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啊,过来看看,哀家近日得了一副美人画卷。”
富丽堂皇的寿熹宫中,美妇人笑容灿烂的招待着翠衣宫装女子,拉着她的手来到大殿一处挂着泛黄画卷的墙边,指道。
索性柳闻儿潜伏苍鼎五年,表面功夫不是盖的。定了定心神,细细揣摩着画上斜倚黄昏的女子。
她对古董研究不深,自然没法向苏缪一样长篇大论信手拈来,谨慎的开口:“落趣÷阁有力、线条流畅,不愧出自于名家之趣÷阁,果然自得神韵。”
太后无疑有他,点点头:“这画出自顾恺之之手。”她仔细打量一番,眼神陶醉:“哀家很喜欢他的画。”
顾恺之?柳闻儿脑内搜索此人的信息,太后走近,用手指在上头轻轻摩挲:“顾先生被当时人称为“才绝、画绝、痴绝”。谢安曾惊叹他的艺术是‘苍生以来未之有也!’。”
柳闻儿扬起笑脸,迎上前挽住太后的胳膊:“苏苏曾有幸见过顾先生的《女史箴图》。”太后也对她一笑:“不知苏苏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苏苏这般眼拙的人,在画卷中也能自身姿仪态中一眼辨认出所绘宫廷女子的身份地位,服侍容貌真真是细致入神。”柳闻儿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太后的反应。
幸好太后对她赞赏有加,被引出话题后更是滔滔不绝起来:“是了,前人称其勾勒轮廓和衣褶所用的线条如‘春蚕吐丝’般细腻,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般流畅。《女史箴图》中更是保留了线条的连绵不断、悠缓自然、十分匀和的节奏感。”
柳闻儿松了口气,幸好没说错话,她可没法像对古董研究多年的苏缪一样滴水不漏。
她微微一拜,谦虚的说:“太后娘娘高见,苏苏受教了。”
怕太后久站不适,她搀着她悠悠转向宫殿正中央的坐塌。
太后笑容满面,一边走一边拍拍她的手背,“哀家最喜欢的是他的《洛神赋图》,就是由诗人曹植的诗篇《洛神赋》而来的名画。”
她倒是看戏的时候听过这首诗,讲的什么内容去了?
待太后扶好坐稳,柳闻儿思量一番,跪坐在太后膝边,开口道:“此诗苏苏也略有耳闻。曹植所爱的女子甄氏被哥哥曹丕夺去,甄氏没能得到曹丕稳固的爱情死得很惨。她死后,曹丕把甄氏遗留的玉镂金带枕给了曹植。”
她顺势抬手为太后做起了按摩,轻锤太后小腿,继续说:“曹植在回归封地的路上经过洛水,夜晚梦见了甄氏来会他,悲痛之余作了一篇《感甄赋》,塑造了洛神的动人形象。洛神也就是被他美化了情人,后来甄氏的儿子曹叡将《感真赋》改名为《洛神赋》。”
“不错,”太后感慨道:“正是这伤情的诗句触动了一代名家纤细的情感。”
“画卷的开始便是曹植和他的侍从在洛水之滨遥望,他的苦恋的、美丽的洛水女神,出现在平静的水上。”太后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的手背,出神的望着前方,仿佛那画卷就在她面前。
她喃喃道:“远水泛流,洛神含情脉脉,似来又去。洛神的身影带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无限惆怅,正如赋中所说:凌波微步,罗抹生尘……”
太后饱经风霜的面容此时分外生动起来,兴许她渴望的,便是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先帝早逝,经历两朝换代,她心中的火已然熄灭,独独对爱情的向往不减。
柳闻儿惊叹于太后着迷的模样,手下动作不禁一滞,让她一下回过神来,急忙笑道:“你看哀家,一说起就没完没了了。”
“能听到娘娘的心声是苏苏的荣幸。”柳闻儿微微一笑:“娘娘当真很喜欢他呢。”
她笑得真诚,让太后有些眼角发酸,长长叹了口气:“苏苏啊,只有你还能跟哀家说上两句,皇上是个不务正业的,你若能帮扶着就好了。”
“娘娘过奖了,苏苏哪有这本事帮扶皇上……”柳闻儿嗔怪的看她一眼,继续为太后按摩:“娘娘该保重身体才是,改日与苏苏去御花园走走吧?”
