大规模的对攻停止,剩下的箭矢要用于精准目标的击杀,类似现代战争中手枪和狙击步枪的作用。卫军此时已经突破三十长箭阵射击距离,圆形盾阵如先前的龟壳伏地暴涨开来,底下掩护着的攻城士兵一手斜上而举盾牌,一手提着云梯悍不顾死朝城墙根狂冲,零散箭矢飞来,一部分士兵倒在最后几丈路途。
这样哀壮战死,对军士而言实实太轻微,一场攻城战下来,先死城外军,后屠满城,死上几十万人不算什么。何况这还是卫军的第一次攻城,力量尚未全发。襄国这样的旧都大城,城防完备坚固,至少要鏖战几天几夜才见真章。卫皇冉闵稳稳骑在朱龙马身上,一袭炫目白色甲胄衬得他如同天神样凛然不可侵犯,视线过处血流涂地,尸横遍野。冉闵微微眯了眼睛,俊朗的面上平静自若,一如往常。他忠诚的飞龙军在他面前陆续倒下却无一人退缩,他身为主帅心无所动,只是凝眸看着城墙之上羯胡的动静。
他在等,等石祈下一步的动作。
一个时辰过去,第一批冲击城墙的卫军几乎消耗殆尽,冉闵轻轻打个手势,第二批死士如前进发。尽管滚石、粪水、火油尽数浇下,城墙马面的射孔内飞出冷箭,还是有上百军士登上城墙,与守城羯胡近身厮杀一番后,悉数战死。午时前是当日最后一次进攻,卫军号角吹响后,数名董氏族人被押上城墙,沿着墙垛一字排开,董伯首当其冲。石祈对卫军喊话,城墙下扣押了董氏数百口人,如果卫军不退兵,每个时辰便杀三名董家人。羯胡说完后更不停歇,当先举起一名年约**岁的小女娃从几十丈高城墙上扔下,当场率个颅脑崩裂。冉闵瞳内明光收缩,石祈故意挑选与当年阿拉耶识坠崖时同龄的女孩,就是为了激怒自己,可惜他早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无论石祈如何做作,他只当看戏一般。战场上容不得任何心慈手软,既然决定攻城,他就早预见了董家人被撕票的下场。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个老汉相继被退下城墙惨死,这个时辰的虐杀算是完毕,冉闵的攻击才刚刚拉开。第三批卫军悍勇赴死,李据站在冉闵旁边,望着地上三具董家人的尸体两股生寒,他不是怕了这残酷,而是被怒气激发得浑身打颤。他知道董家人对皇帝皇后意味着什么,更加恨石祈卑鄙无耻。
“陛下,我这就带人去把董家人尸体抢回来!”李据上下错牙,目眦欲裂,胯下战马转动难安。
冉闵止住了李据,冷血喝道:“董家数百口人不可能全部保全,只要董伯无事,多救出一人便是赚了。既已发动攻城,必然人头遍地,朕岂能为董家人陷我飞龙精英于死地,况且,石祈此举意在试探朕攻城决心,万勿露出破绽被他察觉!”
李据与左右将领应声唱喏,不敢再提抢尸体之事。李据收摄心神,屏息观战。卫军数架云梯上爬了一串串的人,前赴后继,用**硬抗胡羯兵的刀箭火石,但凡攻城,都是先难后易,初时,守方占优势,攻方死伤惨重。相持一段,守城方弹尽粮绝后,攻城方杀进城内,报复性杀人屠城,那才真叫血海尸山。目前卫军尚在艰苦卓绝的初战阶段,全用血肉之躯为后来精锐铺路。这第三批攻城之后,攻方鸣金收兵,等明日再战,如此往复直至城破。冉闵不叫李据出动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扰乱石祈思绪,让他把不准董家人对冉闵的价值,如此或有部分远房族人关押较宽,便于营救。董家是天巫亲属,为了这些人安全,卫皇已经隐忍了三月,李据为几个远方妇孺便要抢尸体,这才是送把柄给石祈抓挠。攻城的第三日夜里才是李据等飞龙卫大显身手救人之时,他将带领飞龙金精锐从事先挖好的地道潜入襄国城内,解救董氏族人。这是冉闵一到襄国就开始实施的方略,就等着攻城之日好用。为了确保计划成功,冉闵要求李据他们优先救易救之人,勿要刻意救援董伯,以至于耽误救援其他族人。董伯是石祈的保命符,不会轻易加害,看守十分严密,施救不易。冉闵早打定主意,只要石祈以董伯交换,他可以放弃攻城。
