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张选警告之后,于阗使者果然老实了许多,再也不敢对大秦提这样那样的要求。
当然,也有人认为他们是看到堆积如山的犬戎人脑袋后吓的。
于阗使臣不碍事,接下来的行程就被排定了。虽然没有象赵和说的那样,张选来的次日就出发,但在玉门又呆了两天之后,他们一行再度出关。
这一次出关与此前不同,出了关之后,一连延伸到戈壁之中一百里,都有秦人的烽燧。不过最后一座被赵和命名为“守望烽”的烽燧过后,他们也算是深入到戈壁之中,放眼所望,再无半点绿意,举目所及,皆是漫漫黄沙。
告别守望烽之后又行二十余里,便见到一片城池,森然而立,规模极大,看上去无边无际,甚至还超过大秦咸阳。这里便是所谓的“龙城”,据说乃是乌孙国故都,哪怕一路看厌了风景的清河,到了这里也忍不住下了马车,仔细打量周围的情形。
“我西域也有大国,当初乌孙以此为都城。”于阗使臣尉吣凑上来得意洋洋地说道:“公主请看,这里不小于咸阳吧?”
他接下来便开始吹嘘,说西域历史多么强盛,甚至声称大秦原本刀耕火种为蛮荒之地,是周穆王时西至昆仑,见乌孙西王母,然后才学得脱离野蛮。在他口中,言必称乌孙,仿佛这天下的东西,皆是那已然湮灭于历史之中的乌孙所有。
本来赵和也就听听,但见他接下来话锋一转,声称犬戎乃是乌孙旁支,继承了乌孙基业,赵和就不乐意了。
他一把揪住尉吣,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然后带到一根被视为建筑物的石柱旁,揪着对方的耳朵说:“听!”
那尉吣本来只是吹吹牛罢了,见赵和这样生气,吓得两腿战战,莫名其妙地道:“听什么?”
“声音!”
尉吣咽了口口水,当真侧耳倾听,却什么异样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或者说,除去呜呜的风声,并无别的声音。
龙城这边时时都有大风,风声如泣如诉,若是夜间听到,当真如龙吟鬼啸一般。赵和松开手,推了尉吣一把,将他推到石柱之上,冷笑道:“听到风声没有?”
“听,听到了……”
“这一片地方风大,风夹杂着细砂,不停打磨山石,千万年不绝,于是将石头磨蚀,成了如今这片景象。我们秦人早有俗语,叫作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水能穿石,风自然也能磨石。因此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乌孙故都,不过是造化神功所制。”
赵和说到这,扬鞭往着周围一指:“若这里真是一座都城,这么大的都城,足要居住百万甚至数百万人,周围皆是荒漠,粮食与水从何而来?”
尉吣所说的不过是犬戎人中流传的一些传说罢了,哪里值得推敲,听到赵和这样说,他愣了愣,环视四周,心中顿时了悟。
赵和说的没错,若乌孙国都真的这么庞大,拥有如此多的人口,只凭借附近的绿洲,不可能养活这么多人。
“这个……这个……”
尉吣喃喃不知如何接话,赵和又甩了甩鞭子,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圈:“这世上能够在一座城市之中养活这么多人口的,唯有大秦……你们自吹自擂倒还罢了,我只当笑话来看,但你们吹嘘自己之余还想要踩大秦一脚,就得问问大秦学者同不同意了。”
周围一片哄笑,陈殇更是扬声道:“何须问大秦学者,先问问我们大秦武夫吧!”