太后打趣道:“你呀,这么照顾哀家,到时候要是嫁人了哀家得多伤心?”
“娘娘!苏苏永远侍奉着您……”柳闻儿故意一顿,又摆出娇羞哀怨的模样看太后:“您知道苏苏害羞,您还……您还逗苏苏!”
看她两腮泛红,太后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转而又嗔怒的说:“哀家还想着皇帝能安定下来,现在做事也不跟哀家商量一声,越来越没人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柳闻儿拉着她的手,轻晃着撒娇:“娘娘哪的话,苏苏这不是陪着您嘛~”
“要哀家的孩子都如你般孝顺听话就好了。”她原就是装怒,被柳闻儿一安慰,顿时转怒为笑。柳闻儿顺势自谦讨好:“要是能当娘娘的孩子苏苏不知道给多开心呢,只是苏苏一介奴婢,不敢口出狂言,只盼能侍奉娘娘左右。”
“你啊,就你小嘴甜。”太后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头,摆明了很喜欢“苏苏”。
转眼,她又拉着柳闻儿说道:“苏苏,哀家看你去皇帝身边侍奉好了。”
柳闻儿对这个决定自然满意得不得了,面上却假意推辞:“唉?那兰妃娘娘那……”太后安抚般拍拍她的手:“哀家自然会去跟兰妃打个招呼,你就安心去吧。”
“这……”柳闻儿抬眸,假装为难的看着太后。
太后蹙眉:“怎么。还有什么顾虑?”那兰妃来请过几次安,也不想纠缠不住的人,莫非苏苏在她那吃了苦头?
“不是的娘娘,”柳闻儿顿了顿,柔声撒娇:“苏苏、苏苏是舍不得娘娘~”
这话又让太后喜上眉梢,轻点她的额头:“这孩子,想来看哀家时你来就是,还怕皇帝拦着啊?”看她委屈巴巴的小样儿,太后许诺道:“日后要有什么委屈、不顺尽管跟哀家说,哀家替你主持公道!这寿熹宫啊,就跟你自己家似的!”
身为太后竟然对苏缪如此垂怜。柳闻儿都要觉得嫉妒了。
她咬咬唇,眼泪汪汪的抬头看她:“太后娘娘……”她这眼泪一掉,太后可心疼了:“傻孩子,哭什么?”
“娘娘不嫌弃苏苏贫贱之躯,对苏苏胜似亲人……苏苏实在太感动了!”柳闻儿自觉是肺腑之言,当下声音都颤抖起来。
太后叹了口气:“傻姑娘,别哭了。”抬眼看向旁边的美人图,出神的回忆:“当年先皇仙逝,惹来皇位之争,哀家也算看透了这些‘孝顺’皇儿们的狼子野心,如今皇帝再荒唐,哀家也知晓了明哲保身、不问政事之理。”
柳闻儿点点头。身在皇家,自然有许多逼不得已之事。
“哀家没有女儿,”太后忽然开口:“若苏苏不弃,哀家便收你为义女。”
柳闻儿心下一惊,猝不及防的听此消息,让她都诚惶诚恐起来,扑通跪在太后脚边,深深一磕头:“苏苏怎敢收此重赏!?”
太后目光慈爱的拉起她:“无妨,就当了了哀家的心愿。”对上柳闻儿的视线,她柔声说:“苏苏可愿意?”
与太后对视许久,柳闻儿才相信了太后不是在开玩笑,抿了抿唇,再次叩首:“苏苏拜见母后。”
太后顿时笑得面如春花:“好,好孩子,快起来。”拉起她,太后点头:“以后有你在皇帝身边,哀家也好放心些。”
她忽然明白了钱来来说:“太后很看好苏缪,好好钻研名画、瓷器吧。”的用意,这已经脱离了一般的看好,根本就是喜欢的不得了!