第二日攻城依旧按照头天的节奏进行,战鼓擂过三巡,卫军鸣金收兵。
第三日白日一如前两天,襄国守军已显出疲态,被卫军围困后九十日后,又被这样有条不紊地消耗力量,再过得几日有些意志薄弱的军士便会崩溃,届时才会发动总攻。战争打的粮草和补给,更是双方意志的比拼。其实,卫**队存粮是赵武帝石虎时横征暴敛来的老本,一半用于解救中土华夏流民,实际冉闵这场征伐襄国的战争粮食有限得很,但冉闵偏要拉出长期对垒的架势,赌的就是与石祈物质与意志消耗。围困襄国期间,他整日于王帐内读书、下棋,观看军士垦田翻作,闲庭信步一般,甚至潜回邺城与阿拉耶识幽会,乃是稳定军心的策略。万钧重担都由他一人挑了。
今日夜里,李据将带领五十名飞龙卫潜入地道营救董氏族人。冉闵与法饶晚饭后开始下棋,冉闵一反前些日子懒散走神姿态,聚精会神对弈,连赢法饶两局。
“卫皇棋艺如用兵,刚猛雄健却暗藏机变,贫道大开眼界。”法饶扶着额角感叹。
“非朕之功,是道长未尽全力吧?”冉闵神色自若,不经意点出法饶今晚状态欠佳,龙睛灼灼一扫而过。
法饶亦是爽快人,索性丢了棋子笑笑:“明日卫军发起总攻,我为助力术者,正要与司天台的萨满大师巫杰对阵,尚不知对手实力几何,倒是有些忐忑。”
“萨满巫师阵前祭祀加持三军战力,朕也见过数次,确有灵验之处。道长以为你的净灵术与萨满的相比如何?”冉闵也下了座,从卫士手中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语气闲聊般清爽。
“萨满的法术与我的净灵术正好相反。萨满的加持缘于士兵每杀一人,其所杀人之生魂便可被收为护法,挡去部分刀兵加身,因此士兵越是杀人越是获益。贫道的净灵术专收死者魂魄,不使其游荡在外害人性命。明日我与巫杰对阵,实则是比拼谁能挣争过谁。羯胡失了卫军死者的依仗,战力与士气便要打个折扣,双方凭借实力对阵,胜败乃是天定之数。”
冉闵皱起眉头,愤然道:“被人所杀已是惨淡,死后尚被仇家以法术奴役杀害自己同类,阴毒之心令人发指!我飞龙军皆是血性男儿,做鬼亦为守土军魂,焉能柔弱似无主幽魂!”冉闵紧握双拳,眼中射出寒芒,问法饶道:“道长师门与嬴归尘之师安夫子有旧,可知安夫子有何鬼魂超脱的术法?若能做法将萨满禁锢军魂解散,不枉将士丹心一片。”
法饶为难摇头:“具贫道所知,没有任何一门仙家有此法术。凡人死后归于无极深渊,得到仙人与天同寿。某些修为在身的凡人,死后可以元神继续修炼,但无法与活人沟通。”
冉闵负手踱步,信步走出帐外,视线从远方的襄国城廓逐渐移到浩瀚的夜空,自言自语道:“滢儿是天上星辰所化,当是天仙之身,永恒不灭。我乃凡人,死后化为无情尘土,无法与她长相厮守。不,滢儿曾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死后定当留下不灭神念,做大鬼王,统领战死飞龙军将士,与天相争!”
约莫四更天时,卫军地道里陆续爬出数十人,原来是李据等飞龙卫摸入襄国后救下的董氏族人。这些人与阿拉耶识俱是远亲,他们被关押处靠近地道,才能逃出生天。他们一共有三百来人,原来集中关押在董序家宅子,这几日才被分散开。李据等人救下他们后,继续留在城中做策应。一切与原定计划相符,冉闵挖地道原先也没期望能救出多少人。这地道的灵感来自宣化的毋宕旧宅下错综复杂的逃生地道,而且,阿拉耶识曾讲过中**队在战争时打过地道战抵御扫荡村子的敌寇。他觉得地道功用极妙,早盘算着在攻城中用来埋伏飞龙卫,内外夹攻打下襄国。李据等人外穿羯胡兵士衣装,内罩百姓服饰做掩饰,散入襄国后,全凭飞龙卫本事相机行动。明日总攻打响,方显暗卒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