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没有像黄峰那样提前撤退，而是一直坚持到了最后。越是脑子不够用，越要坚持下来。如果脑子够用，还需要学习和锻炼吗？如果脑子够用，什么样的复杂局面都能轻松应对，那自己是不是在综合素质方面又提高一大步？抱着学习和锻炼的态度，方圆留了下来。当然，情势也不得不让方圆留下来，因为陈剑发话了：“不希望看到各位提前离场。其实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见面，可以多交流，深入交流，个别交流。”
这与方圆想的一样。经过一个晚上的酒场拼下来，方圆对这几位同学都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陈剑很有水平，也很有阴谋；连恒波专业水平很高，但恐怕是个腐败分子，大概在女色方面对自己要求不严；李小亮沉稳寡言，说“不叫的狗咬人是最狠的”用在他身上似乎不合适，但李小亮确实在整个晚上都没有出彩之处，也没有出头之语，一直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或许这也是一种老练；黄峰今天晚上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但肯定包含深意，这个需要慢慢消化和体会，不过，明天一早，是肯定要主动给黄峰打电话了，不能让黄峰给自己打电话；张瑞民是个厚道人，话虽然不多，但能看出有正直感；王松这个公安分局的局长，给方圆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几次讲话，方圆听出了谄媚之语，也听出了只讲义气不讲原则的味道，方圆怀疑，这样的人能胜任公安分局局长的职务吗？但能够入选这个党校学习班，本身也说明有一定的本领，有自己的门路。只是不知道，这个王松与市局的王楚尹副局长之间关系怎么样。林雨儿这位税务系统的干部，感觉中规中矩，浅浅的一杯酒，还看不出个一二三。而朱振国、尚前进，方圆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当然，整个晚上，印象最深刻的，除了连恒波和陈剑，就是这个张依桐了。一个30多岁的女子，能够在市政府接待办这个需要八面玲珑的岗位上坐到主事的岗位，本身就证明了她的能力。今天晚上，也可以感受到她的这种能力。只不过，方圆对张依桐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对于她从容应对连恒波的表现，方圆是赞赏的；但是她在送走黄峰之后，点出黄峰是酒后开车，这里的含义可实在是太深了。至于每一个女性公务员的进步是不是都像安徽省的尚军、石家庄的团市委前副书记王××、辽宁省那位税务系统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腚”，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最近清江省一个副省级城市的副市长双规后，风传与其曾任职的区的许多位公务员、事业单位女工作人员有染，一时间，这个副省级城市的那个区，稍有姿色的女公务员，人人自危，风声鹤唳……不敢说所有的女公务员走的都是这样的一条路，但任何传言都不是空穴来风。
一觉醒来，孔双华已经坐在床头：“醒啦？”方圆说：“嗯。”孔双华说：“先喝点蜂蜜水。”方圆接过杯，把蜂蜜水喝下。孔双华说：“昨天晚上，又是张国亮把你扶上来的。爸本来想跟你聊一聊，看样子也不能聊了。老公，这酒一定要控制。”方圆点点头：“酒场如战场，既需要拼酒力，更要拼脑子。我昨天晚上要是喝不醉，估计脑子就累垮了。”孔双华有些不相信：“有你说得那么复杂吗？我平常和同学、和雨诗姐吃饭，也没有感觉到还有什么复杂。”方圆笑了：“我们教育，都很单纯。我就是当了校长，也没有感受到多复杂。原来以为，当了副局长，参加教育局的党委会、局长办公会，已经够复杂了。昨天晚上这顿饭，那才叫复杂呢！想秀肌肉的人，肌肉也不见得很丰满；保持缄默的人，也不意味着没有真水平；每一个人的话里都包含着别的意思，即便是咱想仔细揣摩，也一时半时难以琢磨透。”孔双华说：“我想像不到。起来吧，吃饭了。东西都给收拾好了，妈昨天和我一起给收拾的。真是没有想到，收拾个出差的包，竟然也是一门知识，原来要准备这么多东西。”方圆笑了：“以前你读大学的时候，难道不住校？”孔双华说：“我嫌学校的饭不好吃，还真是不住校。下午的大课上完了，我就回家了。学校的宿舍，基本上空着。”方圆感慨：这就是条件上的差距。
洗漱完毕，来到餐桌前。孔子田说：“吃饭吧。吃完饭，我们两个聊一聊。”方圆说：“好的，爸。正好有好些事情想向爸请教请教。”孔子田说：“先吃饭。”
吃过了饭，孔子田与方圆坐到了沙发上。孔双华也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坐到了方圆的身边。方圆看了一眼儿子，嘿，小模样是越长越像自己了。方圆问：“孩子有什么进步？”孔双华说：“睿睿现在已经能爬了，很喜欢爬的。”说着，把孔方睿放到了地板上，小家伙就快速地爬了起来，一直爬到了北卧室。保姆小清跑过去，把方睿抱了起来。孔双华说：“书上说，爬是统合训练，爬得越好，身体越协调，智力各部分发育越平衡，说话说得越好。”方圆说：“我这个爸爸做得很不称职啊！”孔子田说：“能兼顾家庭，当然最好。但是小方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长，不是5中的校长，现在睿睿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接受最优质的教育吗？我想，睿睿上幼儿园、小学、中学，根本都不需要我这个外公操心，也不需要你这个当爸爸的操心，自然就会有人给你来办了。”方圆惊诧：“睿睿离上幼儿园还早呢！”孔双华说：“虽然上幼儿园还早，但是早教指导中心是从0岁就开始的。你们教育局的习春花主任已经给睿睿安排了一处亲子园，不但免费，而且绝对的小班化指导。现在，我和小清每周二和周四，都要去亲子园接受一上午的培训呢！”
