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拉耶识答应了自己所求,尤珠心中大定,咬着牙对阿拉耶识道:“我们苗人最重承诺,苗女最重情爱,倘你不应承我,我也不敢逆了我阿爹他们行事。”她一边解阿拉耶识身上绳索,语速越发急迫起来:“我得着消息,巫王的小师弟明日便会到寨子里,长老们和阿爹、阿哥他们商议好在今夜将你杀了炼药……今夜我带着你先在山中躲藏,等明日墨小哥到了后,我们就安全了——你别看我,我救你出去便是将性命跟你搭上,巫殿长老们的权利可比我阿爹大,他们生来就只为巫王一人效命,我坏了他们的事就是阿爹也保不了我。我,我全看你的了。”
尤珠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红。这些日子,她整日与墨徒闲聊,得知了往昔嬴归尘与阿拉耶识种种生死纠葛,才发现自己与情敌相比,在巫王心中不值一提。尤其听了王阿琪苦求嬴归尘,连侯爷夫妇都将人接入附中,他也全然不顾,才终于明白所谓“小妾”是她绕不过的坎。苗女生性豪放,性烈如火,为情爱拼个玉石俱焚也是常见。她认定非巫王不嫁,便只能与巫王站在一起。倘若,巫殿长老们真的将阿拉耶识炼药成功救了巫王,但巫王的怒火定会迁延己身,她是绝无可能服侍巫王了。若下赌在阿拉耶识身上,一旦成功她便可如约成为巫王的人。尤珠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倘若巫王死去,她亦甘愿追随,要让他知道,世上不止他愿意为爱人牺牲。
尤珠从小在长裙苗大山中长大,对地形极熟,本身颇学了些驱蛊使毒的巫术,带着阿拉耶识在山间穿行,停停走走,不时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捣鼓,应是在沿路布下巫蛊之术掩盖行迹。她对阿拉耶识解释,山里有很多采药和打猎人临时栖身的山洞、窝棚,但是绝不能在那些地方藏身,轻易便能被同样熟悉地形的族人找到。她要带阿拉耶识去的是苗人的禁地——血枫岭。阿拉耶识跟在后面跑得跌跌撞撞,还不停往口中塞野鸡蛋,蛋黄咽得她喘不上气。没办法,她饿了一天半,如果不及时补充体力,天知道换血治疗时,她还有没有力气给嬴归尘输血!
尤珠说的血枫岭到底什么模样在一片漆黑中,阿拉耶识全然看不到,隐约见到山坡上突然显出一片浓黑的雾瘴,往前几步便伸手不见五指了。尤珠对这片雾瘴极为惧怕,颤抖着将阿拉耶识往里面推。她牙齿打着颤告诉阿拉耶识,血枫岭是被封印和诅咒的地方,也是长裙苗和短裙苗传说中与先祖联系的圣地,因为里面被封印和诅咒的是他们共同的祖先蚩尤大帝。皇帝战胜蚩尤后,砍下其头颅四肢仍担心其死灰复燃,联合炎帝,请下仙人作法,彻底将其封印起来,并对其后裔施加诅咒,凡后裔进入封印之地将中邪而亡。蚩尤被杀之地在一片枫树林中,尸块洒满林中,其鲜血四处流淌,将枫林染成妖异血色。后人哀怜先祖,举办盛大祭祀,请求仙人怜悯,给后人一条生路。于是仙人在蚩尤部族被往南驱逐时,降下恩典,以大神力将血枫林挪移到他们南迁的蛮荒之地,九黎三苗之地由此而来。长裙苗正是因为在数年前机缘巧合下寻到血枫岭,遂全族迁居到圣地隐世,以示自己是蚩尤嫡系正统身份。
“你只有躲进血枫岭,寨子里的巫武才不会进来抓你。你等明天巫王的小师弟来到就安全了。”
尤珠朝黑雾中已看不见的阿拉耶识挥挥手,哆哆嗦嗦跑了。
天已漆黑,阿拉耶手中只有尤珠给她的一个火折子和一支未点燃的火把。之前摸黑逃跑不敢点火,现在到了血枫岭就不惧光亮引来追兵。雾瘴笼罩下的血枫岭湿气很重,如同在水汽氤氲的桑拿房中,呼吸都感到凝滞。幸好点火没受影响,火把燃起后,阿拉耶识才能细细打量周围环境。只见火把照亮的一丈方圆土地上,爬满树木粗大的根系,虬曲交缠,落叶腐泥填充其中,各类树挂藤条悬垂遮人眼目,更有长满青苔的嶙峋怪石夹于树木之间,使得于林中行走艰难。阿拉耶识倒抽一口凉气,且莫说血枫岭是应诅咒而生,就是这原始森林的幻境和亚马逊丛林都有得一拼,撇开野兽、毒虫袭击,就是这样遮天蔽日的植被,十有八九的人都会迷路,转上几天不被咬死毒死也饿死了。