这时宫门被推开,柳闻儿与太后齐齐看向门口。身着龙袍的男子风风火火的走来:“母后,找朕何事?”
他说完这句,外头公公慌张的参拜声才传来:“奴才参见皇上……”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苍成!柳闻儿心中怒火腾起,幸好及时被太后轻拍,这才回过神。太后道:“来,苏苏,参见你皇兄。”
稳了稳心神,她磕头道:“苏苏参见皇兄。”
皇兄?
苍成早已坐在一边自顾自的吃起了点心,挑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上次母后还有意让她当他的妃子?怎么还怕委屈了她似的。
太后嫌弃的撇了眼大条的苍成,越发觉得柳闻儿精致可人,配给他糟蹋了。咳了两声,苍成讪讪的放下糕点,认真的说:“母后大人有何高见?”
太后这才满意的点头:“哀家决定收苏苏为义女,先找皇上来看看。”苍成咂巴咂巴嘴,回味着糕点的口感,随口说:“怎么如此突然,苏苏身份低微,这事怕有不妥。”
知道这是什么谏官啊太傅啊不得又跑来念他?
早知没那么简单,太后顿时一脸沧桑,使起了苦肉计,语重心长的说:“皇儿,哀家老了,得有个人时刻陪伴照顾着。”
苍成立马接口:“母后不老,母后年轻着呢!”
被他一打断,太后也装不下去了,嗔怪的瞪他:“少贫嘴,平日里不传你,你连请安都不知道来做,还把你三弟派去那么偏僻危险的地方受苦!”
“原来是三弟走了,母后寂寞了呀,朕的不是,朕依着您还不行?”苍成扑哧一笑,松口道。他眯着眼睛悄然打量柳闻儿。这女人用了什么办法,短短时间让母后对她百依百顺?
原本在门外侯着的章恕忽然扇门,嗡声嗡气的传道:“太后,兰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苍成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真稀奇啊,都聚到一起了。
太后应道:“传进来吧。”
宫门悠悠打开,一个娇美女子自门外款款走来,身边跟着个包子脸小丫鬟,头上顶着一左一右两个丸子,眼睛跟只小老鼠似的滴溜溜转。
“臣妾参见皇上、太后。”兰子希微微一拜。太后摆手:“起身吧。今个这是怎么的,这个点还来请安。”
包子脸理直气壮的说:“回禀娘娘,我们是来要人的。”
太后明显感受到柳闻儿身子一抖,顿时明白了这“人”是谁,顿时蹙眉问道:“苏苏,怎么回事?”
柳闻儿眼神闪躲,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紧拉着着太后的衣摆:“娘娘……娘娘我、请您救救我……”
看她惊慌不已,太后慌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哀家说清楚!”脆生生的声音又很不看气氛的冒了出来:“启禀娘娘,这贱婢偷了娘娘的镯子,还不承认!”
太后眼睛横向钱来来:“闭嘴!贱婢哪是你能叫的?”
没错,钱来来同学就是作死小达人,不能说的咱偏要说,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怂样~
太后好声好气的安抚微微颤抖的柳闻儿,柔声道:“苏苏,好好跟哀家说,别怕。”柳闻儿泪眼朦胧,看着就让人心疼,摇头哭诉:“太后娘娘,苏苏是被冤枉的……啊!”
太后刚一触及她的肩膀便让她一声惊叫,吓得她忙问:“怎么回事?”见她咬唇不说话,太后疑心顿起,拉开她的衣裳――一条长长的鞭伤印在她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倒吸了口冷死,太后勃然大怒,指着堂下二人:“你们胆敢动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了!”