习春花？方圆说：“习春花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啊！”
孔子田笑了：“小方啊，如果习春花在你面前说这件事，倒显得浅薄了。她悄悄地与孔双华直接联系，把事情做了，倒显出她还有几分智慧。因为终归有一天，孔双华会跟你说起这件事，这样，她一不邀功，二不是卖弄，但你心里却一定感激她。”方圆点点头。孔子田说：“想必这一件小事，习春花在你的心目中印象不错。”方圆再点头：“是啊！我现在就给习春花打个电话。”
方圆找到习春花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习主任吗？我是方圆。”对方很客气：“方局长，您好。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事情吗？”方圆说：“我要谢谢习主任。”习春花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说：“方局长忙大事，这些小事就不劳烦局长操心了。”方圆说：“还是要谢谢你。其实孩子入园入学的事情，现在可不是小事情。”习春花说：“这件事就在咱的职责范围内，正好能帮上忙，还请方局长不要放在心上。”方圆说：“谢谢啦。”习春花说：“不用谢。如果方局长对这个亲子园不满意的话，那么咱可以再换。想上哪一所，就上哪一所。”方圆说：“好的。我家属是很感谢习主任的。找个时间，一起坐一坐。”习春花说：“方局长，真不用了。方局长工作上有什么吩咐，随时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给办好。”方圆说：“谢谢。”
挂了电话，看到岳父孔子田微笑着看他。方圆说：“真是没有想到。”孔子田说：“如果你不是副局长，不是5中的校长，就是一个普通的东州市民，你的孩子要上个好幼儿园，上个好小学，好初中，不知道要求多少人，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即便如此，也不能随心所欲，想上什么样的幼儿园，就上什么样的幼儿园；想上什么样的学校，就上什么样的学校。”
方圆内心已经认可了孔子田的话。
孔子田说：“所以，你的事业越成功，发展越快，对于你的家庭，对于你的家人，都会有莫大的益处。即便是不贪污，不受贿，在很多方面都会直接感受到。孩子上学的事情，就不必说了。只要你一步一步坐稳了副局长，不久地将来再坐局长，相信睿睿从小学到大学，全部都能够接受一流的教育条件。就说双华吧，现在在很多的时候，周围人对双华非常客气。如果双华只是一个普通东州市民的妻子，谁会尊重她？谁会在双华面前低声下气地讨好她？最近，我听说那个金谷大酒店的司雨诗来得非常频，如果不是你方圆照顾了金谷的生意，司雨诗凭什么隔三差五地过来或请孔双华过去，睿睿的什么玩具、礼物，都是这个司雨诗送的。”
例子是身边的小例子，没有多少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孔子田这通俗的话语，却在方圆的内心掀起了波澜。
孔子田说：“所以，家庭的事情，你能顾上多少，就顾上多少。但还是要把重心放到工作中，放到事业发展中。你的事业越成功，家庭越受益，这个道理，五千年来都未曾改变过。有一个八字的成语，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方圆越发体会到了事业对于自己的重要意义，感觉到自己肩上的压力很沉重。看来，事业还要大发展才能给自己的孩子们创设更加优良的学习条件和生活条件。每一个孩子都是自己的亲生骨头，虽然有婚生的，也有非婚生的，但都是亲生的。方圆说：“我会把重心放到事业发展上。”
孔子田说：“说说昨天晚上酒宴的事情吧。”方圆说：“爸，我们去书房吧。”孔子田说：“好。”孔双华说：“我也想听听。”方圆犹豫了一下，说：“来吧。”
三个人来到书房。方圆把昨天晚上的酒宴情况说了说，也谈了谈自己的感受。孔双华说：“呀，真地跟战场一样呢！”方圆说：“这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但火药味儿一点也不淡，这阴谋与诡计，散布在每一句话里，我是真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孔子田笑了：“这才刚刚是个开始。党校学习一个半月，我相信，还会发生很多很多的故事。小方你默默观察，少表态，这个我是很支持的。把自己置身暗处，冷眼旁观，比出风头，更能学到更多的政治智慧。在这个世界上，谁高调，谁就在政治上死亡得快，而且摔得惨。想想我党建党87周年以来的许多重要人物、重要事件中，是不是会有很多的启迪？再往前推，整个中国封建王朝，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历史？最终的胜利者是需要展示自己的肌肉的，但是什么时候展示，这个，按照中国的传统，就是‘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就急着称王，这个王是当不久的。”
方圆细细地品味着岳父的话，不停地点头。