跟着尤珠一路爬山,阿拉耶识早就累得不成人形,此时只想找个稍微干爽之处躺下喘气,恢复体力。她回想被尤珠推进来的那片地方还是相对平缓的坡地,莫如就回到那处修整,等待天明。她按照来时的方位往回走,谁想目力可及之处全是树根、怪石,哪里还有来时的平坦落脚之地?阿拉耶识大惊,顷刻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虚汗跟着就从额头冒出来。她双手死死拽住垂下的树挂,就像抓着公交车上的安全抓手环一样,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关键时刻,她良好的心理素质使其没有自乱阵脚,而是快速启动理性分析。
“史料记载和我这些年在虚妄色界的经验,古时期的气温普遍比现代要温暖,南蛮的地理位置是在贵州和云南,部分可能到广西,典型的热带、亚热带气温。这里植被茂密、人迹罕至,落叶腐木经年堆积,极可能产生一甲烷为主的沼气。虽然是可燃气体,但是露天产生难以聚集,不至于燃烧但可致人畜幻觉……”阿拉耶识在意识尚存的情况下,扯下一截袖子,裹起一团含水的稀泥,敷在自己口鼻上,放缓呼吸,最后陷入昏睡。
黑呜呜的血枫岭里刮起微风,林间传递着着细微的絮语,像虫鸣,又似咒语;萤火在林中飘荡、明灭,缓缓聚集到阿拉耶识昏睡之处,飘在她的上方,蓝莹莹的光照得她苍白的肤色泛出玉石的剔透感来。一阵嗡嗡絮语后,萤火们一下子全散开熄灭了。
天色熹微,阿拉耶识浑身打个冷战,猛然睁开眼睛——周围还是昨晚的雪枫林,铺满大地的树根、腐泥、怪石还在,但分明不似昨夜那般吓人,地势平坦许多,昨夜苦寻不着的入口也在不远处。金色的朝阳穿透树枝拉出条条金带,或许是阳光驱散雾霾之故,阿拉耶识耸动瑶鼻,空气湿度没那么大,呼吸也轻松多了。她举目四眺,发现从树枝露出的间隙中,有雪亮光芒射入。雪色光芒令阿拉耶识生出一种既心痛又迷茫的感觉,她不由自主追寻而去。在林中摸爬半个时辰后,总算见到血枫岭深处的景色——原来那处竟真的是一座顶端带着冰帽的雪山!
阿拉耶识疑惑地皱起眉头,亚热带地区出现雪山很正常,只要山的海拔够高就能成雪山,丽江还有玉龙雪山呢。然,这么高的雪山,为何在苗寨看不到?莫说附近的苗寨,一个地区倘若有雪山,方圆几百里都能看到啊,为何从未听苗人说起。
再环顾四周,古树参天,枝干交错,怪石嶙峋的地貌比之外围减少很多,地面慢慢朝着草叶铺路的一般森林地貌过渡,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更有甚者,阿拉耶识发现林间甚至有冬虫夏草、三七等名贵药材。阿拉耶识好奇心大起,难道血枫岭只是外围凶险,里面是福地洞天?
看看天色尚早,阿拉耶识决意再王丽走走。她一路走一路用树枝折出箭头,指示返回的路径。再前行半个时辰,竟然到了树林边缘,然后眼前的奇异景象让她目瞪口呆。在她脚下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对面三尺宽瀑布倾泻而下,注入深潭。谷地的山坡向外扩展,与远处的额雪山连成一片。这一片天地生长奇花异草,光是阿拉耶识认识的药材就有一二十种!阿拉耶识用力掐自己的手臂,不敢相信这里的景观酷似好莱坞大片里的奇异世界。恍惚间,阿拉耶识几乎认为自己二次穿越了。
她对着如画美景坐了片刻,忽然想起嬴归尘的换血术来。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慌慌张张找寻来时的路。万幸如她猜测的那样,幻觉未再发生,地上的路标清清楚楚,她担心错过尤珠带墨田来找她的时机,心急如火,连就在脚边的药材都顾不上去采。
回到进来的地方,果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尤珠扯着嗓子呼唤,显然是极其害怕阿拉耶识在迷恋出事。何瘸腿和墨田的嗓音清晰可闻,要求长裙苗人放他们进入血枫岭找人,然而苗人固执不允。
阿拉耶识乍听墨田清脆的声音,顿时放下千钧大石,仍不住高声回应道:“墨田,我在里面——”
她三步并作两步迈出血枫岭的地界,喧闹的外界顿时一起停顿。墨田、何瘸腿与墨徒们,尤达罗、尤貔龙和尤珠一家,布巴与巫殿长老,统统都在。人人都看定她,有的喜悦有的懊丧,有的惶惑,只有一双眸子带着惊、怒、怨、恼的做种复杂情绪,让阿拉耶识浑身的喜悦都降为不安。
半响,阿拉耶识才讷讷带着心虚问候:“那个,阿琪,你也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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