钱来来又不知死活的冒出来,趾高气扬的说:“太后娘娘怎能听她一面之辞?这镯子就是从她房间里找出来的,知良宫上下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下情况一目了然了。狠心手辣的主子与她的狗(钱)腿(来)子(来)陷害单纯善良的小宫女,现在还恬不知耻的跑来质问她。
太后一腔怒火升起,拍案道:“这里哪轮得到你一介奴才说话!”
钱来来人长得小巧可爱,脸上却是令人不悦的得意,装模作样的说:“娘娘,您是天上的凤凰下凡,奴婢哪敢顶撞您?可您可不能包庇一个小偷呀。”还冲一旁看戏的苍成挑眉:“是吧皇上?”
“朕不清楚你们女人之间的事,不过事实如何,得凭证据讲话。”苍成乐的看戏,饶有兴味的望着那包子脸。这家伙没回出来都是一出戏啊!
这“苏苏”遭此排挤,看来的确不是百里家的人,放在母后身边也好。
兰子希终于站出来说话了,屈身拜了拜:“启禀皇上,臣妾没必要为了冤枉一个奴婢惊动太后娘娘,只是这种人就在娘娘身边实属不妥,这才到寿熹宫拿人。”
柳闻儿顿时诚惶诚恐的望向太后:“娘娘,奴婢……”
太后心中有火,对她安慰道:“哀家知道你是冤枉的,哀家自会替你主持公道。”
转眼看向仗势欺人的“百里家人”,拍案道:“哀家这寿熹宫不比你知良宫差,怎么不见被偷?苏苏进宫多年,浣衣局从未丢失过物什,怎么你兰子希一来,苏苏就惦记上了你那破镯子?”
兰子希一时语塞。
为了放松苍成的警惕,将柳闻儿送到他身边,钱来来这才想出了这出闹剧,意为让柳闻儿跟百里家撇清关系。
只见钱来来气势凌人,叉腰辩驳:“这死丫头人前装出副柔弱模样,背后手脚不干不净,脏的很!奴婢看娘娘也该好好检查检查寿熹宫,以免丢了什么物什!”
那边恶语伤人,这边柳闻儿却只是黯然神伤,惹得太后越发怜惜,对兰子希两人恨之入骨:“哀家看你这丫鬟年纪小小,嘴巴倒是毒得很,估摸着也是跟兰妃一起长大,一个坏脾气!”
钱某人抠鼻望天,怎样?看不惯你能咬我啊?
见好就收,兰子希忙出来圆场:“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管教无方,这才让她胡说八道起来,还望娘娘恕罪。”
“哼,哀家看,如此刁奴兰妃是教不好了,不如让哀家给你整治整治!”太后还不解气,喊人道:“来人!”
苍成及时打断了她,摆手乐呵呵的笑:“有意思有意思,母后且慢,朕最喜欢野猫,不如交给朕来处置?”
太后气急:“皇儿!”苍成眯着眼:“母后放心,朕对这方面研究深着呢……”
只是没等他说完,钱来来就脆生生的打断:“奴婢不服!”
众人看向她。她头头是道的踱步:“奴婢只是说出实情便要接受惩罚,坏人仍然逍遥法外,若仅凭娘娘一己之言定夺对错,以后谁敢与人坦诚相待?”
太后怒极反笑:“好一个实情,就凭你们对苏苏滥用私刑,哀家就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高声宣布:“因为,从即刻起,苏苏便是我苍鼎的郡主,是你的主子!”
终于得到满意答案,钱来来嘴角有一瞬间上扬,又马上惶恐的低头:“奴婢知错,还望娘娘高抬贵手。”
她才不是怕,只是需要的情报都已经到手了,没必要再纠缠。
“此时知道怕了?哀家……”太后还要追究,却被柳闻儿捉住了手。柳闻儿诚恳的说:“娘娘,算了吧,误会一场,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看她纯良的模样,太后叹气:“苏苏啊,你这么心软,哀家怕你吃亏……”柳闻儿将脸贴上她的手掌,笑道:“有娘娘的庇佑,苏苏不怕。”
呵呵,苍成,我要你不得好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