孔子田说：“要知道，强中更有强有手，山外青山楼外楼。陈剑，着急地显示自己的力量，其实远不如李小亮这个环保局副局长更有智慧。我敢说，5年以后，恐怕李小亮已经升职为正处，而陈剑晋升正处的可能性或许有，但即便是坐上正处，恐怕也呆不长久。小方，你知道吗？从去年开始，我对王国栋和宋云生两位市里一把手的看法已经发生翻转，宋云生高调，但我有一个直觉，东州政坛的最后胜利者，将会是王国栋，而不是宋云生。”
方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点点头说：“爸，我也有这样的直觉。不过，宋市长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孔子田说：“党中央选拔干部的标准，越来越重视德。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已经成为重要的原则。另外，王国栋保持低调，但不代表王国栋没有智谋，没有手腕。小方，市里的常委们，现在在格局上已经发生了悄然的变化。在明裕云晋升市委常委后，王国栋已经从原来的劣势状态变成了至少于宋云生平手。而组织部盛部长，我最近觉察到，似乎稍微有些转向，从原来的全力以赴支持宋云生，变成现在的相对中立状态。这些现象，你都要注意。”方圆说：“我会的。”孔子田说：“最近一个半月，离开教育局的政治纷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用太着急布局安排自己的人，你的根基还浅，还要像朱元璋那样，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让他们争去吧，谁敢保证，鹤蚌相急，你这个渔翁会不会得利呢？”
方圆说：“谢谢爸的指点。”
孔子田说：“那个黄峰，是王国栋的文字秘书。既然他想主动地结交你，你也可与他交好。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方圆说：“我走之前，就给黄科长打电话。”孔子田说：“不用想太多，真诚地与黄峰交好。黄峰在市委办工作，政治经验远非你这个从学校出来的教育局副局长可以比得上。所以，多观察黄峰在党校学习期间如何说话，如何做事，我相信，小方你的收获一定会更多。”方圆说：“嗯，我有这样的打算。最近几年来，虽然相互利用、互相支持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我一直没有几个特别知心、特别投缘的朋友。希望这一次党校，能够让我结交好的朋友。”
孔子田说：“错。结交好的朋友，这是必须的。朋友越多，路越宽。我们需要知心朋友，但是绝不能在官场上交知心朋友，特别是不能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灵魂或思想，与官场上的人分享。”方圆惊诧：“为什么？”孔子田说：“官场之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试想，假如你今天和黄峰是好朋友，假如你把你的心里话都告诉了黄峰，10年之后，你和黄峰假如成为竞争副市长的唯一竞争对手，黄峰会不会把你的内心世界中一些消极的、负面的内容，作为攻击你的把柄？你说，你还敢跟他分享你的内心世界吗？”
话虽然难听，但还是让方圆心灵受到无比的震撼。方圆又想起一件事：“爸，那么张依桐为什么要提黄峰酒后开车的事情呢？”孔子田说：“说到根就是利益。处级的岗位只有那么多，或许张依桐已经得到了一些风声，在下一波竞争副处的过程中，黄峰是她最强劲的对手。今天客观地陈述了这么一件事，难保另外8个人不会将‘黄峰洒后开车’的事情传扬出去。只要能够传到王国栋、宋云生和盛治仁等人的耳朵里，她想要的效果就可以基本达到了。一个连酒后不能驾驶汽车的规定都不能遵守的人，如果提拔到更高的岗位上，能更好地遵守国家的法律和政策吗？小方，张依桐的这一招，其实是相当毒辣的。”
方圆真是大吃一惊：怪不得自己当时想不明白，原来这里面还真是透着更深的意思、更长的布局、更阴的谋略在里面啊！这个张依桐，可算得上是貌如天仙，心如蛇蝎啊！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人性之美都不存在了吗？难道人与人之间除了争斗，就没有信任与坦诚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方圆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方圆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方圆接了起来：“你好。是黄科长吗？”
方圆以为是黄峰打来的电话，但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方圆会说这样的话，惊奇地问：“哪个黄科长？你是方圆吗？”方圆说：“我是方圆。”对方说：“方弟弟，我是张依桐啊！”这一回轮到方圆吃惊了，我的个妈，张依桐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张依桐打电话，自己问候黄科长，这不是在打张依桐的脸吗？
方圆说：“原来是张姐啊！张姐，有什么指示？”张依桐说：“今天上午报到。方弟弟，你有没有可以装行李的小面包车？”方圆说：“没多少东西，我让司机开轿车送过去就成。是张姐需要帮忙吗？”张依桐说：“好啊，反正我也没有配车，我也没有司机。那就有劳方弟弟了。”
啊？真没想到，张依桐竟然希望方圆派车拉她的东西。方圆注意到，孔双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亅!