不知谁人唱起秦地的歌谣来:“纠纠武夫,卫我大秦,王师所指,万众归心。纠纠武夫,拓我秦壤,王旗所指,士卒所向。纠纠武夫,诛我秦敌,王旌所指,战车所驰……”
这是秦人武士们的歌曲,先是一人唱,然后十人唱,最后是众人唱。便是王鹿鸣,也从马车之中伸出头来,扬着下巴唱起这曲子。
于阗使者们皆是默然不语。
过了龙城,护送的敦煌边军返回,只留下原本属于使团的五百余人。再往西南行了十日,到得绿洲中的第一个国家楼兰。
因为之前便有于阗人携秦使一起来此,所以楼兰人知道会有一个庞大的大秦使团经过,已经做好了准备。楼兰距离大秦算是近的,他们对秦也极为恭顺,从他们口中,赵和得知犬戎金策单于因为两场入侵战争而实力受损,如今已经远离了南疆之地,前往极北零丁洋附近放牧去了。
自楼兰再往西南行十日,到了若羌国,若羌国同样恭顺,对秦使可谓奉承有加。他们对于使团所携带的丝绸极是欢迎,只花了十匹绸缎,使团便在这里获得足够五百余人所用的补给。休整数日之后,使团再向西南而行。
这次运气不太好,途中遇到沙暴,耽搁了三日。沙暴结束后清点人手牲畜,走失了十余头驼马,还死了三个人。众人再西行七日,抵达且末国。
到了且末国,于阗使者又趾高气昂起来,他们对且末人呼来喝去,甚是无礼。且末人则是忍气吞声,曲意奉承,反而将大秦使团冷落于一边。
赵和问了雇请的向导,知道这也难免,于阗乃是西域南疆大国,且末则只是一个小国,而且距离于阗不算太远,时常被于阗人出兵威胁。故此且末人畏惧于阗,却对大秦不以为然,毕竟大秦的兵卒来且末,那都是三十余年前的事情了。
离开且末之后下一个国家乃是精绝国,此国风貌与此前诸国大不相同,这里因为自昆仑山上流下的冰雪融水丰沛,所以池沼遍布,到处生长着芦苇。但是此地气候炎热,蚊虫众多,使团队伍之中有人擅饮生水,又为蚊虫所呆咬,结果发生虐疾,寒热交替,随团医者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其死去。
精绝国只有万余人口,兵士五百,国小力弱,接待使团有些力不从心。众人并没有在此多呆,只停了二日,便再度前进。
下一站,便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于阗。
从精绝到于阗这段路程是所行以来最为顺畅的,既无风沙,也没有疾病。众人贴着昆仑北麓而行,望着四季白雪覆盖的昆仑山巅,一个个都是心旷神怡。
因此只用了六日时间,他们就来到了于阗国的外围。
“我们于阗乃是西域大国,如今有民众百万,控弦甲士十万!”到了这里,于阗使者尉吣又得意起来:“南疆大小诸国,皆要听我于阗之号令……你们瞧,那便是于阗城!”
众人顺他所指望去,看到的是一座夯土为墙的城池。
这座城池风格与大秦绝然不同,论其规模,甚至比不上大秦一上郡的郡城,比如说赵和曾经去过的齐郡历城,就比起它大得多。以其规模而论,赵和估计里面住着七八万人就是极限,考虑到居住的舒适性,人口可能还要少些。
连都城都只有不足七万人口,那么于阗使者所吹嘘的百万民众,应当夸大了数倍。
不过西域诸国往往都只有几万人,哪怕夸大数倍,于阗也算得上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赵和与陈殇对望了一眼,然后两人齐齐看向清河公主的马车。
马车中的清河公主也听到了尉吣所言,她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敲了一下玉磬。
这玉磬是清河陪嫁的礼器之一,与之相应的还有几位精擅秦乐的歌者与舞者,为的是让清河在异国他乡也能有乡音可听。
但她一敲玉磬,鸿胪寺出身的正使石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石轩看了看左右,便指着一块地方沉声道:“在此立营。”
尉吣一愣:“石大使,为何不快快进城?”
石轩道:“大秦,上国,于阗,小国,大国公主嫁于小国之君,乃是下嫁。既是下嫁,小国当来迎接,以示尊敬……这是礼仪。贵国若不守礼,公主便不入城。”
尉吣脸色变了变,想要发作,但旋即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侧脸去看,发觉赵和笑吟吟在那观望,于是又缩了一下脖子,陪笑着道:“小国之人,不识大秦之礼,还请见谅。我这就回都中,请君上遣使前来迎接公主。”
石轩沉声道:“岂可如此草率,你回去之后,禀报贵国之君,要迎公主,第一他先得沐浴斋戒,第二得奉上重礼,第三得亲自郊迎……”
赵和听得直乐,这一系列的礼仪,他在咸阳时觉得头昏脑胀很是无聊,但用来折腾这些狼子野心的小国,倒是恰到好处。
尉吣连连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记下了。当石轩的九条条件都说完之后,他正想离开,却被赵和又叫住了。
“尉使臣,请留步,石大使说完了,我这个副使还要补充几句呢。”赵和拿着腔调说道。
尉吣面色一变再变,但又忍了下来:“请讲,请讲。”
“来,来,我陪你边走边讲。”赵和道。
尉吣可是很清楚,赵和这副使,比起石轩那正使更为难缠,他有心不理会,可看到赵和的模样,又担忧此人发怒,不得不陪笑着跟随。
“我倒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初到于阗,向尉使臣打听点消息,听闻于阗盛产美玉,是也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